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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規則的代價

夜,御書房。

這裡的空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壓抑,彷彿凝固成了實質。

女帝李青鸞與徐恪二人獨處,殿內只聞燭火爆裂的輕微“噼啪”聲。

女帝看似不經意地,將一份卷宗從御案上輕輕推了過來。

案情簡單得令人髮指:當朝小國舅,也就是女帝的親侄子,昨日於朱雀大街當街縱馬,活活踩死了一名頗有清名的太學生。

人證物證俱在,鐵案如山。

“此事,便交由整肅司,依你的新規去辦吧。”女帝的語氣很平淡,甚至帶著一絲“家門不幸”的獨有的疲憊與疏離。

這看似是天大的信任,是讓新規一錘定音的無上榮寵。

但她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聲音輕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只是……皇家的顏面,終究是國朝的顏面。朕的姐姐,就這麼一個兒子。徐恪,你是個聰明人,朕相信你,能把這件事‘辦得漂亮’。”

一句話,便將徐恪架在了火山口上。

“依新規”意味著必須嚴懲國舅,這會直接將女帝和她背後龐大的外戚勢力得罪到死。

而“辦得漂亮”的潛臺詞,卻是要保下國舅,但這將讓徐恪和整肅司剛剛建立的、比黃金還寶貴的公信力瞬間崩塌。

他會成為天下士子的笑柄,他親手建立的法理也將淪為一張人人可踩的廢紙。

這是一個完美的、不留任何縫隙的死局。

整肅司衙門之內,氣氛凝重如鐵。

“辦!必須嚴辦!”趙恪聽完案情,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雙目赤紅,“侯爺!這正是用皇親國戚的血,來為咱們的新規祭旗的絕佳機會!殺了他,以後整個大周,誰還敢不把咱們的規矩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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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一名小吏匆匆來報,呈上一封來自諫議司的信函。徐恪展開一看,上面沒有長篇大論,只有魏京那風骨凜然的八個大字:“法立於信,毀於特權。”

文官集團在看著,太學生在看著,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等著看他徐恪如何處理這第一塊足以砸碎一切的試金石。

面對內外的巨大壓力,徐恪一反常態地沒有立刻拿出方案。

他將自己關進了書房,一言不發,只留給眾人一個沉默的背影。

這反常的舉動,讓整肅司內部第一次產生了“大人是否要向皇權低頭”的疑慮和動搖。

一日之後,徐恪終於走出了房間。

他召集所有核心下屬,臉上沒有半分疲憊,反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他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觀點:“我們為什麼要在‘辦他’和‘不辦他’之間做選擇?”

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徐恪緩緩道:“我們的工作,是為陛下解決問題。而現在,‘小國舅殺人’和‘新法公信力’,都是陛下的問題。我們要做的,不是選擇題,是解答題。”

他沒有談論人情,也沒有糾纏法理,只是像一個最頂尖的技術工程師,拿出了一份全新的、足以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草案--《關於處理涉及宗室成員案件的補充條例》。

“聽好了,”徐恪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從今天起,凡涉及宗室成員的案件,一律實行‘程式分割’。”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將案件分為‘事實調查’與‘宗室審裁’兩個完全獨立的階段。我整肅司,只負責前者。我們要動用所有力量,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形成一份無可辯駁的、絕對符合新規的鐵證卷宗。”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結果移交’。調查結束後,整肅司不提供任何‘判決建議’,只將這份冰冷的‘調查報告’,呈交給專門管理皇家事務的‘宗正寺’,由宗正寺依據‘皇家家法’,進行內部裁決。”

最後,他看著眾人那由震驚變為恍然的臉,說出了最關鍵的一步:“第三,‘輿論引導’。同時,由我整肅司對外公佈‘簡化版’的調查結果,並宣佈案件已移交宗正寺。如此,便將所有的輿論壓力,從我們身上乾乾淨淨地轉移了出去。”

深夜,徐恪再次獨自覲見。

他沒有提小國舅的罪,甚至沒有提那個案子。

他只是將那份新鮮出爐的《補充條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陛下,臣以為,國法裁決庶民,家法約束宗室。如此,既可彰顯國法之公,又能保全天家體面。臣斗膽,為陛下擬定了這套兩全之策,請陛下聖裁。”

這個方案,如同一把精妙絕倫的手術刀,完美地解開了女帝設下的死局。

對內,她可以用“家法”嚴懲自己的侄子,無論是圈禁還是斥責,都給了姐姐一個交代。

對外,整肅司的調查程式完全合法,無懈可擊,維護了新法的尊嚴,也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

最重要的是,徐恪沒有替她做決定。

他只是提供了一個精妙的“工具”和一個完美的“臺階”,把最終那個燙手的裁決權,以一種更體面、更隱蔽的方式,還給了女帝自己。

女帝看著那份條例,久久不語。

她原本是想看徐恪如何在這道無解的難題中狼狽地二選一,沒想到,徐恪直接在兩個選項之外,為她修了第三條路。

他不僅解決了眼下的麻煩,還順手為她建立了一套未來可以無限複用的“皇家醜聞處理機制”。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欣賞與更深忌憚的寒意,從女帝心底緩緩升起。

北境,燕王府。

燕王李玄成收到了京城密探關於“法理研討會”和“小國舅案”的詳細報告。

他將報告遞給身邊的第一謀士,冷笑道:“本王讓周顯去問‘人心’,是想讓他用儒家大義,在道德上殺死徐恪。結果,他反被徐恪用‘制度’的大義,教化了滿朝文武。”

謀士看完報告,神情凝重:“王爺,更可怕的是這第二件事。他面對天威,不退不避,居然還能再造一條規則出來,把死局盤活。此人的可怕,不在於他的狠,而在於他總能將‘權力’轉化為‘規則’,再用‘規則’來鞏固‘權力’。這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玩法。”

燕王將報告隨手扔進火盆,火焰映照著他那張冰冷如鐵的臉。

“說書唱戲的把戲,到此為止了。既然‘文’的殺不死他,那就派人去京城,試試他的脖子,是不是也像他的規矩一樣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