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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山村夜話

冰冷的雨水終於在黃昏時分停歇,留下一片被洗刷得乾乾淨淨的、卻又滿目瘡痍的廢棄山村。

院落中央,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將那溼冷的空氣驅散了幾分,也為這支劫後餘生的殘破隊伍,帶來了唯一的光與熱。

氣氛,卻不再有半分之前的緊張與絕望。

“鄭師妹,劈柴不是用蠻力。”

一道平靜的聲音,自院角響起。

宋青書從一名氣喘吁吁的小尼姑手中,接過了那柄捲了刃的砍柴斧。

他沒有半分演示高深武功的意思,只是將那根溼滑的木樁扶正,斧刃順著木柴最清晰的紋理,輕輕一磕。

“咔嚓。”

一聲脆響,那根足有碗口粗的木樁,應聲而裂。

“看,順著它的紋路走,讓斧頭自己把活幹了。”

他將斧頭遞還給那早已是目瞪口呆的小尼姑,又走到另一邊,看著幾名正費力地用匕首切割著野菜的弟子,緩緩搖了搖頭。

“切薄些,越薄越好。如此,一滾就熟,能省下不少柴火。”

他說著,竟是親自動手,那柄普通的鐵劍不知何時已然在握。

只見寒光一閃,一連串細微的、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切削聲響起,不過短短數息之間,那堆積如山的野菜,便已化作了厚薄均勻的、近乎透明的菜片。

那份對力道的精準控制,那份深入骨髓的實用主義,看得一眾恆山女尼,皆是異彩連連。

她們從未想過,逃亡之路,竟會是這般模樣。

沒有驚慌失措,沒有坐以待斃。

眼前這個名義上的“行走護法”,更像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行軍老卒。

他用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將這片冰冷的廢墟,變成了一個井井有條的臨時營地。

尋乾燥的引火之物,搭防風的灶臺,分配清洗傷口與警戒放哨的人手……

每一件事,他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帶半分拖泥帶水。

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彷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竟是在無形之中,撫平了所有人心中那份因劫後餘生而產生的驚惶與不安。

定逸師太靜靜地坐在火堆旁,看著那道在院中從容不迫地指揮著眾人的青衫背影,那雙本該是充滿了滔天怒火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欣慰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慶幸。

她知道,自己賭對了。

當那鍋混雜著野菜與幾塊乾糧的、熱氣騰騰的雜燴粥終於在瓦罐中“咕嘟咕嘟”地翻滾開來時,整個院落,都瀰漫著一股久違的、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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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徹底深了。

風,再次呼嘯起來,卷著山間的寒意,從那殘破的院牆缺口,倒灌而入。

宋青書沒有去管那鍋早已讓眾弟子垂涎欲滴的熱粥,而是將那十餘名傷勢較輕的恆山弟子,盡數召集到了院落中央。

“三人一組,分守三方。”

他的聲音,在呼嘯的夜風之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他沒有講解任何高深的陣法至理,只是用腳下那柄普通的鐵劍,在那泥濘的地面之上,劃出了幾個看似隨意的站位。

“你守左,她攻右。你進,她便退。”

“記住,你們三人,不是三個人,而是一個整體。你們的劍,護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的身後。”

他竟是將那玄奧無比的武當絕學“真武七截陣”,用一種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式,拆解成了一套只需要三人便可運轉的簡易合擊之術!

起初,眾弟子還配合得生澀無比。

可隨著宋青書那深入淺出的指點,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那三柄本該是各自為戰的長劍,竟真的隱隱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交叉火網!

那劍招之間的銜接,竟是比她們平日裡演練了數百遍的恆山劍陣,還要圓轉如意!

“你們的職責,不是殺敵。”宋青書看著那一張張充滿了震撼與崇拜的年輕臉龐,聲音裡,沒有半分居高臨下的倨傲,只有一種純粹的、屬於實戰的冷靜,“而是示警,與拖延。”

“若有敵來犯,只需守住各自方位,以劍擊石,發出聲響,為我,也為你們自己,爭取三個呼吸的時間。”

“三個呼吸,便已足夠。”

定逸師太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那顆本已是古井無波的心,再次掀起了滔天駭浪!

真武七截陣!

這……這分明是武當派傳說中,足以與少林易筋經分庭抗禮的鎮派絕學!

這個自稱“林平之”的少年,他……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當三組弟子,各守一處要道,將這座小小的廢棄院落,變成了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固堡壘之後,宋青書才緩緩地,走回了那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之前。

他沒有去碰那鍋熱粥,只是從懷中,取出了幾枚在路上順手採摘的野山菇,用一根削尖的木枝串起,架在火上,靜靜地,翻烤著。

那“滋滋”的聲響,與那漸漸瀰漫開來的菌菇香氣,讓這緊張的逃亡之夜,多了一絲難得的、令人心安的煙火氣。

“林……林師兄。”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自他身旁響起。

儀琳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雜燴粥,小心翼翼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她那雙本就清澈如水的眸子裡,此刻更是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崇拜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好奇。

“你……你和日月神教的那個……那個聖姑交手,真的……真的不怕嗎?”

此言一出,周圍那幾名正在分食熱粥的小尼姑,亦是紛紛豎起了耳朵,那眼神中,充滿了同樣的探尋。

宋青書接過那碗熱粥,沒有立刻喝,只是看著那火光映照之下、一張張充滿了緊張與期盼的年輕臉龐,那張本該是平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充滿了無盡自嘲的淡然笑容。

“怕?當然怕。”

他緩緩地,將那早已烤得焦黃酥脆的野山菇,取下一枚,遞給了身旁的儀琳。

“她的針,太快了。快得我根本看不清,也擋不住。”

他竟是真的,開始講述起了那場足以讓整個江湖都為之震動的驚世之戰。

可他的語氣,卻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別人的故事。

“我能怎麼辦?打不過,只能跑。”

他聳了聳肩,那動作,充滿了光棍般的無奈。

“我當時就一個念頭,閉著眼睛,把我會的所有亂七八糟的招式,一股腦地全使出去!什麼黑虎掏心,什麼懶驢打滾,怎麼狼狽怎麼來!我估摸著,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不要命的打法,一時不慎,這才被我僥倖,劃破了衣袖。”

他頓了頓,將那碗熱粥,一飲而盡,那臉上竟是露出了一個心有餘悸的慶幸表情。

“所以說,這江湖之上,第一要緊的功夫,不是殺人,也不是揚名立萬。”

他看著那一張張早已被他這番“大實話”驚得是目瞪口呆的臉,嘴角的笑意,愈發溫和。

“是保命。”

“先護好自己,才能去想,護著別人。”

那幾名本該是充滿了崇敬與緊張的小尼姑,在聽到這番與她們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英雄事蹟”之後,先是一怔,隨即,竟是再也按捺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清脆的、充滿了劫後餘生喜悅的笑聲,瞬間便已衝散了這廢棄山村之內所有的陰霾與壓抑。

她們看著眼前這個不再是高高在上、如同神魔般的少年,那眼神中,所有的敬畏與疏離,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最純粹的親近與信賴。

夜,愈發深了。

篝火,漸漸燃盡,只剩下幾點猩紅的火星,在寒風中,明滅不定。

宋青舟沒有去睡,只是靜靜地,坐在那早已冰冷的院門口,為眾人守著這後半夜。

他背對著那早已沉沉睡去的眾人,獨自一人,面對著那無邊無際的、充滿了未知兇險的黑暗。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的孤單,卻又格外的……令人心安。

儀琳沒有睡著。

她悄悄地,從那溫暖的稻草堆中起身,看著那道在寒風中微微顫抖的青衫背影,那顆本該是古井無波的少女芳心,在這一刻,竟沒來由地,狠狠一揪。

她緩緩地,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雖然陳舊、卻依舊能抵禦幾分寒意的灰色斗篷。

她赤著腳,踩在那冰冷的、混雜著泥土與草屑的地面之上,一步一步,走得極輕,也極緩,生怕驚擾了那個正在為她們所有人,抵擋著整個世界惡意的少年。

她走到他的身後,看著他那因舊傷未愈而略顯蒼白的側臉,與那在月光下更顯單薄的肩膀,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裡,所有的崇拜與好奇,盡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發自內心的疼惜。

她緩緩地,將那件帶著自己體溫的斗篷,輕輕地,披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