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那場肆虐了數日的風雪終於停歇,留下一片被素白包裹的、死寂的山林。
宋青書沒有半分貪睡,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雲層時,他已將那三組由恆山弟子組成的簡易劍陣,重新操練了一遍。
“走。”
一個字,不帶半分拖泥帶水。
他將那鍋尚有餘溫的野菜粥分發殆盡,便立刻下達了出發的命令。
定逸師太沒有半分異議,只是默默地,將那三名傷勢最重的魔教老僧,託付給了弟子。
隊伍行進得極慢,也極穩。
宋青書沒有走在最前,也沒有殿後,而是如一頭孤狼,遊走於隊伍的側翼。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平靜地掃過山道兩側的每一處斷崖,每一片密林,彷彿早已將這片看似寧靜、實則暗藏殺機的雪林,看了個通透。
行至一處狹窄的山道隘口,兩側是陡峭的石壁,唯有一條不足丈許的雪路可供通行。
就在隊伍即將透過的剎那,宋青書的腳步,毫無徵兆地,猛然一滯。
“結陣。”
他沒有回頭,那冰冷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名恆山弟子的耳中。
那十餘名早已是訓練有素的女尼,沒有半分猶豫,瞬間便已按照昨日所學,結成了三座品字形的簡易劍陣,將那三名老僧與定逸師太,死死地護在了中央。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兩側那本該是平整厚實的雪地,轟然炸開!
七八道身穿青城派服飾的身影,如一群自九幽地獄之中冒出的鬼魅,破雪而出!
他們沒有半分廢話,那早已變得漆黑如墨的雙掌,帶著腐骨蝕心的腥臭之氣,朝著那陣法中心的恆山弟子,悍然印下!
“是青城派的摧心掌!”儀琳失聲驚呼。
然而,不等她們的劍陣運轉,一道青色的身影,已然如鬼魅般,後發先至,插入了那七八道掌風與恆山劍陣之間!
宋青書沒有拔劍。
他只是並起食中二指,在那漫天交織的陰毒掌影之中,輾轉騰挪,如閒庭信步!
他的身法,快到了極致,卻又帶著一種羚羊掛角般的、無跡可尋的寫意。
他總能在那掌力最盛、也最難變招的節點,輕輕一點。
無錯書吧獨孤九劍,破掌式!
他點的,不是掌,不是腕,而是那每一道掌力發出時,勁力流轉的……根源!
砰!
砰!
砰!
一連串沉悶至極的、如同敗革被重錘敲響的悶響,接連響起!
那七八名本該是殺氣騰騰的青城好手,只覺得自己的掌力像是決堤的怒江,一頭撞入了一座無形的、卻又堅不可摧的堤壩之上!
他們那足以腐骨蝕心的陰毒掌力,竟在瞬間便被一股更加玄奧、也更加霸道的指力,強行截斷!
他們一個個如遭雷擊,踉蹌著向後退出七八步,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徹骨的驚駭!
“走。”
宋青書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彷彿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護著那早已是目瞪口呆的恆山眾人,從容不迫地,穿過了這片死亡隘口。
隊伍繼續前行,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凝重。
行出不過五里,前方山道豁然開朗,卻見一片開闊的雪地之上,赫然站著二十餘名手持長劍的漢子。
他們一半身穿嵩山派服飾,一半的劍法則帶著泰山派特有的沉穩厚重。
他們沒有半分偷襲的意思,只是結成一座更加森然、也更加龐大的劍陣,將那唯一的去路,死死堵住。
“林平之!”為首一名嵩山漢子,越眾而出,“左盟主有令,請你留下做客!”
他話音未落,那二十餘柄長劍已然同時出鞘!
劍光霍霍,竟是化作了一片連綿不絕的劍浪,如一道自山澗奔湧而下的驚濤駭浪,朝著那小小的隊伍,席捲而來!
這一次,宋青書沒有再讓恆山弟子結陣。
他只是將那柄普通的鐵劍,緩緩地,抽了出來。
他沒有出招,只是將那劍尖斜指地面,在那片足以將精鋼都瞬間絞碎的凌厲劍浪即將及身的剎那,雙臂微曲,如攬白雲。
太極劍,雲手。
他手中的鐵劍,彷彿化作了一片沒有重量的雲,在那狂暴的劍浪之間,輕輕一撥,一引。
叮!
叮!
叮!
叮!
一連串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之聲,陡然響起!
那二十餘名嵩山、泰山好手只覺得自己的劍像是刺入了一片旋轉的、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之中!
他們那足以開山裂石的磅礴劍力,竟完全不受控制地,被他帶得彼此衝撞,東倒西歪!
緊接著,宋青書的身形,如一隻在狂風中舒展羽翼的白鶴,在那混亂的劍陣之中,一穿而過!
太極劍,白鶴亮翅!
他手中的鐵劍,化作了一道優雅而又致命的圓弧,不帶半分煙火氣,卻又精準無比地,在那二十餘人的手腕之上,一一拂過。
“噹啷!”
“噹啷!”
一連串兵刃落地的脆響,那二十餘名本該是殺氣騰騰的正道好手,竟在三十招之內,盡數被他,繳了械!
他們呆呆地看著自己那空無一物的雙手,又抬頭看了看那個緩緩收劍、依舊神情淡然的青衫少年,那眼神中,只剩下無盡的驚駭與不敢置信!
“還有誰?”
宋青書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坎上。
他沒有再半分停留,護著那早已是陷入呆滯的恆山眾人,從那群失魂落魄的敵人之間,從容穿過。
當隊伍行至一處兩山夾峙的狹窄穀道之時,所有人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
這裡,是他們返回恆山的最後一道天險。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穀道之內,竟是空無一人。
就在定逸師太心中那最後一絲警惕也即將放下的剎那,宋青書的腳步,卻再次猛然一滯。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眸子,望向了穀道兩側那高聳入雲的、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密林。
“出來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冰冷的溪流,清晰地,流入了這片死寂的山谷。
沒有回答。
只有一陣細微的、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的破空之聲,毫無徵兆地,自那兩側的密林之中,同時響起!
咻!
咻!
咻!
咻!
數百枚細如牛毛的、閃爍著幽藍寒芒的毒針,如兩片突如其來的死亡陰雲,從兩個截然不同的角度,呈交叉之勢,朝著那避無可避的隊伍,當頭罩下!
那不是日月神教的繡花針,而是蜀中唐門的“暴雨梨花”!
出手之狠,用心之毒,簡直駭人聽聞!
“小心!”
定逸師太與幾名恆山弟子失聲驚呼,便要拔劍格擋!
可宋青書的動作,比她們的聲音,更快!
他沒有拔劍,更沒有閃避。
他只是在那兩片死亡陰雲即將及身的剎那,將那寬大的青衫廣袖,猛然一卷一抖!
乾坤大挪移!
他竟是以那神乎其技的無上心法,在身前,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卻又在瘋狂旋轉的巨大氣旋!
那數百枚本該是勢如破竹的毒針,在接觸到那引力氣旋時,竟如同撞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巨大黑洞之中!
所有的鋒芒,所有的力道,都被那股玄奧無比的引力,強行牽引,盡數吞噬!
這還沒完!
就在那數百枚毒針力道將盡的剎那,宋青書廣袖猛然一震!
他竟是將那數百枚毒針,用一股更加霸道的斥力,原封不動地,盡數回送!
“不好!”
“快退!”
兩側的密林之中,傳來兩聲充滿了無盡驚駭與不敢置信的淒厲慘叫!
緊接著,便是兩聲重物墜地的悶響。
整個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三關,盡破。
三戰,皆勝。
宋青書自始至終,未曾取一人性命,甚至未曾讓任何一名恆山弟子,受到半分損傷。
他只是靜立於風雪之中,緩緩地,將那因運功而微微拂動的廣袖,重新撫平。
他沒有再去看那密林深處,只是將那冰冷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四周那一片片看似是空無一人的雪林。
那眼神,平靜,而又冰冷,像一柄懸於所有暗中窺伺者咽喉之上的無形利劍。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這山谷的每一個角落。
“還有誰,想來領教林某的劍法?”
沒有回答。
只有那風雪之中,數道本該是隱藏得天衣無縫的氣息,如一群受了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朝著那遠處的山林,亡命奔逃。
定逸師太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番光怪陸離的景象,又抬頭看了看那個淵渟嶽峙、彷彿與這方天地都融為了一體的青衫背影,那張本就剛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震撼與……敬畏。
她緩緩地,對著那道青衫背影,再次,雙手合十,深深一揖。
“林護法,神功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