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斥候隊就是蕭錚派出來，查探京城和遼人作戰的情況的。
為首一人。
正是蕭錚麾下最精悍的斥候統領，賀黑子。
他鷹隼般的眼睛透過單筒黃銅望遠鏡，看向遠處的京城。
瞳孔卻在看清城頭景象的瞬間。
驟然縮成了針尖！
沒有預想中殘破的城垣，沒有搖搖欲墜的旗幟，更沒有城下堆積如山的雙方屍體……
城頭之上，火把通明如晝！
無數嶄新的旌旗在夜風中獵獵招展。
垛口之後，是密密麻麻，身披某種前所未見板甲的身影。
那甲冑在火光下反射著銀灰色光澤，絕非大乾軍中常見的魚鱗甲或札甲！
甲士們身姿筆挺，手中長槍如林，槍尖寒芒點點！
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與昂揚之氣，即便隔著十五里夜風，也撲面而來！
這……
這哪裡是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攻防戰、元氣大傷的樣子？
這分明是一支養精蓄銳、士氣如虹的得勝之師！
“頭兒……”
旁邊一個年輕斥候笑著出聲問道，“看了半天，啥情況啊？誰佔優勢？”
“一定是遼狗吧？”
賀黑子猛地將視線下移，投向城下。
那裡沒有他預想中兩軍犬牙交錯的殘骸。
只有……
堆積如山的遼人屍體！
層層疊疊，一直鋪展到護城河邊！
許多屍體正在被守軍拖拽，堆積成山，潑上火油。
幾處巨大的火堆已然熊熊燃起，將遼卒的屍體焚燒殆盡。
濃煙滾滾，扭曲上升，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
可……
沒有大乾守軍的屍體！
至少，在火光映照的範圍內，一具都看不見！
賀黑子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頭頂！
他猛地放下望遠鏡，佈滿風霜的臉上肌肉扭曲，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驚駭與茫然。
“不……”
“這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發緊。
“遼狗五萬虎狼之師，就就這麼沒了？”
“一天！”
“這才一天啊！”
聞言。
他身邊幾個斥候也輪換著用單筒望遠鏡看向了京城。
當他們看清楚遠處京城的景象時……
他們同樣面無人色，握著兵刃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們跟隨蕭錚征戰北疆多年，與遼人大小血戰不下百場，深知遼騎的兇悍與難纏。
五萬遼軍主力，足以踏平任何一座大乾重鎮！
可眼前這座孤城……
非但沒破，反而以一種碾壓般的姿態，在短短一日之內，將五萬遼軍盡數屠戮了？
還有！
城頭守軍那身前所未見、閃爍著冰冷光澤的甲冑！
那是什麼甲？
為何如此光潔規整，覆蓋全身，竟無一絲縫隙？
還有那些長槍，為何槍桿筆直如尺，槍尖寒芒如此懾人？
京城的軍隊……
什麼時候有了這等神兵利器？
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撤！”
賀黑子猛地一咬牙，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
“快！”
“回稟王爺！出大事了！”
……
山坳深處，北疆邊軍大營。
中軍帥帳內燈火通明。
鎮北王蕭錚一身玄色蟒袍，端坐在帥椅上，指關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他臉上帶著一絲志在必得的從容。
目光彷彿已穿透重重山巒，看到了京師城破，蕭璃授首，自己黃袍加身的輝煌景象。
快了……
遼人這柄刀，應該已將京師守軍砍得差不多了吧？
只待兩敗俱傷的訊息傳來，便是他十萬邊軍下山坐收漁利之時！
嘩啦！
忽然！
帳簾猛地被掀開！
賀黑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頭盔歪斜，臉色慘白如紙。
“王爺！”
“出大事了！”
蕭錚敲擊扶手的手指猛地頓住。
眉頭微蹙，不悅地掃了一眼失態的賀黑子。
“何事驚慌？”
“蕭璃敗了？”
蕭錚皺眉，“嘖……這麼快？”
“不，不是！”
賀黑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不是蕭璃敗了，是……”
“是遼人敗了！”
“京城之外已經不見遼軍蹤跡，不是全軍覆沒，就是已經撤軍！”
“此時此刻，遼軍屍積如山，正在城外焚燒！”
“京師守軍……甲冑嶄新，前所未見！”
“長槍如林，士氣如虹！”
“城頭不見半分大戰後的頹喪！”
賀黑子嘶聲吼道。
“京師守軍實力，深不可測啊王爺！”
轟！
如同一個炸雷在蕭錚腦中轟然爆開！
他臉上的從容瞬間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被滔天的暴怒取代！
“你說什麼？”
蕭錚猛地從帥椅上彈起！
他幾步衝到賀黑子面前，佈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後者。
“五萬遼軍全軍覆沒？”
“一天？”
“遼軍在五城兵馬司的手中沒撐過一天？”
“他們還個個都穿著嶄新鋼甲？”
“放你孃的屁！”
他猛地一把揪住賀黑子的前襟，幾乎將對方提離地面。
“你是看錯了？還是怕了？”
“不敢跟著本王奪皇位？”
“所以編出這些東西來騙本王？”
“……”
“千真萬確啊王爺！”
賀黑子被勒得幾乎窒息，卻不敢掙扎，只是嘶聲力竭地重複。
“卑職親眼所見！”
“城下全是遼狗的屍首，燒都燒不完！”
“城頭守軍……那甲冑，那兵器，絕非我大乾能有！”
無錯書吧“卑職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看著賀黑子眼中那幾乎要溢位來的恐懼與絕望，蕭錚怔住了。
他揪著賀黑字衣襟的手，緩緩鬆開了。
蕭錚心頭，一股冰冷的寒意，取代了暴怒。
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冷靜了下來。
他心裡清楚，賀黑子是他麾下最悍勇、最忠誠的斥候頭子，從不說謊。
遼人……
真的敗了？
敗得如此徹底，如此荒謬？
一天！
僅僅一天！
他處心積慮，不惜揹負千古罵名放遼人入關，精心佈置的這盤大棋……
竟然在即將收官的最後一刻，被那個橫空出世的陳默，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徹底掀翻了！
這陳默……
他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讓蕭錚魁梧的身軀都晃了一下。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扶住傾倒的帥椅邊緣，才勉強站穩。
帥帳內死寂一片。
所有將領都屏住了呼吸，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如同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王爺。
那五萬遼軍的覆滅，對他們而言，同樣是晴天霹靂！
他們原本還指望著跟在遼人後面撿便宜，跟著王爺當開國功臣……
如今，所有的美夢都化作了泡影。
更要命的是，如今京師守軍展現出的恐怖實力，足以讓他們膽寒。
說到底，他們手中號稱十萬的邊軍，實額不過五萬出頭。
北疆苦寒，糧餉匱乏。
將士們面有菜色，甲冑兵器更是多年未曾更換，鏽蝕捲刃者比比皆是。
除了一股在邊關廝殺出來的狠勁。
他們拿什麼去跟城頭那些武裝到牙齒，且剛剛屠滅了五萬遼軍的虎狼之師抗衡？
而且……
放遼人入關的他們，此刻已是人盡皆知的叛徒！
反賊！
一旦京城騰出手來，就會對他們即刻清剿！
絕望的氣氛，如同瘟疫般在帥帳內無聲蔓延。
“撤吧。”
蕭錚艱難地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回……大同嗎？”
賬下一位將軍問道。
“不……”
蕭錚拿起桌上一支單通望遠鏡，沉著臉道，“去遼海府，找那些做出這個望遠鏡的洋人。”
“普天之下。”
“恐怕只有他們能容得下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