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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為誰辛苦

01

日過三竿。

鄂椿道路的盡頭徐徐行來一行馬隊,人數不多,共約十人。馬隊緩緩行近,還未走得多近,唐儷辭和鍾春髻已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馬隊一步一步的走進,坐在門外的茶館老闆突然大叫一聲,連滾帶爬的躲到屋後去了。那些馬匹上都一滴一滴濺落著什麼,落地殷紅,依稀是血。鍾春髻全身不可控制的發起抖來,每一匹……每一匹馬上都掛著人頭,有的掛著一個,有的掛著兩個,正是她派遣出去刺殺雪線子的下屬。

馬匹上帶頭的一人形容可怖,身材高大,卻是餘泣鳳。他身後的馬匹上坐著紅蟬娘子和清虛子,三人之後乃是一輛白色馬車,不消說那就是風流店一貫的喜好,馬車裡裝著鐵籠子,鐵籠子關著人。白色馬車上一位白衣人策馬,卻不知是誰,馬車後另有六人白衣蒙面,靜靜等候。

鍾春髻心裡說不出的絕望,她明知道派人去殺雪線子十有八九不會成功,但絕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風流店用以看守雪線子的人馬必定精強,但她沒有想到強到這種程度,這些人足以掃平江湖上任何一個不大不小的幫派。

唐儷辭的神色絲毫不變,對於風流店殺人而來,對於那些懸掛在馬匹身側的人頭,他似乎並不驚訝。眼見餘泣鳳翻身下馬,他也站了起來,濃郁的血腥味令他微微蹙眉,“餘劍王別來無恙。”

“嘿嘿!”餘泣鳳冷笑一聲,“換人的人呢?”

唐儷辭目光一掠身旁的鐘春髻,“這位鍾姑娘,身為皇親國戚,又是雪線子的高徒,用以交換雪線子,應當是足夠分量。”鍾春髻聞言,全身更是瑟瑟發抖,臉色慘白,她身邊的隨從一直不知這位公主奔波來去究竟是在做些什麼,突然聽到“換人”,各人面面相覷,芳娟立刻大聲喝道,“且慢!你要把公主拿去換什麼人?我大宋堂堂琅邪公主,豈容你如此放肆?”

餘泣鳳馬鞭一卷,將馬匹上兩個人頭摔在地上,那兩個人頭便如西瓜般滾動,“琅邪公主?你這位大宋公主派遣宮廷侍衛刺殺自己師父,果真是好個金枝玉葉,好個皇親國戚!我一生踏行善惡兩道,卻也自忖不如你這位公主心腸惡毒。”他冷笑,“你以為殺了雪線子,就能從唐儷辭手中逃脫一命?就可以不必落入風流店手中麼?天真!”

“公主……”芳娟眼見地上的人頭,臉色慘變,“你難道當真……”她只知公主派遣十七位好手前去辦事,卻不知竟然辦的是這等事。鍾春髻臉色忽青忽白,手中按劍,只想一劍殺了芳娟,今日人人都聽到了她做的蠢事,要如何才能將身邊這些人一一殺死,維持她往日善良的模樣?她容顏慘淡,心裡卻想著種種殺人的可能。

“琅邪公主,外加朝廷禁衛三十三人,宮女一人。”唐儷辭淺笑,“風流店扣住公主,足以操縱風雲,比起雪線子,還是這位公主值錢得多,不是麼?”

“也許玉箜篌就是料準你會拿公主來換,所以才留下這老頭一條命。”餘泣鳳揮了揮手,身後的白衣人撩起馬車的簾幕,露出其中的鐵籠。

唐儷辭和鍾春髻一起向鐵籠內看去,鐵籠內盤膝坐著一人,白髮盈頭,一身鬆散的白衣,和他尋常穿的繡字白衫全然不同。雪線子的容顏仍舊很俊秀,和餘泣鳳口中的“老頭”混不相稱,但臉色憔悴,眉宇間浮動著一股黑氣。

鍾春髻看著雪線子,不知何故,心中突然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師父……”唐儷辭微微一笑,“你就且在風流店待上一段時間,放心,不必太長時間我會踏平風流店,救你出來,然後將玉箜篌剝皮拆骨,碎屍萬段。”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髮髻,將她往前一推,“去吧。”

鍾春髻慘白著臉,一步一步往那鐵籠走去。身後的芳娟追上前去,“公主!公主!不可任歹人擺佈!公主,我們即刻回汴京,千萬不可……”鍾春髻心念電轉,“芳娟,你說得對,我萬萬不可受人擺佈,你等護我衝出此地!”她拔出佩劍,擺出一副搏命的架勢。

唐儷辭微微一笑,餘泣鳳連正眼也不瞧這些朝廷官兵,鍾春髻拔劍突圍,紅蟬娘子、清虛子和那些白衣蒙面人當下躍下馬來,只聽慘叫聲起,鮮血飛濺,三十三名禁衛剎那間橫屍在地。芳娟臉色慘白,鍾春髻長劍歸鞘,咬住嘴唇。

“你……你……”芳娟陡然醒悟,“你……你怕行刺你師父的事傳揚出去,所以……借他人之手,殺人滅口……”她從未想過自己服侍的這位主子心腸如此惡毒,“你怎能如此……”鍾春髻心緒煩亂,聽她口口聲聲指責,怒從心起,唰的一劍向她刺去。她是雪線子高徒,武功遠在芳娟之上,芳娟無可抵擋,閉目待死。

“啪”的一聲,鍾春髻那柄長劍被唐儷辭扣住,他點住她的穴道,將她提了起來丟向馬車,餘泣鳳接住,隨即開啟鐵籠,將雪線子抱了出來,放在地上,陰森森沙啞的道,“交易已成,那老頭就交給你了。”他將鍾春髻鎖進鐵牢,“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玉箜篌將雪線子還你,當然不可能還你一個四肢健全毫髮無損的雪線子。”

“我明白。”唐儷辭微笑,餘泣鳳掉轉馬頭,正待帶隊而去,他突然微笑道,“其實——玉箜篌難道沒有想過,可以借你等人勢之眾,在這裡設伏殺我麼?”

餘泣鳳頭也不回,冷冰冰的道,“和你起衝突,我等未必有利。”

“劍王忒謙了。”唐儷辭柔聲道,“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餘泣鳳策馬而去,紅蟬娘子和清虛子一言不發,顯然經過玉箜篌的刻意交代,以防唐儷辭挑撥刺探,一行人便如來時一般,利落而去。

地上只餘兩個人頭,以及一地屍首。

唐儷辭回過頭來,芳娟站在他身後看著那兩個人頭,呼吸急促,臉色仍是說不出的蒼白。鍾春髻方才提劍要殺她,她雖然不喜歡這個公主,卻是對她忠心耿耿,到頭來的下場是公主提劍要殺她。

“芳娟。”唐儷辭微笑道,“受驚了麼?”

芳娟猛地抬起頭來,她認得這位秀雅風流的唐公子,“唐……國舅爺……”

唐儷辭點了點頭,“你是二公主的婢女?”

芳娟應道,“是,但我被二公主賜給了……賜給了琅邪公主……”說到鍾春髻,她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驚恐之色,“我沒有想到公主她年少美麗,卻竟然……竟然如此可怕。”

“二公主有沒有說起過,當年失蹤的三公主,這位琅邪公主身上,可有什麼可供確認的印記?”唐儷辭微笑,“或者有什麼可以相認的信物呢?”芳娟怔了一怔,“信物?”她用心思索,“並沒有什麼信物,公主和二公主長得很像,也是在當年收養公主的地方找到的,難道有假?”

“長相有時候只是偶然,”唐儷辭道,“當年琅邪公主被葬下墳墓,身上應該攜帶有陪葬之物,或許她長大成人之後,手上仍然留有這些東西。如果鍾姑娘手中有信物,身為公主就毋庸置疑。”他的說法很奇怪,芳娟在宮內多年,心知他話外有話,弦外之音就是鍾春髻有可能並非公主。她對這位公主徹底寒了心,真心期盼她並非公主,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當年公主下葬,宮內必有記載,陪葬了什麼東西必定一一登記在冊,我若能回宮,也許能查的出來。”

“很好。”唐儷辭微笑,“但公主失蹤,你卻安然返回,只怕二公主會降罪。這樣吧……”他在她身上輕輕拍了一掌,“回到宮中,即刻請太醫為你診治,這一掌掌力傷及心肺,雖然此時你不覺痛苦,卻是致命之傷。”他柔聲道,“你馬上回去,太醫會判斷你受了重傷,但這種傷勢只需將鬱結心肺的真氣散出就可無事,絕不痛苦,也很容易治療。你帶重傷而回,二公主應當不至於怪你。”

芳娟盈盈下拜,“謝過國舅爺。”唐儷辭自懷裡取出一錠金子,外加一瓶藥物,“這是保元順氣的藥丸,若覺不適,可以隨意服用。”芳娟接過金子和藥丸,“公主之事,芳娟一旦查明,必將設法通知國舅爺。”唐儷辭柔聲道,“我若需要,自會前往問你,此事暫時莫讓二公主知情,她姐妹情深,只怕失望。”芳娟點頭道,“婢子知道。”

唐儷辭抱起盤膝而坐,猶如老僧入定的雪線子,在驛站買了兩輛馬車,一輛送芳娟回汴京,另一輛送他回好雲山。

02

另一條路上,幾輛馬車也正緩緩向好雲山而來,這些馬車懸掛碧紗玉鈴,清雅絕俗,正是碧落宮的馬車。

馬車裡坐的是碧漣漪和紅姑娘,鐵靜帶著碧落宮“天”組十三人護送他們上好雲山。經過兩月治療,碧漣漪的傷勢大有好轉,其中自然免不了紅姑娘的細心照料。宛鬱月旦在此時將兩人送上好雲山,用心頗多,但主要是對戰風流店之前,唐儷辭希望從紅姑娘那裡得知風流店飄零眉苑更多的細節。至於碧漣漪會同行,一則是他重傷之後,宛鬱月旦有意讓他四處走走,二則是他與紅姑娘之間的關係正有轉機,任何人都不希望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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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之中,碧漣漪閉目靜坐,沉靜不語。紅姑娘支頷望著窗外,馬車外山清水秀,春意盎然,已不復冬日的霜冷。她在碧落宮住了大半年,去的時候抱著必死之心,但此時從碧落宮出來,心境卻是全然不同了。

答應幫助唐儷辭的原因,是他答應讓她見柳眼一面。

她並不奇怪柳眼會在唐儷辭手裡,江湖上想得到柳眼的人成千上萬,但要說真的能攥在手心裡的,除了唐儷辭還能有誰呢?

她要見柳眼,然後隨他而去,無論是復興霸業也好,是淡出江湖也罷,總之都是好的。從前這樣想的時候熱血沸騰,現在這樣想的時候卻覺得很平淡,她分不清楚執著著要隨柳眼而去,那究竟是她的一種心願,還是一種逃避?

碧漣漪沉穩的呼吸在身邊,她儘量的不看他。他的傷還沒有全好,偶然呼吸一亂,她便會跟著心煩意亂。但無論是怎樣的痛苦,他都從來不說,無論是當初傷情危殆的時候,還是現在漸漸痊癒的時候,他都說自己沒事。從來都說沒事的男人非常討厭,她狠下心相信他沒事,卻經常管不住自己要留意他的表情和呼吸。

窗外的風掠簾而入,非常清涼。紅姑娘默默望著窗外,此時此刻,柳眼究竟在做什麼?還記得她嗎?一想到柳眼或者早已不記得她,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

她覺得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苦,雖然實際上……實際上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實際上這半年她在碧落宮胡作非為,受傷害的都是別人,但她就是覺得自己吃了很多很多苦……而他……卻很可能早已不記得她了。

一塊方巾遞到她臉側,紅姑娘接了過去,默默地拭去了眼淚。碧漣漪收回方巾,仍舊閉目端坐,彷彿方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碧落宮的馬車漸漸行入好雲山範圍之內,突然馬蹄聲驟響,一匹快馬超越馬車,徑直往山頭奔去,鐵靜微微一怔,那馬上的人身子婀娜,卻是個妙齡少女。看她騎馬的姿態,不但騎術不佳,武功也只在二三流之間,如此稚嫩的少女,怎會孤身出行,奔上好雲山呢?

快馬疾掠而過,鐵靜突地手按劍柄,揮手示意停車。碧落宮諸人停下馬車,均手按劍柄,凝神戒備。碧漣漪人在車內,卻聽得十分分明,有數匹快馬跟蹤那少女,與她一同快馬奔來,卻在發現碧落宮馬車之後驟然停了下來,在樹林中隱藏形跡。

是誰跟蹤那少女?來者何人?

鐵靜按劍戒備,過了片刻,發現跟蹤之人對碧落宮並無敵意,示意繼續向前。碧落宮眾人在一片寂靜中默然前行,馬車中的紅姑娘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是風流店的人。”

碧漣漪睜開眼睛,“你怎確定?”紅姑娘道,“這樣跟蹤潛伏是我教的路子,你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沒有?那是引弦攝命術藥水的氣味。”碧漣漪仔細辨別,他的鼻子卻沒有紅姑娘靈敏,注意了好一會兒也沒嗅到什麼淡淡的香味,“也就是說,如果你有琴在手,就可以控制身後這些人的行動?”紅姑娘緩緩點頭,咬了咬唇,“但我沒有尊主控制得好。”

“你願意幫助碧落宮嗎?”碧漣漪問。她不答,過了一會兒緩緩的道,“你怎麼不問我願不願意幫助你?”碧漣漪靜靜地答,“幫助碧落宮,就是幫助我。”紅姑娘舉起手來,微略挽了下被風吹亂的髮絲,“你求我嗎?”碧漣漪道,“碧落宮弟子從不求人。”紅姑娘目中慍怒之色一閃而過,隨後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即使我願意幫你,我也沒有琴。”

碧漣漪揭開馬車坐褥上的一塊錦緞,紅姑娘大吃一驚,那她一直以為是靠墊的東西竟是一具瑤琴。那琴並不大,比之尋常瑤琴短了三分之一,也是七絃,木質圓潤柔滑,琴絃錚然發亮,竟是一具前所未見的琴。“這是……”

“這具琴,叫做‘流璞’。”碧漣漪的眼神很平靜,“雖然琴身不長,但音質很好。”

“流璞飛瀧,是棲梧世家五十年來所制的最好的琴,價值千金。”紅姑娘低聲問,“你買的?”

碧漣漪將琴橫抱起來,放在膝上,扣指一撥,“流璞飛瀧”發出一聲悠長的鳴響,“喜歡嗎?”紅姑娘的眼神變得柔和,怔怔看著那琴,“你什麼時候買的?”碧漣漪道,“你摔了玉佩的隔日。”紅姑娘默然不語,抱過瑤琴,“你想要後面的人如何?”

“束手就擒,讓我們能問他幾句話。”碧漣漪道,“我並非為了碧落宮贈你瑤琴。”紅姑娘幽幽一嘆,“我知道。”她十指如蔥,在流璞飛瀧上彈出一段幽和的旋律,未過多時,只聽馬蹄聲響,有五匹馬一步一步走入碧落宮戒備範圍之內,鐵靜一聲大喝,只聽叮噹兵刃落地之聲,外面五人毫不抵擋,束手就擒。

碧漣漪撩起窗簾,鐵靜架住其中一人,“這些人眼神渙散,可是被紅姑娘琴音所制?”他聽到馬車中琴聲響起,這些人便做夢一般前來,猜知一二。碧漣漪看了被鐵靜制住的那人一眼,該人形貌陌生,並不認識,“你們可是在跟蹤方才那位姑娘?”

那人身著紫衣,眼神茫然,“是……”

“為什麼要跟蹤那位姑娘?”

“她從鳳鳴山出來,那座山裡……有鬼……有鬼……”紫衣人喃喃的道,“她是玉團兒,她一直和柳眼在一起,我想找柳眼的下落……”他突然激動起來,“但那座山裡有鬼,有水會變成血,一下子,滿地的水就變成紅紅的血,地下還有殭屍,有怪物,嗚嗚嗚,咦咦咦的叫……”

鐵靜和碧漣漪皺起眉頭,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這人在說什麼,但他在跟蹤的那名少女和柳眼有莫大關係,他追蹤那名少女的目的是為了找柳眼的下落,這些還是聽得懂的。

“柳眼……他……他還活著嗎?還好嗎?”馬車窗簾一揭,紅姑娘顫聲問。

“他在做猩鬼九心丸的解藥,主子說……不能讓他做解藥,要抓住他,要殺了他,嘻嘻嘻……抓住他就能一統江湖,誰抓住他誰就能一統江湖……”紫衣人顛三倒四的道,心思顯然還沉浸在“有鬼”之中,“鬼抓住他了,鬼把他變成了一灘血,哈哈哈……”

“解藥?”紅姑娘咬牙道,“那位姑娘知道他在哪裡是不是?她……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她一直和他在一起?她是誰?她是誰啊?”

“她是玉團兒,是玉團兒,是玉團兒……”紫衣人道。

紅姑娘看著碧漣漪,碧漣漪默然,鐵靜亦是沉默不語,人人都很安靜,看著她的目光除了歉然,還有同情。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你們……你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和別的姑娘在一起,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卻只瞞著我一個人?”

“不是,紅姑娘,碧落宮不是有意欺瞞,只是這等事,我們……我們都沒想到應當說給姑娘知曉。”駕馭馬車的碧落宮弟子道,“柳眼和誰家姑娘在一起,我等都以為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不要說了!”紅姑娘胸口起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是碧落宮光明磊落,從不搬弄是非,是你——”她看著碧漣漪,“是你胸懷廣闊,從不用這等事來逼我變心,你們……你們誰也沒有錯。”她頹然坐倒,“從頭到尾,執迷不悟的都是我,一廂情願的也是我,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加快行程。”碧漣漪沒說什麼,鐵靜點了點頭,碧落宮的一行將那痴痴呆呆的五人綁住,快馬向好雲山奔去。

03

好雲山上。

一匹快馬疾奔而入,大門口南山門眾人正在看守,猛見快馬上來,宋林喝道,“來者何人?”馬上之人一聲大喝,越發縱馬,那匹馬長嘶一聲,在門前人立而起,馬上之人飛身而起,借力越過高牆進了善鋒堂。

宋林瞠目結舌,眾人攔之不及,呆了半日之後,有人喃喃的道,“我看大門之前要設絆馬索,否則人人這般闖來,我等哪裡阻攔得住……”

善鋒堂內,古溪潭正按劍巡查,突見一人飛身而入,喝問道,“誰?”玉團兒飛身落地,往前便闖,也瞪眼喝道,“讓開!”古溪潭卻不識得玉團兒,唰的一聲拔出長劍,“哪家姑娘,報上名來!”玉團兒左右看了一眼,不見認識的熟人,“你是誰?報上名來!”古溪潭哭笑不得,“姑娘再不報上姓名,恕古某無禮了。”

“且慢!”成縕袍聽到喧譁,快步而來,“這位是玉姑娘。”古溪潭訝然,“玉姑娘?”玉團兒不理他,對著成縕袍大叫,“唐儷辭呢?我要見唐儷辭!”成縕袍淡淡的道,“唐公子外出未歸,姑娘有什麼事告訴我也是一樣。”玉團兒怒目看著他,“我不要告訴你!”成縕袍一怔,古溪潭道,“姑娘有話好說,究竟是什麼急事?”玉團兒跺足道,“我不管,我要見唐儷辭,馬上就要見!”古溪潭沒得來了火氣,“你這位姑娘蠻不講理,唐公子不在山上,你要怎麼見?”玉團兒怒道,“那你就快點去找啊!我有重要的事給他說,馬上就要說!馬上馬上就要說!”古溪潭張口結舌,哭笑不得,成縕袍袖袍一拂,將玉團兒的穴道點住,“把她送回房裡休息,一切等唐公子回來再說。”

就在玉團兒穴道被點之際,宋林急急奔來,說道碧落宮諸人已經到了門口。成縕袍迎上相接,碧漣漪一身碧衣,站得挺拔,鐵靜對成縕袍拱手一禮,碧漣漪也頷首示意,他們雖然是碧落宮的下屬,對待外人卻從不自居奴僕。幾人都不善寒暄,彼此點頭過後,碧漣漪問道,“這位姑娘是?”

玉團兒還在古溪潭手中,成縕袍淡淡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他看了站在碧漣漪身後的紅姑娘一眼,“這位就是紅姑娘了?姑娘在風流店運籌帷幄,害死了不少人。”紅姑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並不理睬,目光只在玉團兒身上。碧漣漪道,“我等應邀而來,不知唐公子人在何處?”

“唐公子外出未歸,莫約明日此時會回山,各位且坐稍等。”成縕袍請碧落宮諸人裡頭休息,碧漣漪走在前頭,紅姑娘卻站著不動,目不轉睛的看著玉團兒,“成大俠,”她低聲道,“我要和這位姑娘一起住。”成縕袍一怔,紅姑娘看著玉團兒,又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害死她。”成縕袍沉吟了一會兒,“也可。”

過了一陣,碧漣漪和鐵靜諸人與成縕袍等人去詳談要事,紅姑娘緩緩走進玉團兒的房間,坐在床邊,看著她那張臉。這個小姑娘遠沒有自己美貌,為什麼卻可以跟在他的身旁?他不會厭煩嗎?不會趕她走?為什麼沒有殺了她?

玉團兒被點了穴道,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從懷裡拔出一支金針,在玉團兒三處穴道上各刺了一下。玉團兒睜開眼睛,愕然看著眼前出現的美貌女子,“你是誰?”紅姑娘冷冰冰的看著她,她黛眉秀目,即使是做出冷若冰霜的姿態,也有一股憂鬱之氣。玉團兒生性愛美,看她長得又是另一番模樣的美貌,立刻笑了出來,“你是誰?你好漂亮。”紅姑娘不答,過了一會兒,玉團兒好奇的看著她,又問,“誰欺負你了?”

“沒有人欺負我。”她低聲道,看著眼前這位姑娘,她真的很想一針刺下去,刺瞎她的眼睛,但如果刺瞎了玉團兒,碧漣漪想必很生氣。玉團兒道,“沒有人欺負你,你幹嗎要哭呢?”紅姑娘悚然一驚,“我沒有哭。”玉團兒又笑了起來,她只能說話,紅姑娘不會武功,金針之力不能讓她起身行動,否則她就要拍手笑了,“你就是心情差得在怨恨為什麼天上沒有一塊大石頭掉下來將你砸死的那種表情,別哭嘛,你認識我嗎?為什麼要救我?”

救你?紅姑娘手裡握著那支長長的金針,我隨時可以殺了你。她的眼睫顫動了一下,“你認識柳眼?”玉團兒點了點頭。紅姑娘低聲問,“你們很好嗎?”玉團兒睜大眼睛,“啊”了一聲,“我明白了,你也喜歡他!”紅姑娘滿臉飛霞,“胡說!我只是……隨便問問。”玉團兒白了她一眼,“喜歡就喜歡嘛,你不告訴他他怎麼會知道?我天天說想和他在一起他都不理我呢,你要是喜歡他又不說,他就更不理你啦!”

紅姑娘咬住嘴唇,“你……你……天天都說想和他在一起嗎?那他……他為什麼不理你?”玉團兒鼓起嘴巴,嘟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以前覺得他想和阿誰姐姐在一起,不過後來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紅姑娘低聲問,“他……他很迷戀阿誰的。”玉團兒道,“我不知道。”她想了想,“我想他是不敢要求和阿誰姐姐永遠在一起,就和你一樣,說出來就會臉紅,就會覺得自己有錯一樣。”紅姑娘咬住的嘴唇在顫抖,“我是因為……因為知道他不喜歡我,所以才不能說,愛一個人就不該強求,應該讓他高興,不是嗎?”玉團兒順理成章的道,“他也是這樣想的啊,所以他就不會說要和阿誰姐姐在一起,因為阿誰姐姐不喜歡他。”

“他會因為阿誰不愛他而放棄她嗎?”紅姑娘悽然道,“他是這樣善解人意的人嗎?”玉團兒道,“當然啦!他連只小狐狸都不敢打死,我抓來給他試藥,結果他把它放跑了,把我氣得半死。有時候我賴皮說要留在他藥房裡比較暖和,其實我不怕冷的,他雖然不理我,但是也怕我真的冷不敢趕我出去。小方最無賴了,老是欺負他,叫他去釣魚,他釣了又放走釣了又放走,永遠也釣不會來;叫他去抓松雞,他就坐在那裡看公松雞和母松雞飛來飛去,有時候狐狸來吃,他還打狐狸呢!”紅姑娘放開下唇,唇上已見了血,“是……是嗎……他……他……”玉團兒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是不是很好笑?”紅姑娘看著她的笑,整顆心都動搖起來,“他不殺狐狸,為什麼卻殺人呢?如果他真有這麼好,為什麼卻要殺人呢?”

“你是說他做了那種藥害死了千千萬萬的人嗎?”玉團兒道,“他也有後悔的,不過不肯說罷了。你也怪他害死這麼多人嗎?其實我覺得他做錯的只是聽了壞人的話,做出了害人的藥而已,他只是笨,但不壞的。”紅姑娘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她說柳眼“笨”,那和她心中記住的柳眼相差太遠了,她們談論的當真是同一個人嗎?“笨?”她輕聲問。

“當然笨啦,哪有人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的?哪有人別人叫他幹什麼叫幹什麼的?他到現在也是這樣,你只要對他說一樣的話說上十遍,他一定聽你的,不管他臉上看起來多不高興,脾氣有多壞,他肯定會信你的。”玉團兒道,“你以前是不是很怕他,所以不敢纏著他?”

“我……我……”紅姑娘低聲道,“我以為他想要天下,所以我要為他奪天下,我不在乎殺人,因為他不在乎殺人,既然他可以揹負這世上最重最深的罪孽,那麼我也可以。”她抿了一下受傷的唇,低低的道,“我一直……都是這麼相信的。什麼事對他有利,我就做什麼事,我不在乎殺人放火,不在乎害死誰,只要他能得利,我可以為婢為奴,可以做任何事,可以不要他知道我愛他,只要他能成功。”

“天下?什麼天下?”玉團兒驚奇的看著她,“他只是討厭唐儷辭而已。”

“是嗎?他只是……只是討厭唐儷辭而已。”紅姑娘喃喃的道,“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你很傷心嗎?”玉團兒問,“別傷心,你只是弄錯了而已,是他不好,他沒有好好和人說他到底在想什麼,所以你才誤會了。”

“只是弄錯了而已?”她目中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只是聽信旁人的話,只是討厭唐儷辭而已,他沒有想要天下,那……那他害死的人,我害死的人,那些成千上萬,不計其數的冤魂,又是為了什麼?他揹負了不可饒恕的罪,我變成陰險毒辣的小人,所謂的犧牲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意義?”玉團兒眨了眨眼睛,“什麼意義?”

紅姑娘搖了搖頭,怔怔的看著玉團兒,“這些日子,你一直陪著他?”

“嗯。”

“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沒有趕你走。”她低聲道,“只有你……你才是真的喜歡他,我……不過在做夢,一直都在做夢。”

“啊!”玉團兒突然大叫一聲,“唐儷辭呢?我有件事要告訴他!很重要的事!”紅姑娘悚然一驚,抬起頭來,“你別急,我知道是什麼事,我這就去找。”她匆匆站起身來,擦去眼淚,推開門奔了出去。

門外不遠,碧漣漪站在那邊花園之中,她怔了一怔,往他那裡奔了兩步。碧漣漪站得遠了,聽不到她們的對話,但她奔了兩步,他就張開雙臂,於是她什麼也沒想,徑直奔入他懷裡,開始只是緊緊拽著他的衣袖,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她再也忍耐不住,放聲慟哭了起來。

碧漣漪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只是一直輕撫著她的頭,擦去她的眼淚。

一場大哭,足足哭溼了碧漣漪半個前襟,紅姑娘抬起頭來,緊緊攬住碧漣漪的腰,“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其實根本就不好,我是個歹毒的女人,心裡從來就沒有什麼公道正義,真的從來就沒有。”

“我不知道你是好還是不好,”碧漣漪摟住她的頭,抱在懷裡,“你好也好,壞也好,對我來說都一樣。”

紅姑娘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彷彿不抓得緊一些,不用力一些,她就會碎掉,就會死掉。

“別哭。”碧漣漪抱了她一會兒,將她放開,“剛才你從屋裡出來,可是有急事?”紅姑娘驀地一驚,“是,那位姑娘有重要的事要找唐儷辭,我猜——”她將聲音壓得極低,“是關於猩鬼九心丸的解藥。”碧漣漪微微一震,抓起她的手,“唐儷辭應當回來了。”

“且慢!”紅姑娘心念轉得極快,“把那位姑娘一起帶走,留她一人在屋裡,恐怕會有意外。”碧漣漪一點頭,一手抓著紅姑娘不放,折回房裡拍開玉團兒的穴道,玉團兒一躍而起,三人快步向大堂而去。

屋後不遠處一人探身而出,桃色衣裙,正是玉箜篌。眼見玉團兒被碧漣漪帶走,他目望紅姑娘,掠起一抹殺機。他有心要殺玉團兒,在這種微妙時機,玉團兒飛馬上山,所為何事,聰明人都猜得八九不離十。古溪潭將玉團兒放在廂房,他已跟蹤在後,不料紅姑娘隨即進來,她一進來,碧漣漪就站在屋外,讓他失去下手之機。雖然說以玉箜篌之能,要殺玉團兒、紅姑娘、碧漣漪也並非難事,但一旦驚動了他人,得不償失。而紅姑娘叫碧漣漪將玉團兒帶走,讓他第二次失去下手的機會,這丫頭移情碧漣漪,心思細密,不可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