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汴梁,帝都繁華之地。
寒冬漸去,春梅盛開,一位身著淡綠衣裳的少女髮髻高挽,鬢插珠華,倚亭而坐,望著滿園春色,臉上盡是鬱郁之色。
她手裡握著一封信件,信件是國丈府傳來的,上面寥寥數字,卻讓她心亂如麻。
信是唐儷辭寫的,內容很簡略,說雪線子為風流店所擒,風流店開出條件,要有人前往以命換命。信上並未寫明唐儷辭要以誰交換雪線子,但至少是有意通知她,告訴她雪線子現在處境危殆。
鬢插珠華的少女正是鍾春髻,自跟著趙宗靖與趙宗盈回到汴梁,以公主之名享盡榮華富貴,她對江湖中事已漸漸少了興趣,只盼此後就此安然生活下去,將過往一切全悉忘記。但無論怎樣努力,她也不可能忘了唐儷辭。她人在宮城,來來往往,裡裡外外都能聽到唐國舅的傳聞軼事,他是如何溫雅風流,他如何神秘莫測,又是如何在宮裡救得妘妃和皇上。日日夜夜,都有人在談論唐儷辭,而她聽著聽著,神思恍惚之間,彷彿唐儷辭就在身邊,就離她不遠,只是她始終不曾遇見而已。
直到今日收到這封書信,雪線子遇險,唐儷辭的用意昭然若揭,他選定她去換命。
她是雪線子的徒弟,從小被他帶大,無論從道義上或者倫理上,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她……卻覺得委屈。
雪線子是她的師父,但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明白這位脾氣古怪的師父心裡在想些什麼,師徒之間有恩情,但並不親近。
只因為是師徒,所以師父闖了禍,就必須叫徒弟抵命,她就必須放棄安逸奢華的生活,放棄青春年華,去一個猶如地獄的地方等死?她覺得委屈,她不甘願,但唐儷辭判定她必須去,她不敢不去。
但她真的不想去,如果唐儷辭不涉足江湖,如果他回到國丈府,她以公主之尊下嫁於他,就此在宮城之內雙宿雙飛,不問世事,那有多好?她望著春梅,秀美的臉頰上湧出紅暈,將那種日子想象了一陣,心頭突然熱得難以想象,妄念一旦產生就無法剋制。
她要去,但她不是去換雪線子之命,她要去設法把唐儷辭帶回來,她是公主之尊,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
“芳娟!”她低低喚了一聲,身邊一位紅衣女婢飄然而來,身法超然出群。鍾春髻道,“我要帶五十名禁衛軍中的高手,去辦一件大事。”紅衣女婢頗為意外,“五十名?”鍾春髻點頭,“我要出門,高手越多越好,選些靠得住聽話的人手。”紅衣女婢皺起眉頭,“要調動五十名禁衛軍,恐怕有些難度。”鍾春髻臉色一變,“若是調派不到人手,我就自己一個人去。”紅衣女婢吃了一驚,“千萬不可,這件事婢子必會全力安排。”鍾春髻轉顏而笑,“下去吧。”
接到唐儷辭書信的卻不只鍾春髻一人。
慧淨山,明月樓。
水多婆面對著滿湖月色長吁短嘆,唉了一聲,過未多時又唉一聲。隔牆有人平靜無波的問,“有煩惱?”水多婆又唉了一聲,隔壁便寂靜無聲,不再說話。
夜空星月明朗,水澤倒映千點星月,璀璨閃爍,佳景如畫。
“唉——”
“撲通”一聲,水面上的魚一下子鑽到了水底。
風流店傳到中原劍會的書信內容,雖然唐儷辭三人並未外傳,卻依然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好雲山上眾人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此議論紛紛。很顯然,好雲山上數百人之中必定有風流店的奸細,唐儷辭淡然處之,只說交換雪線子的人選早已選好,未收到他親筆信函的人便不是。山上眾人鬆了一口氣之餘,不免大為好奇,不住猜測那人究竟是誰?
風流店欲挑撥離間,唐儷辭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的應付了過去,並未讓好雲山上數百之眾引起騷亂,對此董狐筆也甚是佩服,不過就連他這等老江湖也想不到收到唐儷辭書信的人究竟是誰。
就在形勢如此微妙之際,“西方桃”烏髮高挽,斜插玉簪,穿著薛桃喜歡的那身桃色衣裙,飄然而回。她是如此嬌美動人,一踏上善鋒堂就有不少草莽漢子直勾勾的瞪著她看,她也一路微笑回應,姿態嫣然。
“桃姑娘平安歸來,當真是江湖大幸。”不少門派的掌門曾經收過普珠的信函,說道西方桃雖是女流,卻為江湖甘冒奇險,臥底風流店,大智大勇,除魔道上希望各派掌門能助她一臂之力。正因為少林寺方丈普珠的面子,不少人對她印象頗佳,何況如此一位風華絕代的妙齡女子,總是能博得更多人的歡心,所以“西方桃”一回到中原劍會,好雲山便猶如開了鍋一般,人人都感興奮。
孟輕雷請西方桃入堂就坐,細問她跌下懸崖的始末。披著“西方桃”那身桃衣的玉箜篌對著唐儷辭一指,“那夜唐公子闖入我的房間,將我打下懸崖,使我受傷至今方愈,西方桃也是不解,為何那天晚上,唐公子要對我出手?”
他輕飄飄一句話,引來眾人大譁,人人側目看著唐儷辭,心裡都是駭然:是唐公子將桃姑娘打下懸崖,他卻為何不說?
玉箜篌挑目淺笑,一雙秀目直往唐儷辭臉上瞟去,他要的就是這種懷疑,讓唐儷辭身敗名裂眾叛親離能給他莫大的樂趣,甚至勝過稱霸江湖。
唐儷辭坐在玉箜篌身旁,見他挑目瞟來,他流目回了一眼,“那日夜裡……”他輕咳一聲,“那日夜裡……”他顛過來倒過去說了幾次,眾人很少見他如此躊躇,心裡大奇,等了半日,唐儷辭慢慢的道,“事關桃姑娘名節,我想不說也罷。”
此言一出,眾皆大譁,文秀師太諸人不免尷尬,暗想年輕男女果然不脫愛慾糾纏,這兩人年貌相當,也難怪會做出這等事來。張禾墨之流卻是哈哈大笑,就算是超凡脫俗如唐公子,卻也是男人,所想的和我也差不多,不愛美貌女子的男人算什麼真男人?倒是反添了幾分親近之心。孟輕雷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唐儷辭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成縕袍卻是不動聲色,冷靜如常。
那日夜裡到底發生何事,眾人已不欲追問,心中自是千般幻想,唐儷辭眼簾微垂,似笑非笑,柔聲向玉箜篌道,“那日我不知輕重,唐突了姑娘,在此向桃姑娘致歉。”玉箜篌滯了一滯,嘆了口氣,別過頭去。孟輕雷肚裡忍不住好笑,此時他想必惱怒異常,卻又發作不出來,唐儷辭徒增輕薄之名,卻博了不少人的歡心。
西方桃回山之事便如此輕描淡寫的過去了,唐儷辭指導眾人日日操練,玉箜篌一旁看著,有時候兩人居然會談論幾句,各自指點一番。成縕袍對玉箜篌抱著十成十二的戒心,時時盯梢,他不知為何唐儷辭按兵不動,但玉箜篌居然也按兵不動,這讓他更為大惑不解。
02
“駕!”
一聲嬌喝,數十匹駿馬蛟龍一般奔上好雲山,一位紫衣少女一躍而下,腰懸佩劍,足踏金絲繡鞋,發上珠釵華麗奪目,映襯著秀美的容顏,讓門口的幾人一時看花了眼。
“通報唐公子,說我來了。”紫衣少女自馬上一躍而下,落地輕盈,身法不弱。在門口看守的是南山門的幾位弟子,對著她又多看了幾眼,終有一人認了出來,“原來是鍾姑娘,許久不見,姑娘風采更勝往昔,在下幾乎認不出來了。”
鍾春髻瞧了那人一眼,她已忘了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人,也不在意,“唐公子在麼?”那人是南山門下弟子宋林,見她忘了自己,不由嘆了口氣,昔年相見之時,她還是個單純善良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卻也眼高於頂,不認故人了。
“唐公子在問劍亭。”南山門下弟子為她開門,鍾春髻牽著自己那匹白色駿馬,大步走了進去。她身後那一群面目陌生的隨從一起跟進,宋林本欲攔下,卻被人群衝開,愕然看著這一大幫不報姓名的人闖進善鋒堂內。
唐儷辭和古溪潭正在問劍亭中比劃,成縕袍一旁冷冰冰的看著,抱胸而立。古溪潭方才學了兩招劍招,唐儷辭陪他練劍,指點他劍法中的死角。正練到第三遍,古溪潭劍招刺出已脫生澀,突地有人叫了一聲,“古大哥,唐公子。”
古溪潭回過身來,眼見紫衣少女明眸皓齒,微微一怔,笑道,“鍾妹!別來無恙?”鍾春髻看著唐儷辭,臉色仍然有些蒼白,她張了張嘴,心裡千思百轉,就是不敢開口。唐儷辭卻沒有記她那一針之仇,對她微微一笑,“許久不見了。”鍾春髻想及自己在菩提故內刺他一針,害他散功,臉色忽紅忽白,“唐公子……”她低聲道,“我……我……上次是受歹人所騙,我不是有意害你。”
唐儷辭的目光從她鬢上珠花移到她足下的繡鞋,“我知道。”古溪潭奇道,“發生過什麼事?你幾時害了唐公子?”鍾春髻滿臉通紅,“唐公子你……你難道沒有對人說過?”唐儷辭淡淡一笑,看了古溪潭一眼,古溪潭知情識趣的退了下去,和成縕袍避得遠遠的。
“唐公子你待我真好。”鍾春髻輕輕的道,刺了唐儷辭一針之事一直是她一塊心病,卻不料唐儷辭根本沒有對任何人說。唐儷辭不置可否,靜了一會兒,他慢慢的道,“刺我一針,是因為你受人所欺,我心情好的時候,可以不怪你。但是你見死不救,又為隱瞞你見死不救而提劍殺人……你說做出這種事的女子,可會討人喜歡?”
鍾春髻的臉色一下子煞白,她根本已將刺了林逋一劍那事忘得乾乾淨淨,在她心中林逋沒有任何地位,她為針刺唐儷辭而愧疚,卻並不為殺林逋愧疚。但這件事她萬萬沒有想到會讓唐儷辭知道,“他……他……”唐儷辭斜眼對她一瞟,眼神並不冷淡,卻是充滿妖異的笑,“柳眼沒有死,林逋也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她踉蹌了一下,退了一步,“我……我……我不是……有心的……”唐儷辭對著她的眼色煞是好看,那種淺笑便如逮住了什麼的雪白狐狸,“我很清楚你有心的是什麼,”他對她的耳際輕輕吹了口氣,“或許比你自己還清楚。”
她手足冰涼,在她眼中看來,唐儷辭已不再俊雅風流,陡然間變得比妖獸還要可怕,“你想我……怎麼樣……”她出手殺林逋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若是讓趙宗靖和趙宗盈知道,若是讓官府知情,或許在宮中她就再也站不住腳,那些舒適安寧的生活就會永遠離她而去,連身邊的芳娟都會嘲笑她,整個朝廷和整個江湖都會嘲笑她。
唐儷辭伸出手來,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頂,柔聲道,“乖乖的去菩提谷,我不要求你能將他換回來,只要你去,堵住別人的嘴,僅此而已。”鍾春髻目中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我要是死了呢?我……我……”唐儷辭的聲音越發溫柔,“原來在你心中,連你師父也遠遠比不上自己重要。”
她全身一震,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那種眼神讓她受不了,“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我做的那些,都是不得已,都是……有時候是受人所騙,有時候是……是我一時糊塗,只是一時糊塗而已。”
她淚流滿面,低聲哀求,唐儷辭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的唇。
鍾春髻驀然呆住,只見他伸指擦去她的眼淚,唇邊越發充滿了那種妖笑,那種陰沉濃郁的妖氣映得他的唇彷彿化為黑色,就如一隻真正洞徹她所有慾望的妖魔一般。
他在說:他能給她所有她想要的,只要她聽話。
鳳鳴山,雞合谷。
近來花開了不少,漫山遍野,迎春鵝黃,春桃爛漫,一派欣欣向榮。玉團兒採了許多花,在山莊裡四處插,唐儷辭偏偏也在屋裡擺了許多瓷瓶,於是屋內東一撮紫紅,西一撮鵝黃,不見春花之美,只見五色之亂。
“啊——鴨鴨鴨鴨——”一個穿著壽桃圖案棉襖的小傢伙從房裡爬了出來,不像其他孩童那般四肢亂蹬,鳳鳳爬得很認真,而且爬得很穩很快,看見玉團兒,他就坐下來指著她叫“鴨鴨鴨鴨……”也不知道玉團兒哪裡像鴨子了,阿誰糾正了他許多次,說要叫“姨”,而且他分明一個多月前還管玉團兒叫“姨”,現在卻偏偏要叫她“鴨鴨鴨鴨”。
“哎呀!又跑出來了,你娘呢?”剛回來的玉團兒懷裡抱著一大捧鮮花,蹲下來看鳳鳳,“柳叔叔呢?方叔叔呢?”她剛在屋裡找了一圈,卻沒看到人。
“咿唔——喲——”鳳鳳笑著看著她,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很大,粉嫩的嘴巴張成圓形,嘟了幾下,指了指門外。
“小壞蛋,凡是你說的都是騙人的,肯定在房裡對不對?”玉團兒捏住他的臉,這小傢伙剛剛過一歲,小心眼兒卻很壞,還不會說話就會指手畫腳的說謊了。
鳳鳳搖搖頭,仍是指門外。
“告訴我在哪裡,姨請你吃蜂蜜糖水。”玉團兒哄著,“你肯定看見了是不是?”
鳳鳳聽到“蜂蜜糖水”,一下別過頭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杏仁奶子?”
鳳鳳堅定不移的將頭別過,一動不動。
“請你吃肉肉,真是的,牙沒長齊的小東西喜歡吃肉。”玉團兒抱怨,“快點說在哪裡?”
鳳鳳轉過頭來,指了指地板下面,“唔唔。”
“下面?”玉團兒奇道,“怎麼會在下面?”她在地上摸索了一陣,“下面有暗道?”
“唔唔。”
“怎麼會有暗道呢?”她大惑不解,在雞合山莊住了這麼久,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下面有暗道,阿誰最近不愛出門,怎麼會突然鑽進暗道裡去了?方平齋不是在擊鼓?怎麼會也鑽進暗道裡去了?在她出門採花的短短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突然變了臉色,“難道是——他出事了?他們在哪裡?快說他們在哪裡?”
鳳鳳爬到大廳一處高腳圓形花架下面,抬起小手一下一下拍著那花架,玉團兒一把將花架扭了過來,咯咯咯聲響,柳眼的房間裡發出機關沉悶的聲音,竟是開啟了一條暗道。她身形一起,對著開啟的暗道門衝了下去,誰知那暗道門一開即關,馬上又鬨然合了起來,宛如從未開過。
諾大雞合山莊,地面上只剩下鳳鳳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之間爬來爬去,一會兒搖搖這個,一會兒拉拉那個,誰都不在,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往牆角花架下一縮,就窩在那裡睡了起來。
玉團兒衝入暗道,這下面充滿了藥味,有些藥味刺鼻之極,有些卻是一股香味,五味雜陳,嗅起來讓人更覺難受。下面並不是一條長長的隧道,而是一個諾大的房間,足有地面上雞合山莊三間房間那麼大,房間裡點著燈,到處彌散著粉塵一般的東西,周圍有些什麼都看不清楚。
“喂?喂?你在哪裡?阿誰姐姐?方平齋?”玉團兒猛揮衣袖,想要扇開眼前的粉塵,“大家在哪裡?咳咳……這些都是什麼啊?”
“妹子。”房間遙遠的一端傳來阿誰的聲音,“你就站在那裡,不要過來。”
“為什麼?”玉團兒漸漸習慣這下面昏暗的燈光,隱隱約約看見方平齋和阿誰站在房間的另一端,另一端還有桌椅和櫃子,一個人倒在地上。她大吃一驚,一掠而上,“怎麼了?”
倒在地上的人是柳眼。
昏燈之下,四周彌散著古怪的氣味,柳眼全身顫抖,躺在地上。玉團兒伸手要將他扶起來,“你們為什麼不理他?他怎麼樣了?”阿誰一把將她拉住,“等等,別動他,現在不能動。”玉團兒這才看清,柳眼全身上下都泛起一種紅色的斑點,他全身顫抖,顯然非常痛苦。
“他服用了猩鬼九心丸,”阿誰低聲道,“我想他……他服用的是猩鬼九心丸裡面,包含劇毒的那部分,才會發作得這麼快。不能碰他,現在你一碰他,就會被他傳染,變得和他一模一樣。”玉團兒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他為什麼要服毒?他說他已經煉好了,他說不用我幫他喝毒藥的,為什麼自己要服毒?”阿誰咬唇搖了搖頭,玉團兒大聲道,“我說我給他試藥的!他為什麼還要自己喝毒藥?我說過的話算數的!絕對不會後悔的!他……他幹嘛要這樣?”
03
阿誰拉住她的手,“妹子。”她低聲道,“姐姐對不起你。”玉團兒正憤怒的看著柳眼,握起拳頭就要打下,聞言一怔,“什麼?”阿誰緊緊的抓住她的手,“我沒臉見你。我對他說……我對他說……只要他說要我,我就跟他走。我答應過你,絕不會和你爭,但我不要臉,我……”玉團兒呆住了,猛然轉過頭來,阿誰臉色慘白,“我對不起你。”
玉團兒目中有傷心之色一掠而過,呆呆的看著她,“我很生氣。”阿誰點了點頭,她卻搖了搖頭,“但是……但是他又不是我相公,你想和他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呢?”她傷心的眼色並不是對著阿誰,“雖然我是最想和他在一起的,可是他總是比較不喜歡我。”阿誰眼中滿是淚水,閉上眼的時候眼淚流了下來,“我對他說,只要他要我,我就陪他一輩子。可是他不要我……”玉團兒吃驚的張大嘴巴,“他很想你的,喜歡你的,幹嘛不要你?”
“傻妹子。”阿誰悽然道,“他不要我,他不肯讓你服毒,他自己服毒,你難道還不明白?”玉團兒張口結舌,阿誰苦笑,伸手掠了掠她額上的髮絲,“他在乎你的,他不想你受苦,寧願自己受苦,至少他當你是很重要的人。”
玉團兒眼裡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他……他幹嘛不說?他不說我又不知道。”她撲了下來,跪在柳眼身旁,“現在要怎麼辦?要怎麼救他?他是不是很難受?”
“退後。”方平齋的紅扇搭到她肩頭,“靠得太近很危險,讓我來。”玉團兒被他一扇扳倒,方平齋給柳眼扇了扇風,“師父,你這間密室亂七八糟,通風不好,燈光昏暗,東西又被你推倒了一地,我實在不知道哪一瓶才是你煉出來的解藥。如果你神智還清楚,還能說話,就勉強說一下,要給你服用哪一瓶藥物才能解毒?”
柳眼渾身冷汗,雙目緊閉,也不知道聽到他說話沒有。頓了一頓,方平齋又道,“如果你不能說話,那就聽我說。那瓶解藥,是藥丸或是藥水?是藥丸你動一下手指,是藥水你就不要動。”玉團兒爬了起來,柳眼僵硬了好一會兒,一動不動。
“很好,藥水裝在什麼樣的地方?在這個房間裡,你動一下手指,不在這個房間裡,你就不要動。”方平齋又道。柳眼微微動了一下手指,玉團兒大喜,“在房裡在房裡。”
“是什麼顏色的瓶子?是花色你動,是全色你就不動。”
柳眼不動。
玉團兒跳了起來,“全色的藥瓶,裡面是藥水。”她開始在房裡翻箱倒櫃的找,阿誰匆匆站起,一起動手找解藥。不到片刻,兩人找出七八瓶全色、裝有藥水的瓶子,方平齋一瓶一瓶的詢問,卻竟然沒有一瓶是解藥。
三人相顧茫然,柳眼所說的解藥究竟在哪裡?
過了好一會兒,柳眼緩緩睜開眼睛,厭惡的看著身前的三人,毒發的時候被這三人團團圍住,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孤枝若雪的毒性已經過去,下一次發作要等到午夜,他坐了起來,渾身仍然在一陣一陣的抽搐,張了張嘴,牙齒仍然在打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真的很奇怪,到底哪一瓶是解藥?你這間密室裡裡外外藥瓶少則數百,多則上千,好不容易找到這八瓶藥水,你卻都說不是,究竟解藥在哪裡?”方平齋搖扇看著柳眼,“還有你身上這些難看醜陋恐怖令人作嘔的斑點,什麼時候才退得下去?”
柳眼抬起手來,端起桌上的一個茶碗,那茶碗中是些暗褐色的液體。方平齋張大嘴巴,“難道這就是解藥?”這茶碗放在桌上,碗裡的東西看起來很汙穢,半點看不出“解藥”的氣韻。
柳眼端起茶碗,拿起桌上的一柄短刀,在腕上劃了一道傷口,玉團兒大吃一驚,“哎喲”一聲替他叫了出來,卻見柳眼將那碗暗褐色的液體塗抹在傷口上,塗抹了一遍,過了片刻又塗抹了一遍。
很快他手臂上的紅色斑點褪去,恢復雪白光潔的肌膚,這解藥似乎循血而上,隨著血液流轉就能遍佈全身,解去奇毒。方平齋大喜,“這是什麼東西?竟然有如此奇效?”
“這是唐儷辭的血。”柳眼淡淡的道。
三人本來都面露喜色,入耳這句話都是驟然一呆,“唐儷辭的血?”
“這是唐儷辭的血,加入少許蛇毒,讓它不至於凝結。”柳眼低沉的道,“再加入丁香和桂皮,可以防腐。”
“難道唐儷辭的血就是解猩鬼九心丸的奇藥?”方平齋奇道,“既然如此簡單,何必你冥思苦想?請唐公子坐下,每日收他三碗五碗血,加些蛇毒丁香,發給大家塗去,豈非很快便天下太平?”玉團兒瞪了他一眼,“你幹嘛把人家說得像頭豬一樣?”阿誰嘆了口氣,“應該沒有如此簡單吧?”
柳眼搖了搖頭,“能解毒性的藥物很多,珍珠綠魅、香蘭草、某些性子奇寒的劇毒,包括唐儷辭的血。”他看著手腕上的傷口,“但能解毒,卻不能解癮。”阿誰低聲道,“也就是說,唐公子的血也並不能真正解毒?”柳眼道,“不能。”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才能解毒?”玉團兒疑惑的看著他,“你不是說做了很多藥,也許可以解毒嗎?”柳眼望著桌上許許多多的藥瓶,“可以,這裡面有一種,吃下去會讓人昏睡,如果他能昏睡七個月,也許醒來的時候毒便解了。”隨即他苦笑,“但有人能昏睡七個月後依然活著麼?”
“另外的呢?”方平齋揮揮扇子,“剛才那種淘汰,換新方法。”柳眼道,“還有一種,吃下去讓人思緒混亂,渾渾噩噩,如果他能七個月都渾渾噩噩,不想藥物,也許毒也會解。”方平齋連連搖頭,“七個月渾渾噩噩,醒來的時候很可能變成傻子,放棄,淘汰。”柳眼道,“還有一種,會讓人非常放鬆,會讓人感覺到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緊,包括戒斷猩鬼九心丸產生的痛苦都不要緊。”方平齋一拍手掌,“這種藥物不錯,但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停止服用這種藥物,人會突然變得狂躁,控制不住自己。”柳眼低沉的道,“所有解毒的方法只有這三條路,要讓人逃避對藥物的極度索求,只有催眠、鎮定或者以毅力硬撐。斑點和癢痛並不難消除,難消除的是人習慣了藥物帶來的好處,無法習慣失去藥物之後的現實。”
“那就把人綁起來,他一想要吃藥,就把他用悶棍敲昏,或者上夾棍打屁股,總之讓他哭爹喊娘,沒有時間去想藥物。”方平齋一搖扇,“嗯,我感覺我這個方法不錯,又可以滿足不少人的虐待欲,冠以冠冕堂皇的名義。”
“把一個人綁起來七個月,每天這樣打他,我看七個月還沒到已經被打死啦!”玉團兒瞪眼,“你根本在胡說八道,專門出餿主意。”阿誰皺起眉頭,說不出的心煩意亂,“難道當真沒有解毒之法?”
“敲昏……打死……”柳眼緩緩抬起眼看著方平齋,“也許……還有另一種方法。”方平齋嚇了一跳,“難道你要先將人打死再救活?這個……萬一要是被你打死卻又救不活,那要如何是好?”柳眼的眼睛突然煥發出晶亮耀目的光彩,“不,不是,是有一種方法或許可以不必花費七個月這麼漫長的時間。”
“什麼方法?”三人齊聲問道,柳眼道,“危險的方法,但可以一試,總比坐以待斃的好。”
正在四人密室全神貫注於解毒之法時,數道人影竄入雞合山莊。幾人都是蒙面,身法輕捷迅速,竄入之後先在山莊內大致搜尋了一下,發現空無一人,頗為意外,“咦”了一聲。
縮在屋角的鳳鳳微微動了一下,他聽到了聲音,但那幾個人卻沒瞧見趴在牆角花架下的鳳鳳。
“怪了,我跟蹤餘負人數月之久,他分明數次來到此處,並且有一次駕馭一輛馬車前來。自從馬車在鳳鳴山出現,阿誰就從好雲山消失,很可能就是被送來此處。這個地方非常可疑,主子說也許藏匿著柳眼,但怎麼會一個人也沒有?”領頭的一人身穿紫衣,輕功身法頗為高妙。
“大哥,灶臺有飯,茶水衣物都在,人肯定沒有走遠,怎麼辦?”身後一人壓低聲音道,“可要埋伏?”領頭大哥沉吟,“方平齋很可能也在,其人武功高強,我們不是對手,只要能確定柳眼就在這裡就好,不要和他們硬碰硬。”
“那現在?”
“我們避到屋外潛伏,一看到柳眼就撤走,通知主子。”
“是。”
04
當下那幾道人影猶如蝶花四散,悄然出屋上樹。
鳳鳳從花架下探出頭來,雙手拍在地上,對屋外看了一眼,慢吞吞的爬出來。他沿著屋角慢慢的爬,屋外眾人目光被窗戶所擋,卻看不到他。鳳鳳自廳堂慢慢爬入柳眼的藥房,東張西望了一陣,藥房裡沒有什麼古怪的東西,只有碩大的藥櫃和桌椅。他扶著太師椅慢慢的站了起來,雙手推了那椅子一把,“碰”的一聲,那把太師椅倒了下來,壓在暗道的入口。
密室裡的四人驟然聽到頭頂“碰”的一聲巨響,都是吃了一驚,阿誰脫口驚呼,“鳳鳳……”方平齋凝神靜聽,一把捂住她的嘴,“噓,噤聲!有人!”
有人闖進雞合山莊,鳳鳳獨自留在上面,非常危險,但又不能讓人發現柳眼就在這裡,方平齋和柳眼萬萬不能出現。阿誰和玉團兒即使出去也應付不了闖莊的敵手,如何是好?
上面一共有幾人?要如何才能將這一群人一網打盡,不讓一個人回去報信?方平齋想來想去,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半點辦法,而玉團兒對著機關猛力扳動,那機關受楠木太師椅壓住,竟然紋絲不動,他們四人被機關關在密室之中,除非發力打破地板,否則根本出不來。
四人一起看著上頭,阿誰全身發抖,鳳鳳在上面,被人發現了麼?他還在上面麼?還活著麼?或者是早已被人帶走?
鳳鳳的確還在上面,屋外眾人被突然發出的聲響嚇了一跳,嬰孩的呼吸微弱輕淺,耳力未至絕高的人難以分辨,在樹上面面相覷。未過多時,屋裡又發出“碰”的一聲聲響,領頭的紫衣人呸了一聲,“他媽的,什麼玩意兒!”他翻身落地,悄悄又竄了進去,貓著腰往藥房走去。
雞合山莊依然看起來空空蕩蕩,什麼人也沒有,紫衣人跟蹤聲音傳來的方向,慢慢靠近藥房的大門。
藥房的門半開著,裡面光線幽暗,他走到門前,很容易看到兩把太師椅翻到在地上,一把壓在另一把上邊。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也沒有。
空空蕩蕩的桌子,空空蕩蕩的椅子,藥櫃上雖然擺了許多藥瓶,但顯然不可能有什麼東西躲在藥瓶裡頭。紫衣人滿懷疑惑的走了進來,地上有一灘潮溼的水漬,似乎是翻倒的茶水,他踩過水漬,把其中一張太師椅提了起來,掂了掂,這的確是張尋常的椅子,沒有絲毫機關在內,更不可能平白無故自己翻倒。
難道是屋外埋伏有絕頂高手,以掌力推倒了這兩張椅子?紫衣人疑惑的看著窗戶,藥房的窗戶關得很嚴實,如果有人以劈空掌力來動手腳,窗戶必然也會破損,難道世上竟然有一門隔山打牛的功夫能夠從數丈之外穿透窗戶推倒兩張椅子?
如果真有這等高手,花費如此大精力推倒這兩張椅子,有何居心?若是柳眼一路,早可以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將他們六人一起做了,何必裝神弄鬼?
“咿呀”一聲,他推開了窗戶,窗外就是樹林,一抬頭便見伏在樹上的同伴。紫衣人怒目相視,揮手讓他躲得遠些,趴在窗外,方平齋又不是三腳貓,若是他回來了怎可能不發現?
外邊樹上的人影悄然退去,紫衣人回過身來,皺眉看著屋裡古怪的椅子,想了一陣不得要領,決意退出房間。剛剛轉身,突聽身後“咯”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翻倒滾開,他本能回頭,只見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瓷瓶,瓷瓶突然傾倒,在地上滾了幾下,瓶中無色的液體緩緩流了下來。
古怪!無風無人,瓷瓶又怎會自己翻倒?紫衣人驚疑之極,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自瓶中流出的水慢慢滲到地上那灘水漬裡,轉瞬之間,那滲入的清水變成了濃郁的血色,再過片刻,地上整灘水漬都變成了血。
紫衣人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地上那灘血仍然在,並不是他眼花或者做夢,他全身僵硬,一步一步的倒退出房門。就在這時候,地下突然發出“咯咯”一連串的異響,宛若殭屍出墳,紫衣人大叫一聲,轉身向外狂奔而去,“有鬼有鬼!”
無錯書吧“大哥!”外邊樹上的幾人紛紛追去,紫衣人狂呼大喊,“有鬼有鬼!有鬼啊——”
地下暗道門開啟,方平齋幾人終於扳開機關,衝了出來,“鳳鳳……”
藥櫃靠近書桌的小櫃門開啟,鳳鳳從裡頭爬了出來,笑得咯咯直響。阿誰把他抱了起來,一顆飽受驚嚇的心終於落地,方平齋莫名其妙的看著紫衣人遠去的方向,“怪了,我還沒開始殺人,他怎麼會說見鬼?”玉團兒指著地上那灘血紅的水漬,“有血有血!”方平齋看見那灘“血跡”,嚇了一跳,“哎喲!見鬼了見鬼了,哪裡出來一灘血?難道本宅有冤鬼?難道師父你在密室中偷偷殺人,遭到報應?難道是死鬼也好色,看上了師姑你貌美如花青春年少,所以——”
“你閉嘴!”柳眼低沉的道,他扳開鳳鳳的手,看他手上並無藥水,稍微放了心,“帶孩子出去,給他洗個澡。”阿誰雖不知何故,卻是匆匆出去。柳眼看著地上那灘“血跡”,他當然知道那並不是血,只是酚酞遇上強鹼,變成了血紅色,酚酞和鹼都是他為了測試抑制劑配製的,但鳳鳳怎會知道將兩種東西混合就會變成紅色?他依稀記得,有次做實驗的時候,玉團兒抱著鳳鳳曾經進來過,難道只是看見了一眼,他就記得了?
一歲多的孩子,就算他記得會變色的藥水,卻怎麼能想出裝鬼嚇人的把戲,甚至將沉重的椅子推倒?柳眼看著地上變色的酚酞,也許鳳鳳比尋常嬰孩聰慧許多,他並不覺得高興,卻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比尋常孩子聰慧很多的孩子,他看了很多年,他不知道唐儷辭一歲的時候會不會裝鬼,但至少唐儷辭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會把純鈉裝在淋浴噴頭裡放火,在街頭和黑幫小混混打架,他將裝乙醚的瓶子丟進黑道大哥的房間,差點把人迷昏後炸死。各種各樣古怪的事情之所以會發生,都是因為他是個太聰明的孩子。
人要是太聰明,卻沒有足夠穩定的心性控制自己,越是聰明,就越是可怕。他凝視著鳳鳳,這會是另一個唐儷辭嗎?鳳鳳對著他拍手笑,臉頰上淺淺的酒窩純稚可愛,不時“唔唔”對著他瞪眼睛。
他不自覺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阿儷小時候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因為他從來都是孤獨的,沒有人給他撒嬌。
所以是不是能說……鳳鳳不會變成阿儷那樣,因為他並不孤獨?
就在猩鬼九心丸的解藥有進一步進展的同時,鍾春髻帶領她的五十名護衛,從好雲山出發,前往鄂椿。
鄂椿是個人煙稀少的小鎮,鎮上幾家驛站,只是官道上供人來往休息的地,每月來到這裡客人從未超過十人。
但它地處數條要道的之間,來去十分方便,四面平原,騎馬一日便可奔出百里。這也是風流店選擇在這裡交換雪線子的原因之一,在鄂椿換人,它可以從任何一條路來,也可以從任何一條路走,沒有人能從風流店的來路猜到它的老巢所在。
唐儷辭並沒有和鍾春髻同行,甚至一開始也沒有派遣任何人陪伴她前往鄂椿,但等鍾春髻一行到達鄂椿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了。
他在鄂椿唯一一家茶館裡喝茶,那茶館簡陋得可笑,只有茅草的頂棚和兩張長凳,他白衣如畫,錦鞋端麗,端著那杯劣茶的姿態都是如此的優雅怡然。看在鍾春髻眼裡,又怕又愛,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誘人的魅力,但卻是那麼可怕,只要她一伸手就必定會被他傷得滿手是血。
她根本不想為了雪線子冒險,但她更不想和唐儷辭博弈,她沒有膽量不來。
她心中也有另一種想法:如果能在風流店出現之前生擒唐儷辭,直接將他帶回汴梁,那麼唐儷辭就沒有機會在江湖上揭穿她殺人滅口之事,她就能既得到人,又逃過與雪線子交換、被囚風流店的大劫。
然而這種想法也有弊端,如果她逃過換人這一關,江湖上必然要說她欺師滅祖,毫無人性;而唐儷辭神通廣大,即使被她生擒,汴京的皇親國戚與他關係密切,他要把她殺人滅口的訊息傳揚出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她眼望唐儷辭,策馬慢慢走近,探手入懷握著一瓶冰涼的藥水,心中沉吟。
如果雪線子在換人之前已經死了,那是最好不過,她就不必冒任何險,也不必犯欺師滅祖的大罪。而唐儷辭如果變得什麼事都不記得,什麼也不知道,在世上只認得她琅邪公主一人,那就更是絕妙了。
她手裡握著一瓶藥,針刺唐儷辭之前柳眼給她的毒藥,據說能讓一個人失去記憶,變得什麼都不知道。從好雲山出發的時候,她身後的護衛有五十人,現在只剩三十三人,有十七人不見了。
唐儷辭坐在鄂椿茶館裡喝茶有一段時間了,鍾春髻率眾策馬而來,她神情的種種變化,以及身後護衛的微妙減少他都看在眼裡,輕輕嘆了口氣。
也許他該替雪線子一巴掌將這小丫頭打死。
大半年前,她還是個純真善良的丫頭,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
是因為他麼?
“唐公子。”鍾春髻策馬走近,翻身下馬,四處看了一眼,咬住唇,“他們還沒有來?”
唐儷辭放下茶杯,遞給茶館主人一粒明珠,“沒有。”
“他們會不會不來了?”她低聲問,手裡緊緊握著馬韁。
唐儷辭看了她攥緊的手掌一眼,淺淺一笑,“不會。”
她再度咬住唇,臉色蒼白,不知是緊張或是擔憂,又或者是很失望。
“什麼事都不會發生,該來的總會來。”唐儷辭柔聲道,“你坐。”
鍾春髻在他身旁的長凳上坐了下來,仍是緊緊攥著馬韁,緊緊蹙著眉兒,他就在身前,而她怕得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