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8章 碧血如晦

“呃……咳咳……咳咳咳……”

玉團兒再度端來一盆熱水,阿誰坐在床邊扶著不斷嘔吐的唐儷辭,他渾身冷汗,從方才將阿誰趕出去之後一直吐到現在,開始吐的食物和水,漸漸地連血都吐了出來,到現在沒什麼可吐的了,仍然不住的乾嘔。玉團兒發現他樣子不對破門進來,唐儷辭已經說不出話,除了嘔吐和咳嗽,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阿誰拿著熱毛巾不斷為他擦拭,他那身衣服還是很快被冷汗浸透,冬日氣候寒冷,摸上去冰冷得可怕,就像衣裳裡的人完全沒有溫度一樣。

“他……他是怎麼了?不會死掉吧?”玉團兒看得心裡害怕,低低的問阿誰。阿誰默默地為他擦拭,受恐嚇和傷害的人是她吧?為什麼這個施暴和施虐的人看起來比她更像受害者?他看起來比她更像是……要死去的樣子?他……他……

他心裡究竟……想要她怎麼樣他才不會受傷害呢?難道是因為她不肯聽話不肯心甘情願真心實意的愛他,不肯為他去死,所以他才會變成這樣?她的眼圈酸澀,怎能有人如此霸道、如此瘋狂、如此自私、如此殘忍?但……但他就是這麼瘋狂又脆弱,就是讓人完全放不下……

好像一個……拼了命要贏得喜歡的人關注的孩子……那麼拼命、那麼異想天開、那麼羞澀又那麼卑微可憐,脆弱得彷彿得不到重視就會死掉一樣。

阿誰的眼淚在眼圈裡轉,你……你……那麼脆弱,可是你最傷人的不是你脆弱,是那個你想要贏得關注的人,根本不是我。

是吧?你想得到誰的關心、想得到誰“可以為你去死”的愛呢?

我覺得那根本不是我。

阿誰的眼淚順腮而下,我根本不敢愛你,因為你根本不會愛我,可是每當你做了傷害我的事,為什麼我也總是會覺得傷心、覺得失望呢?無論我心裡想得有多清楚,總是會很失望,我想……那是因為我看著你對別人都好,都會保護別人,卻偏偏要傷害我,我覺得……很不甘心吧?

她望著唐儷辭的眼神漸漸變得溫柔,在水桶裡換了一把毛巾,你把我當成了誰的替身?是誰對不起你,沒有關心你寵溺你,讓你如此傷心和失望呢?

她想……她已經觸控到了唐儷辭心中的空洞,只是……救不了他。

“阿誰姐姐!你摸摸這裡,他這裡很奇怪。”玉團兒正在扯唐儷辭身上的衣服,要為他換一身乾淨的中衣,按到他腹部的時候,感覺到一團古怪的東西,比尋常人要略為硬了一點。阿誰伸手輕按,那團東西莫約有拳頭大小,她一用力,唐儷辭眉頭蹙起,渾身出了一陣冷汗,雖然他不說話,但一定非常疼痛。

這就是那團她瞧見了一眼,但覺得不像人心的東西。沉吟了好一會兒,她讓玉團兒出去,關上房門,解開唐儷辭的衣裳,唐儷辭的肌膚柔膩光潔,但裸露的肌膚上有許多傷痕,較新的傷痕共有兩處,許多舊傷不知從何而來。解開衣裳之後,她輕輕按壓,那團東西在腹中埋得很深,唐儷辭衣裳半解,一頭銀灰色的長髮流散身側,練武之人全身筋骨結實,曲線均勻,沒有一絲贅肉。也許是嘔吐到脫力,唐儷辭一動不動,任她擺佈,眼睫偶爾微微顫抖,便是不睜開。

她為他擦乾身上的冷汗,換了一身乾淨的中衣,坐在床沿默默地看他,看了好一陣子,心中流轉而過的心事千千萬萬,說不出的疲倦而迷茫。“唐公子。”她低聲道,“你……埋在腹中的心可能起了某種變化。”唐儷辭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就似根本沒有聽見。她繼續道,“它……也許比沈大哥的刀傷更可怕。”

無錯書吧

唐儷辭仍然一動不動,但她知道他並不是神志不清,等了好一會兒唐儷辭仍然沒有回答,她盡力柔聲問道,“怎麼了?身上覺得很難過麼?”她的手抬了起來,鼓足了勇氣輕輕落在唐儷辭頭上,緩緩撫了撫他的灰色長髮。

唐儷辭的右手微微動了下,她停下手,看著他右手五指張開,牢牢抓住她的衣袖。他並沒有睜眼,只是那樣牢牢的抓住,雪白的手背上青筋繃緊,像要握盡他如今所有的力氣,好像不牢牢抓住一點什麼,他就會立刻死掉一樣。

她沒再說話,靜靜地坐著陪他。

天色漸漸的暗了,黃昏的陽光慢慢的自視窗而來,照在她淡青色的繡鞋上,繡線的光澤閃爍著舊而柔和的光澤。

夜色慢慢的降臨,整個房間黑了起來,漸漸的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唐儷辭仍然牢牢握著她的衣袖,她聽著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那種急促而紊亂的呼吸持續了好一會兒,“它為什麼不跳了?”

他說了一句話,但她全然沒有聽懂,“什麼……不跳了?”

他的呼吸更為煩亂焦躁,“它為什麼不跳了……”阿誰怔怔的看著他,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的手越握越緊,“好奇怪……好奇怪……”

他反反覆覆的說“好奇怪”,她不知道他覺得什麼很奇怪,慢慢抬起手,再一次輕輕落在他頭上,第二次撫摸他的長髮,比第一次更感覺到害怕,但如果她不做點什麼,也許……也許他便要崩潰了吧?

好奇怪……為什麼從來不覺得會改變的東西,總是會改變?相信的東西本來就很少了,卻總是……總是……會變壞、會不見……唐儷辭用右手緊緊抓住阿誰的衣袖,抬起左手壓住眼睛。為什麼他們不愛他?他是他們親生的……但他們總是希望他從來不存在……為什麼傅主梅會比較好?從來都不覺得的,到現在也不覺得的……為什麼阿眼要變壞……為什麼方週會死……為什麼池雲會死……

好奇怪……為什麼連方周的心都不跳了?

他已經這麼拼命努力,他做到所有能做的一切……為什麼還是沒有守住任何東西?

一隻溫暖的手落在他額頭上,他沒有閃避。

“我……想……我是怎樣也不能明白你在想些什麼的吧?”阿誰低聲道,“其實我很多時候都以為距離明白你只差一步,但這一步始終是非常非常遙遠。你說好奇怪,是在奇怪一些什麼呢?”她的手緩緩離開了他的長髮,“我常常覺得奇怪,什麼叫做天生內媚,它又是怎樣吸引人?為什麼總會有不相識的男人會喜歡我……我很不情願,一直都非常不情願,也會害怕,但是從來都沒有人想要知道我的想法,很多人說愛我,卻說不清我到底好在哪裡;有人為我傾家蕩產、為我拋妻棄女、甚至為我而死……可是他卻只是把我當作女奴。如果只是想要一個女奴的話,是我或者是別人有什麼不同呢?”她幽幽的嘆了口氣,“我覺得很空洞,這些年來發生的種種讓我覺得很累,但不論我認識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人對我非常友善,仍然……沒有人想要知道我心裡……到底覺得怎樣。”她說著,不知不覺再輕輕撫摸了下唐儷辭的長髮,“是我表現得太平靜了嗎?我覺得我不該訴苦,也許最痛苦的是受我這張面容蠱惑的男人們,他們為我盡心盡力,甚至為我喪命,是我虧欠了他們,所以我不能訴苦,我該儘量的對他們好,儘量讓他們不覺得憤怒和失望……”她的聲音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的道,“我不停的照顧人,遇見這個就照顧這個,遇見那個就照顧那個……而在男人們心中,我先是一個奴婢,而後變成了一個娼妓。”

她望著唐儷辭,眼神很蕭索,“我做錯了什麼……非得變成這樣?”

唐儷辭壓在左眼上的手臂緩緩放了下來,他睜開了眼睛,但沒有看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屋樑。屋內一片黑暗,他的一雙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就如窗外的星星一樣。

“篤篤”兩聲,門外玉團兒輕輕敲了敲門,悄聲問,“阿誰姐姐,他死了沒有?”阿誰淡淡一笑,拉開唐儷辭的手,站起身來開門出去。玉團兒就站在門口,指指屋內,“他死了沒有?”阿誰搖了搖頭,“他沒事,只是心裡難過。”玉團兒奇道,“他也會心裡難過?”阿誰握住她的手,“無論是誰都會心裡難過,你也會,對不對?”玉團兒嗯了一聲,又道,“但再難過也沒有用,他總是比較不想我的啦。對啦,快要三更了,林公子問要怎麼去救人呢?再不去望亭山莊外面就剩下人頭了。”

救人?阿誰恍惚了一下,只是一日而已,卻彷彿過得很長很長,怎麼去救人呢?她掠了下頭髮,“妹子,你的暗器手法如何?”玉團兒瞪大眼睛,“不知道呢!我打過樹林裡的鳥和野貓。”阿誰探手入懷,取出白素車給她的那柄“殺柳”,“這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刀,我想風流店既然把人掛在樹上,應該有繩索,你把繩索射斷,他們應該就能下來了。”玉團兒接過“殺柳”,卻問,“要是他們被點了穴道呢?要是他們的手腳也被繩子綁住怎麼辦?他們都不會武功呢!就算下來了怎麼跑也跑不過風流店的追兵的。”阿誰低聲道,“要你出手射斷繩子就已經很危險了,如果風流店的人向你追來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保護你,也不知道怎麼保護林公子。”玉團兒哎呀一聲,“阿誰姐姐也有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

門檻一響,林逋負手而來,“望亭山莊外點起了許多火把,就算要悄悄靠近也不容易,已經有兩個人被吊了起來,刀架在頸上……”他搖了搖頭,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悲憫之色,“只怕……”三人面面相覷,連累無辜之人為己喪命,於心何忍?阿誰突然道,“有一個辦法,我去自投羅網,說唐公子已經走了,讓他們放了那些人。”玉團兒連聽也不想聽,“胡說八道,他們抓到你立刻殺了,哪會聽你的話?”阿誰搖頭,“他們不會殺我,但若是你或林公子被找到,那便不一定能得活命。”她咬了咬牙,往裡看了一眼,“鳳鳳就拜託——”她的話音戛然而止,林逋轉過身來,“怎麼?”

阿誰指著唐儷辭的房門,鳳鳳還坐在床上,剛才還躺在床上的唐儷辭卻蹤影不見,不知何處去了。“他難受成那樣,要怎麼去救人?”玉團兒失聲道,“剛才我還以為他要死了呢!怎麼一下子不見了?”阿誰怔怔的看著空蕩的床榻,他是去救人了吧?

當人……心智狂亂到他那樣的地步之後,還知道要救人嗎?

他只能救別人,卻一直救不了他自己。

狂蘭無行走了。

他帶給碧落宮的驚心卻還沒有消散,碧落宮致命的弱點仍在,缺乏第一流高手作為中流砥柱,雖然說如朱顏這等武功的高手少之又少,世上最多不過三五個,但今日若是傅主梅不在,不免就當真被朱顏橫掃而過。朱顏雖然已經離開,他帶來的滿地血汙還未擦拭,碧落宮一度人心惶惶,但很快眾人便忘了驚惶,轉為碧漣漪的傷勢擔憂。

碧漣漪傷得很重,除了受朱顏強勁真力震傷內腑之外,危殆的是胸口結結實實的中了“魑魅吐珠氣”,朱顏五指所留下的傷口很快發黑,所流的鮮血卻異樣的紅,望之甚是可怖。聞人壑讓他服下治療內傷的藥丸,對那邪門的“魑魅吐珠氣”卻是束手無策,那胸口的傷口無法癒合,不住流血,灼熱的真氣沿著他血脈往內腑侵蝕,若非碧漣漪本身根基深厚,只怕早已在“魑魅吐珠氣”下燒成了一具焦黑的乾屍。

房中,傅主梅正在為碧漣漪運功逼出“魑魅吐珠氣”,聞人壑配合他的行氣扎針,但這種邪門武功強勁非常,究竟能不能救得人,誰也說不準。宛鬱月旦在碧漣漪房裡待了一陣,靜靜地退出,不打擾碧漣漪休息。

和碧漣漪的房間隔了幾個院子,紅姑娘坐在房裡,她聽見了外邊喧譁了好一陣子,但並沒有出去檢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著碧落宮弟子匆匆集結,而後陸續返回,她聽大傢俬下議論,是狂蘭無行闖入碧落宮,要殺宛鬱月旦。眾人都很義憤,狂蘭無行分明是碧落宮所救,此舉恩將仇報,未免太過喪心病狂。

紅姑娘聽著,朱顏要殺宛鬱月旦必然是受了桃姑娘的挑撥。她和真正的“狂蘭無行”朱顏並不相識,所見的都是中毒之後失去神智的朱顏,但聽說過朱顏的少許傳聞。聽說他痴戀一名女子,當年加入“七花雲行客”便是為了那名女子,如今要殺宛鬱月旦也多半是為了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姓薛,叫做薛桃,她曾經見過薛桃的畫像,生得幾乎和桃姑娘一模一樣。

她是不知道那位薛姑娘究竟好在哪裡,但能令狂蘭無行這樣的人物為之出生入死,必然是與眾不同的女子。怔怔的想了好一會兒,想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幽幽的嘆了口氣,尊主有了訊息,卻依然不知身在何處,她必須想到法子讓宛鬱月旦將柳眼找到,然後藏匿到一處無人知曉的地方。在風流店中她尚有一小股心腹,憑著尊主的猩鬼九心丸,有她代謀,日後尊主仍有問鼎江湖的機會。

“我看我們還是去看下吧……”庭院外隱約傳來人聲,方才折返的幾名碧落宮弟子又折了回來,“碧大哥傷得很重,現在不去看,也許……也許……”另一人噓了一聲,“別說了,聽了怪傷心的。”第三人也道,“嗯,雖然碧大哥總是跟著宮主,和咱們不熟,不過剛才他挺身救人,雖然不敵那個狂蘭無行,但是真是很有英雄氣概。”第一個說話的人的聲音很哀慼,“我一直以碧大哥為表率……”

說著說著,那幾人漸漸的走過了。

紅姑娘怔怔的看著門口,碧漣漪受了重傷,就要死了?她已有幾天沒有見到碧漣漪,但他生得什麼模樣她卻記得清清楚楚,一個俊朗挺拔的男子,堅毅、沉靜而且溫柔,真的要說他有什麼不好,只能說他就不好在他不是柳眼。碧漣漪的武功很高,高過碧落宮內很多人,但他說為碧落宮鞠躬盡瘁,便是為碧落宮鞠躬盡瘁,一點也不假。

碧漣漪當然沒有柳眼俊美,當然……也沒有柳眼那種彷彿無論如何都不會高興的陰鬱,沒有那種缺乏了什麼的空寂,他既不會彈琴、也不會寫詞,但……但他怎能就這樣死了呢?她奔到門口,看著那幾人的背影漸漸地遠去,碧漣漪就快死了,當真麼?

碧漣漪房中。

傅主梅為他運功已過了大半個時辰,聞人壑甚是心焦,換了是旁人,源源不斷的使用真力救人,恐怕早已力盡衰竭,但傅主梅顯然並不在想何時會傷到他自己,而只是在想盡力逼出碧漣漪胸口邪門的真力。

但他運瞭如此久的真力,只見碧漣漪胸口起伏,那焦黑的傷口與胸口略顯蒼白的肌膚相映,觀之十分可怖,卻不見好轉。聞人壑在碧漣漪全身大穴下了十二支銀針,配合傅主梅的運功,只能勉強阻止碧漣漪胸口那劇烈的熱力不至於過度侵入他的氣血,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新的辦法。

柔和的陽光漸漸地傾斜,冬日的陽光總是分外溫暖,慢慢的照入房內。碧漣漪的呼吸逐漸急促,縱使傅主梅和聞人壑全力施為,也終是難以阻止他的傷勢開始逐漸惡化。

一道人影隨著陽光慢慢的映入房內。

聞人壑回過身來,站在房前的是紅姑娘,他打心底不喜歡這個效忠風流店的年輕女子,眼見她站在門口,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走。碧漣漪身上的銀針已經插完,有傅主梅在此,料想這女子也不敢對碧漣漪如何。

傅主梅雖在運功,卻儘可以睜目說話,眼見紅姑娘站在門口,很想對她笑一下,但又怕她突然生氣,於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滿臉通紅。紅姑娘見狀,極淡的一笑,緩步走了進來。

碧漣漪慢慢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隨即闔上。傅主梅覺得他胸口的真氣略略一亂,隨即寧定,心裡頓時說不出的佩服,如果換了是他受了這種很可能治不好的重傷,心愛的人來看望,心情一定會很激動吧?

“你……”紅姑娘彎下腰來看碧漣漪,聲音很輕,“快要死了嗎?”

“咳咳……”碧漣漪睜開眼睛,“是。”

紅姑娘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彷彿在試探他有沒有說謊,看了一陣,她緩緩的道,“你……你要是為了我去死,或許……我是不會來看你的。”晚風吹拂,她伸手挽了一下頭髮,那姿態很嫻雅,“就像我如果為了尊主死去,他也一定不會來看我一樣。但是我沒有想到你……你還可以為了別的東西拼命……”

傅主梅呆呆的聽著,他似乎聽得有些懂,但大部分是不懂的,很認真的反駁了一下,“啊,你在說阿眼嗎?他不會喜歡你為他死的,他會很難受的。”紅姑娘沒有理睬他,仍是淡淡的道,“這就是男人嗎?”

“我不會讓碧落宮受任何損傷。”碧漣漪的眼神很平靜,彷彿並不覺得自己受的是無藥可治的傷,也彷彿並不覺得痛苦,“只是如此而已。”紅姑娘看著他胸前的傷口,“就算自己受到這樣的傷也不怕?”碧漣漪道,“不怕。”

“你不怕死嗎?”紅姑娘低聲問,“這樣就死了,你這一生什麼都沒有,只為碧落宮而活,不遺憾嗎?”碧漣漪閉上眼睛,聲音雖然很輕,卻依然很低沉,“不遺憾。”紅姑娘看著他,他的確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你……你真的是個很堅定的人。”她的聲音起了一絲輕顫,“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害怕過?從來沒有不甘心,從來不患得患失嗎?”

碧漣漪沉默,傅主梅目瞪口呆的聽著她說話,只覺得自己的頭腦本就不太聰明,聽紅姑娘說話是越聽越糊塗了。

“我不相信人能這樣堅定。”她繼續低聲道,“有一種……有一種……”她緩緩的道,“有一種不想讓任何人擔心的嫌疑。”

碧漣漪微微一震,傅主梅覺得他體內穩定運轉的真氣突然亂了,紅姑娘的聲音拔高了,“我不相信有人能沒有遺憾,不管是要死的人還是繼續活著的人,只要是活著的人……我覺得每天都有遺憾,總有事情沒有做完、總有各種各樣的希望、總有計劃和對將來的想法!總會有很多事做錯很多事失敗很多事沒有指望,那就會不停地後悔和遺憾!就像你喜歡我,而我不但不把你當回事,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你那神聖不可侵犯的碧落宮!你說你不遺憾嗎?你說你不想改變嗎?你敢說沒有期待嗎?”她頓了一頓,“即使是快要死了、正是因為你快要死了……不肯承認你不甘心,要掩蓋你的遺憾,裝出一副不會讓任何人擔心的樣子,那才讓人覺得……”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她道,“很遺憾,很不甘心。”

傅主梅極力護著碧漣漪的真力不走入岔道,這一瞬間他的內息紊亂得幾乎找不到頭緒,“咳咳……”碧漣漪胸口的傷處變得更為焦黑,傅主梅覺得他的聲音比內息平靜了一百倍不止,“紅姑娘,請回吧。”他平靜的道,“天色不早了。”

“喂,這次你要是不死,我……”紅姑娘並不走,緩緩的道,“我……有一個想法。”碧漣漪道,“姑娘,早回吧,你打擾我……”紅姑娘打斷他的話,“以後,你不要為了碧落宮去死,我也不要為了尊主去死,好不好?”她低聲問,“好不好?”

傅主梅睜大了眼睛,他有些懂了她的意思,碧漣漪胸口起伏,氣息有些亂,“我……”

“我一點也不希望你死,你知道嗎?你是我一生之中,唯一一個真心關心我的人。”紅姑娘繼續低聲道,“我……我想以後對你好些,所以……不要裝出一副不會讓任何人擔心的樣子,不要以為這樣就有人相信你死得其所,這樣只會讓人更擔心。”她突然淡淡一笑,“不要死好不好?”

“紅姑娘,”碧漣漪唇邊也有絲淡淡的笑,“你不是一直很有勇氣,早已決定為了柳眼犧牲自己,隨時可以為他去死?”紅姑娘轉身往外走去,“嗯,但我今天開始明白,為了什麼東西去死,未必就是一件……”她走出了門外,低聲道,“……一件什麼好事。”

傅主梅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走掉,“小碧,我覺得她真的再也不會為了阿眼去死啦!”碧漣漪閉目咳嗽了幾聲,“你收手吧。”傅主梅吃了一驚,“為什麼?”碧漣漪低沉的道,“一個時辰了,再繼續下去你會內力耗竭,元氣大傷,如果朱顏再來……咳咳……”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碧落宮危殆。”

“我不會放手的。”傅主梅嘆了口氣,“反正現在朱顏又沒有來,如果啊如果的,如果的事都還沒有發生……你傷得很重,我怎麼能放手呢?”他是不如碧漣漪想得周到,也沒有什麼退敵的妙計,但要他放手看碧漣漪死去,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咳咳……”碧漣漪突然劇烈嗆咳起來,“我……”

“別裝出一副不會讓任何人擔心的樣子,”傅主梅把他那略帶童稚的聲音努力放柔和了,“紅姑娘說得沒錯,她擔心你,我也擔心你,大家都很擔心你。現在這樣很好啊,我覺得她有一點點改變了,以後可能真的會對你比較好哦,你沒覺得好期待嗎?”

“我……”碧漣漪突然張口吐出一大口血來,“但是我……”一瞬間,堵在他胸口的那團阻塞突然衝破,真氣暢通無阻,傷口處的血頓時止了。傅主梅鬆開手,碧漣漪咳嗽不止,一連吐了好幾口血出來,那鮮血噴了出來燙得猶如烈火一般,濺落在床榻上被面竟受熱扭曲成一團。“咳咳咳……”碧漣漪幾乎不能呼吸,那團彷彿能將血肉燒成焦炭的灼熱真氣吐出之後,胸中似乎充滿了鮮血,而無法呼吸到空氣。

“喂!小碧?”傅主梅看見他吐出那些古怪血液出來,就知道一定燙傷了他的雙肺和氣管,手忙腳亂的扶他坐起來,幸好聞人壑插下的十二銀針起了作用,靜坐片刻,出血漸漸止了,碧漣漪極微弱的呼吸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小碧有救了。傅主梅讓他靠著牆閉目養神,小心翼翼的從床上下來,生怕驚擾了碧漣漪的任何一根頭髮。

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小碧對紅姑娘的感情、碧落宮的未來、江湖的未來、阿儷的未來……他揉了揉頭髮,總是相信什麼都會變好的,卻其實不是什麼都真的變好呢!但不管以後是不是真的會越來越好,他也一樣是這樣期待的。

日愛居。

碧漣漪重傷之後,宛鬱月旦在他房裡待了一會兒,很快回到自己的住所,鐵靜隨侍在他身後,見他自己摸索著拿了一件衣裳,幾兩銀子,幾瓶藥丸,打成一個包裹。剛剛發生朱顏闖宮之事,鐵靜分外謹慎,見他打了個包裹,失聲問道,“宮主要外出麼?”宛鬱月旦微笑,“我要出去幾天。”鐵靜皺眉,“我去通知簷兒,宮主要去何處?”

“我這次出去,不帶任何人馬。”宛鬱月旦提起方才他打好的包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在我回來之前,宮中事務交由碧大哥主持打理,碧大哥若是傷後虛弱,你和簷兒可先詢問畢長老,再徵求聞人長老的意見。”鐵靜吃了一驚,“宮主你不帶任何人馬?那怎麼可能?宮中上下無論是誰都不會放心宮主這樣出門,讓鐵靜和簷兒與你同去。”

宛鬱月旦轉過身來,對鐵靜招了招手。鐵靜關切的走近,“宮主有何吩咐——”突覺腰側一麻,宛鬱月旦的右手自腰間放開,鐵靜駭然頹倒,宮主用腰間“麒麟刺”擊倒了他,為什麼?只見宛鬱月旦對他露出歉然而溫柔的微笑,雙手用力將他拖動,一直拖到自己床榻旁邊。他本想把鐵靜抱到床上躺好,然而手上氣力不足,終究是抱不動,只得讓鐵靜躺在地上,將床榻上的錦被取下來蓋在他身上,又把玉枕也挪下來放在鐵靜頭下,仔仔細細整得鐵靜全身上下妥帖舒服,方才站了起來。

鐵靜看他整理錦被,心裡越來越驚駭,宛鬱月旦做出這種準備,那是當真打算一人離開,但他雙目失明,一個人要怎麼離開?又能去哪裡?正在疑惑擔憂之時,門外一陣窒悶的微風吹入,帶來一種熟悉的熱力,他看到一個人影映在牆壁之上,來人身材高大,滿頭亂髮,微風吹來的時候,似乎還隱約帶了血腥之氣。

難道是——鐵靜瞧見那人影缺了右臂,心中驚駭已經到了無法表述的地步,難道是——狂蘭無行?不可能的!他剛剛才鎩羽而去,他剛剛被傅主梅砍斷一臂,他剛剛才身受重傷,怎麼可能突然返回?哪有人能如此悍勇?

“來得真快。”宛鬱月旦的聲音響了起來,與門外吹入的熱風相比,他的聲音纖弱柔和,微略帶了一點雀躍,像個猜中燈謎的孩童,“能使八尺長劍和丈餘長戟的勇夫,想必不會知難而退,應是越戰越勇才是。我料先生必然再來,卻想不到這麼快。”

朱顏的聲音不見絲毫重傷後的疲弱,彷彿他從來就沒有那條右臂,“你打好包裹,是自信我不會殺你?”宛鬱月旦的眼角略略上揚,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有些認真,“我一向很有自信。”朱顏右臂的斷口已敷藥包紮,也不知他單憑一隻左手是如何做到的,包紮得十分妥當,他左手拄著一支竹竿,雖是一支竹竿,握在他手上實和長戟並無差別,“殺你,不需吹灰之力。”

“碧落宮與先生無冤無仇,先生要殺我,應當有什麼理由吧?”宛鬱月旦揹著那打得有些亂的包裹,看似一個乾淨稚弱的溫柔少年,“是先生有什麼心願不能達成,而有人允諾你了麼?”他柔聲道,“殺我,即使先生悍勇絕倫也必然會惹上許多麻煩,如果先生相信宛鬱月旦之能,可否告訴我,有人允諾了你什麼?有什麼必須用我的人頭去換,而別無他法?”他望著朱顏的方向,神態很溫和,“碧落宮對先生,從來沒有傷害之意。”

朱顏目光流轉,如果宛鬱月旦看得見,那目光非常凌厲,充滿了茹毛飲血般的暴戾之氣,這等妖魔般的眼神持續了甚長時間,他低沉的道,“我要找一個人。”宛鬱月旦自懷裡緩緩舉起一張畫卷,“先生要找的,可是這位姑娘?”

朱顏目光一掠,剎那間左手竹竿爆裂,竹節被焚為灰燼,他一字一字低沉的問,“這幅畫像,你在哪裡找到的?”便在這時,一人聲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的道,“這幅畫像是我的。”宛鬱月旦微笑,一人自屋樑飄然而下,相貌俊美,面上一道傷疤讓人印象深刻,正是化身為“潘若安”的沈郎魂。

原來沈郎魂恰在今日早晨趕到碧落宮,草草說明唐儷辭所處的困境,並把唐儷辭在望亭山莊揭下的那副畫像交給了宛鬱月旦。那幅畫像和西方桃非常相似,懸掛在風流店隱秘的據點之中受供奉,必定是關係重大的人,並且很可能已經病重或者去世。唐儷辭希望宛鬱月旦能著手查明畫中人究竟是誰,如果畫中女子已經去世,方周那失落的冰棺說不定便是被西方桃取去給這名女子使用,這女子必定干係風流店中一項重大辛秘。

宛鬱月旦自是瞧不見那畫中女子的相貌,但他已從梅花易數那裡詳細聽說狂蘭無行和假名“西方桃”的玉箜篌都對玉箜篌的表妹薛桃有一段情,這畫中女子如果長得和“西方桃”非常相似,不是薛桃又是誰呢?而狂蘭無行如此武功,世上除了“情”之一字,還有什麼能令他赴湯蹈火,甚至泯滅恩義毫不在乎呢?剛才狂蘭無行突然而來,他沒將這畫像帶在身上,此時卻是早已準備妥當。

果然畫像一出,狂蘭無行氣勢驟變,沈郎魂適時現身,宛鬱月旦心氣逾定,微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薛桃?”

朱顏目不轉睛的看著那畫像,畫中人的相貌幾乎和西方桃一模一樣,但在他看來顯然有天囊之別,“她人在何處?”朱顏目中璀璨的光芒越閃越盛,凌厲駭人,“說!”沈郎魂平靜的道,“這幅畫像是我的。”朱顏驀地抬目看他,沈郎魂淡淡的道,“這幅畫像是我和唐儷辭唐公子在望亭山莊內找到的,望亭山莊是風流店的秘密據點,畫如果在那裡,我想人也許也在。”他卻不說這畫中人姿態古怪,彷彿並非活人。宛鬱月旦眼角細細的褶皺微微舒開,舒得很清朗,“玉箜篌……”他一說到“玉箜篌”,朱顏身上殺氣驟然濃烈了許多,宛鬱月旦只做不知,繼續道,“……對薛姑娘也有情,以他的為人,即使今日你取了我的人頭回去,他當真會把薛姑娘交還給你麼?”他的眼眸瑩瑩,隱約包含了悽楚之意,眼角卻仍在微笑,“或者說——他會把什麼樣的薛姑娘——交還給你?”

朱顏負手在後,靜靜地沉思,他武勇絕倫,但並非莽夫。玉箜篌陰毒狠辣,得不到的東西絕不可能平白放手,“你說——他會還給我一具屍首?”他低沉的道,“他敢嗎?”宛鬱月旦反問,“他不敢嗎?”朱顏嘿了一聲,“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到望亭山莊去找人,而不能等玉箜篌交出人來,以免他喪心病狂,殺了薛桃。哼!你以為我不知你之意——你與他都想拆散望亭山莊,只是你們無此能力——”

“不錯。”宛鬱月旦微微一笑,坦然承認,“我希望先生能將望亭山莊夷為平地,你想救薛桃姑娘,我也有想救之人,你想殺玉箜篌,我也想殺玉箜篌,如此而已。”他緩緩的道,“我不想在望亭山莊中見到一具屍首,亦不想先生在望亭山莊中見到另一具屍首,我等武功不足,不能撼動望亭山莊,但要找到薛姑娘的下落,先生亦需要我等相助,不是麼?若是此行救不出薛姑娘,宛鬱月旦仍在先生指掌之間,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朱顏霍然拂袖,森然道,“可以!”他不在乎與誰合作,亦不在乎和誰對話,任何方法都可以,只要能讓他儘快見到薛桃。

他必須見到薛桃,他有——一句話要對她說!

沈郎魂看了宛鬱月旦一眼,他到碧落宮來求援,只希望碧落宮能派遣相當人手到乘風鎮救人,卻不料宛鬱月旦親自出行,不帶一兵一卒。更沒有料到碧落宮遭逢狂蘭無行之劫,宛鬱月旦敢以性命為博,險中求勝。這位少年宮主溫柔纖弱,站在狂蘭無行面前便如一隻白兔,但話說得越多,便越來越感覺不到他的“弱”,反是一股優雅的王者之氣,自他一舉一動中散發。

他只看到宛鬱月旦的智與勇,卻不知其實宛鬱月旦決定與虎謀皮,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無意讓碧落宮眾去乘風鎮冒險,也不完全是因為要從朱顏手下取得一線生機,而是他真的希望透過望亭山莊一行,能對狂蘭無行有所幫助。

宛鬱月旦是情聖,而狂蘭無行是情顛。

執著於感情是一件美好的事,但非常執著、執著到不在乎遭人利用,到最後仍然得不到所要的結果,那便是一件悲哀至極的事。

聞人暖死了,他希望薛桃並沒有死。

即使薛桃已經死了,他也不希望狂蘭無行是踐踏了道義與名望之後,在西方桃手中見到薛桃的屍體。

情聖對於情顛,總是有一份同情。

夜黑如寐。

望亭山莊門口火把高舉,二十個身著繡花黑衣的蒙面人站成一排,山莊門口左近的樹林裡,樹上掛滿了人,而在山莊門口豎起了兩根木樁,上面懸掛了一個孩童、一個老人。兩人都被綁住四肢,卻沒有堵住嘴巴,孩子哭得聲嘶力竭,老人沙啞的呻吟微弱的響著,不遠處樹林裡的親人一樣撕心裂肺的哭喊著,悲號的聲音雖然響亮,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卻是顯得異常孤獨,勢單力薄。

撫翠端著一盤滷豬腳,坐在木樁下不遠處津津有味的吃著,白素車站在一旁,她不看撫翠的吃相,也不看掛在木樁上的兩人,目光平靜的望著一片黝黑的遠處,似在等待著什麼。

大半個夜過去了,唐儷辭一行人並沒有出現,白素車仔細觀察,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彷彿江湖、天下只剩下火光映亮的這一角,只剩下身邊的二三十人,什麼公義、正道、善惡、蒼生都在黑暗中泯滅了。她看著黑暗,目不轉睛,每個晚上都是如此黑暗,每個晚上她都渴望看見心中想見的面容,希望能給予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勇氣,但無論她如何去想,窗前什麼都沒有出現,甚至連喪命在她手下的枉死鬼都沒有前來向她索命。

池雲死了……

她比想象的要感到悲哀,她從來沒有打算嫁給池雲,對於這一點她毫不愧疚,但她也從來沒有善待過池雲,對於這一點……她覺得很悲哀。如果他們並非如此這般的相識,如果不曾有風流店之亂,如果不曾有唐儷辭,如果她不是被父母指令嫁給池雲,也許……也許……一切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夜色很濃,像能吞噬一切,即使火把燃燒得很豔,手指依然很冷。

“唔——我看是不會來了,砍了。”撫翠將那滷豬腳吃了一半,看似滿意了,揮了揮手,毫不在乎的道,“砍了!”

兩位黑衣人唰的一聲拔出佩劍,往木樁上兩人的頸項砍去,長劍本是輕靈之物,兩人當作長刀來砍,倒也虎虎生風。

“且慢。”遙遠的樹林中有人說了一句話,聲音微略有些虛弱,語氣卻很鎮定,“放人。”他只說了四個字,撫翠把嘴裡的豬腳叼住,隨即吐在了盤子裡,“呸呸!唐儷辭?你他媽的當真還沒死?”

樹林中緩緩走出一人,他的身後有不少老少男女匆匆奔逃,正是剛剛被人從樹上解下。白素車緩緩眨了眨眼,她一直看的是那個方向,眼神幾乎沒有絲毫變化,仍舊目不轉睛的看著來人的方向,彷彿眼內沒有絲毫感情。

唐儷辭穿著一身藕色的長衫,那是阿誰用農家的被面幫他改的,衣裳做得很合身,只是比之他以往的衣著顯得有些簡陋。橘黃的火光之下,他的臉色顯得很蒼白,步伐不太穩定,一直扶著身邊的大樹。白素車的瞳孔微微收縮,即使是這樣的狀態,他也堅持要出來救人嗎?

撫翠哈哈大笑,手指木樁,“馬上給我砍了!”那二十名黑衣人不待她吩咐,已把唐儷辭團團圍住,那二人長劍加勁,再度往木樁上的兩人脖子上砍去。劍到中途,“噹噹”二聲,果然應聲而斷,撫翠一躍而起,“看來沈郎魂在你身上刺那一刀,刺得果真不夠深。”

唐儷辭仍舊扶著大樹,方才擊斷長劍的東西是兩粒明珠,此時明珠落地,仍舊完好無損,在火光下熠熠生輝。撫翠笑嘻嘻的站到木樁之前,“哎呀,這珠子少說也值個百兩紋銀,唐公子出手的東西果然不同尋常,就不知道萬竅齋那些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今夜能不能救得了唐公子的命了。”唐儷辭臉色很白,白素車見過他幾次,從未見他臉色如此蒼白,只見他看了木樁上的人一眼,“放人。”

“笑話!”撫翠手一抖,一條似鞭非鞭、似劍非劍的奇形兵器應手甩出,那兵器上生滿倒勾,比軟劍更軟,卻不似長鞭那便捲曲自如,“今天殺不了你,我就改名叫做小翠!”唐儷辭手按腹部,精神不太好,淺淺的看了撫翠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殺韋悲吟只用一招?”撫翠臉色微微一變,“呸!你怎知我殺韋悲吟不用一招?素素退開,今夜我獨鬥唐公子!”白素車本來拔刀出鞘,聞聲微微鞠身,退了下去。

“一個人?”唐儷辭微微吁了口氣,“不後悔?”撫翠兵器一抖,便如龍蛇一般向他捲來,“五翠開山!”唐儷辭右手五指微張,眾人只見數十隻手掌的影子掠空而過,“啪啪啪”一連三聲,撫翠那長滿倒刺的奇形兵器鞭稍落在唐儷辭手中,身上各中三掌,“哇”的一聲口吐鮮血。唐儷辭手一抖,那古怪兵器自撫翠手裡脫出,他就像抓著條銀蛇一般抓著那兵器,眼神很是索然無味,淡淡的道,“像你這種人,完全是廢物。餘泣鳳、林雙雙、韋悲吟加上一個不知姓名的武當高手,四個人尚且奈何不了我,你以為你撫翠比那四人高明很多麼?我只是有些頭昏,還不到落水狗的境地。”

撫翠勃然大怒,翻身站起,“該死的!”她探手從懷中拔出一把短刀,欺身直上,她身材肥胖,這短刀上戳下斬,卻十分靈活。唐儷辭仍是右手一拂,形態各異的掌影掠空而過,那柄短刀剎那又到了唐儷辭手中。撫翠一呆,尚未反應過來,冰冷的夜風掠面而過,唐儷辭已從她面前過去,點中那兩名劊子手的穴道,奪下一柄長劍,瞬間光華閃爍,鮮血飛濺,那二十名黑衣人慘號倒地,死傷了一大片。白素車剛剛拔出刀來,唐儷辭的手已按在了她刀背上,“不要讓我說第三次,放人。”白素車尚未回答,那些僥倖未傷的黑衣人已連忙把掛在木樁上的兩人放了下來,那兩人一落地,顧不及向唐儷辭道謝,相扶著落荒而逃。

“我的確是不太舒服,”唐儷辭淡淡的看著白素車,“但還沒有到拆不散望亭山莊的地步,要殺你們任何一個對我來說都不是難事。”他抬起手臂,支在白素車身後的樹幹上,看著白素車,“你們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我恩賜了……真可笑,堂堂風流店東公主撫翠、堂堂白衣役主白素車竟然沒有明白……”白素車微微後仰,唐儷辭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寂寞,說話的人是絕對的強,但這種強充滿了空虛,沒有任何落腳之地一般。她冷淡的道,“那兩個村民的性命,在唐公子眼裡猶如螻蟻,你既然不是來殺人,難道當真是來救人嗎?”

“人命……不算什麼,我殺過的人很多。”唐儷辭眼角微勾,卻是笑了一笑,“我從來不喜歡被人威脅。”他雪白的手指指向樹林,而後慢慢指了白素車身後一片的黑暗,“人命也好、螻蟻也好,都應當由我恩賜幸運,從而感激我擁戴我——生,是由我恩賜而生;要死,也要我恩准了才能死……”他柔聲道,“屠戮老弱病殘這種事我不恩准,聽懂了嗎?”

白素車漠然看著他,眼裡彷彿有流閃過瑩瑩的光彩,又似從頭到尾都是那般冷淡,“聽懂了。”唐儷辭微笑,“很好。”他的手從白素車的刀上緩緩離開,“下次讓我再看到今天這種事,我見誰殺誰,誰的狗命也不留。”

白素車收刀,撫翠的眼神既是驚愕又是不甘心,不能理解一個人難道當真能全知全能到這種地步?唐儷辭側過臉來,淡淡看了撫翠一眼,“你想死嗎?”撫翠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血,“老子和你拼了!”她再度躍起,三刀三十三式向唐儷辭撲來,唐儷辭一甩袖,“碰”的一聲撫翠離地飛起,後心撞在一棵大樹之上,狂噴鮮血。白素車眼見形勢不妙,清喝一聲“撤!”與剩餘的人手一起急速退回望亭山莊,“格拉”一聲山莊大門緊閉,彷彿那層薄薄的木板當真阻攔得了門外的凶神一般。

撫翠不住的吐血,“你——當真——咳咳咳……”唐儷辭垂下衣袖,漠然看著望亭山莊緊閉的大門,眼神是冰冷充滿殺氣,卻是站著一動不動。撫翠邊吐血邊笑,“哈哈……咳咳咳……以你的能耐,衝進去殺上一個片甲不留,不是什麼難事,但你為什麼不進去?你心虛是不是?哈哈哈……你怕,望亭山莊中藏龍臥虎,什麼人都有,你怕了……”突然“樸”的一聲悶響,撫翠的笑突然止住,張口結舌成一張詭異的笑臉,一柄長劍自唐儷辭身後射來,貫穿她的胸口,再釘入身後的大樹。

鮮血濺起,落在地上猶如水花迴歸大海,撫翠的血早已在身前匯成了血泊。在她厲聲怪笑的時候,唐儷辭右足一動,足後跟撞在一柄長劍劍柄上,就此殺了撫翠。

他甚至連轉身都沒有。

闖進去嗎?

唐儷辭冰冷而充滿殺氣的看著望亭山莊,站著一動不動。

“唐公子。”女子的聲音自樹林中傳來,“你……”話聲戛然而止,唐儷辭微微側身,眼角所見,站在樹林中的女子,是阿誰。

一地的鮮血和……屍首。

阿誰茫然看著唐儷辭,他又站在一地的鮮血和屍首中,回過頭來的眼神就像空缺了靈魂的妖物一般,如果他沒有把持住,就將要屠戮天下一樣。

“你……還好嗎?”她低聲問,也許她不問會更好一些,但她一向只是個木偶,在該做什麼事的時候就做什麼事,所以她便如木偶那般問,並且絲毫沒有期待得到回答。

“你來幹什麼?”唐儷辭柔聲問,聲音輕柔優雅,語氣略略有絲飄,聽起來很華麗。

“我來找你。”她木然回答,“你的身子還沒好,今日還沒有吃下去半點東西,一個人闖到這裡來,大家都很擔心。”

唐儷辭沒有回答,他不回答很自然,唐公子麼,不論是微笑的唐公子、溫柔的唐公子,清醒的唐公子或是狂亂的唐公子,永遠是那麼高高在上、大部分人在他眼裡都如螻蟻一般,他要救便救、要殺便殺,正如旁人的關心他要理睬便理睬,不理睬便不理睬一樣。阿誰不知不覺嘆了口氣,樹林裡玉團兒探出頭來,“喂!你還沒死啊!怎麼又殺了這麼多人?”林逋站在玉團兒身側,眼神也很是關切。

“你們來幹什麼?”唐儷辭慢慢的道,“這裡很危險。”玉團兒白了他一眼,“是啊,這裡很危險,是你不聲不響的偷偷跑到這裡來,害人到處找的嘛!你要是沒傷我才不理你呢!亂七八糟的奇怪的人,一會兒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一會兒又跑到這裡殺人來了。怪物!大怪物!”她對著唐儷辭吐舌頭,瞪眼睛,一副很嫌棄的樣子。

唐儷辭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呵……”玉團兒問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唐儷辭伸手掠住被冷風吹起的長髮,“我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話了。”阿誰不解的望著他,他悠悠轉身往回走去,“走吧,很冷。”

玉團兒和阿誰面面相覷,這人總是喜歡說一些讓人聽不明白的話。唐儷辭走過阿誰身前,突的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腕,牽著她往回走。阿誰默然跟著他走,按照他的興致受他擺佈,是唐儷辭的樂趣,何況……如果她不肯聽話的話,他就會像要死掉一樣。

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罵他“怪物”了,小的時候,因為不怕受傷的緣故,經常被人叫做“怪物”。只有一個人不覺得他是怪物,在打架的時候幫他,陪他渡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唐儷辭握著阿誰的手腕,面含微笑走在前面,現在罵他怪物的小丫頭,某種程度上和當年堅持不認為他是怪物的人很像。

突然之間,彷彿唐儷辭的心情很好。阿誰盡力不去想他握著她手腕的手,他既然有闖來救人的能力,為什麼不離開乘風鎮?這裡是風流店的據點,仍然非常危險不是嗎?正在困惑之中,突覺手上一沉,唐儷辭往她肩上一靠,整個人倒了下來。

“唐……”阿誰連忙把他撐住,卻見他眼睫低垂,鼻息輕淺,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倒了,總之整個人倒了下來。玉團兒伸手來抱人,“怎麼了?”阿誰搖了搖頭,“不知道……”玉團兒摸了摸唐儷辭的額頭,“哇!很熱呢。”阿誰也摸了一下,“從剛才到現在都在發燒吧,吐了那麼多水出來,今天什麼也沒吃,大冬天這麼冷穿著件單衣跑這麼遠……唉……”她低聲嘆了口氣,玉團兒抱著唐儷辭快步走在前面,“但他真的救了很多人呢!乘風鎮的村民一個也沒被殺,都逃走了。”阿誰微微一笑,是啊,他總是救了很多人,而大家總是懷疑他、害怕他、說他是怪物,包括自己在內。

將唐儷辭送回屋內,他的高熱一時半刻退不了。阿誰做好了飯菜,大家都多少吃了一點,再多煮了些米湯,一半給鳳鳳喝,一半等著唐儷辭醒來。

“要是望亭山莊那些壞人知道他又昏了,一定要殺過來了。”玉團兒一邊用筷子戳碟子裡的青菜,“怎麼辦?”阿誰搖了搖頭,“現在望亭山莊應該不敢過來,要試探唐公子的狀況可能也要到明日,明日唐公子就會醒來。”林逋插了一句話,“我有一個想法,不知當不當說。”阿誰微微一怔,溫和的道,“林公子不必與小女子如此客氣,但說無妨。”林逋道,“我覺得唐公子留在乘風鎮不走,一半是因為身受重傷,一半是因為他對望亭山莊可能有所行動,也許他有試探望亭山莊的意思。所以不論唐公子醒還是不醒,我們都還不能離開這裡,也許我們可以幫唐公子弄明白望亭山莊裡的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玉團兒詫異的看著林逋,“有什麼秘密?那山莊裡全部都是壞人。”林逋點了點頭,“比如說——今夜唐公子殺了撫翠,但望亭山莊裡應當不只有白素車和撫翠兩名高手,其他的人哪裡去了?為何不出來阻攔?”阿誰一凜,餘泣鳳何處去了?經常和撫翠在一起的那名黑衣人又何處去了?望亭山莊內謎團重重,今夜難道有什麼特別行動?他們留下撫翠和白素車意圖擒拿唐儷辭,是因為輕敵,但撫翠死後白素車不向外撤走,反而撤入山莊內,難道她當真料準唐儷辭不會闖進去殺人?還是因為——

因為其實餘泣鳳等人就在莊內,有什麼特殊原因導致他們不能現身?

如果是這樣的話,今夜實是探查望亭山莊的好機會,剛才唐儷辭站在山莊前久久不走,或許正是這個意圖,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望亭山莊內今夜必有要事,如果今夜不查,也許再無機會。”林逋的神情有些凝重,“所以我想……如果他們有特殊的事要做,連撫翠的死活都顧不上,那也許我裝作普通百姓去試探,說不定可以……”阿誰連連搖頭,“不成,林公子不是武林中人,連累你涉入武林中事已是不該,不能讓你涉險。”林逋微微一笑,“阿誰姑娘豈非也並非武林中人……”阿誰怔了一怔,淡淡一笑,“但卻已是抽身不得了。”玉團兒插嘴,“我去查行不行?”阿誰拉住她的手,“你還沒有找到他,如果今夜去冒險然後遇到了危險,再也見不到他,難道不會很傷心嗎?”玉團兒怔了一怔,“啊!那我就不去了,那怎麼辦?你去嗎?望亭山莊又不是麗人居,他們都認得你耶!不可能的,他們都知道你背叛了。”

“風流店所建的房子都是依據破成怪客留下來的機關之術造成的,我在其中兩處住過不短的時間,我想也許望亭山莊也是一樣。”阿誰眺望著窗外無限的黑暗,“它應該有七條暗道,我可以從暗道進去。”玉團兒驚詫的看著她,“不行不行,你去了,要是撞到了裡面的人,要怎麼出來?不就死在裡面了嗎?鳳鳳還在這裡,你要是死了,他怎麼辦?”阿誰攤開右手,“把‘殺柳’還我。”玉團兒嚇了一跳,探手入懷握住那柄小刀,“你要拿它做什麼?”阿誰咬了咬唇,“我想帶它在身上,或許會比較安全,我也不想死在裡面。”

“喲!幾日不見,幾個大膽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也想夜探望亭山莊,可見風流店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熟悉的聲音突然從窗外傳來,玉團兒歡呼一聲,“沈大哥!”窗外一人探出頭來,唇掛微笑,正是沈郎魂。他已經抹去那一臉彩妝,恢復本來面目,只是唐儷辭的手指在他臉上留下的傷痕卻抹不去,將那條紅蛇從中劃斷,看起來更是古怪。

“姑娘真是膽大心細,不會武功有自信能夜探望亭山莊的人,江湖上除了姑娘恐怕沒有第二人。”窗外又有人柔聲道,聲音很溫柔,“姑娘對風流店的機關密道很熟悉是不是?看來今夜真的要借重姑娘之力了。”阿誰轉過頭去,窗外一人淺藍衣裳,容顏纖弱秀雅,微笑起來的樣子令人感覺舒暢。另有一人她卻認得,失聲道,“狂蘭無行!”

站在那藍衫少年身邊的人高出藍衫少年一個頭,單手持長戟,臉色青白,顴骨上有一抹妖異的青紅之色,本來樣貌俊朗,因為那抹青紅卻顯得說不出的張狂可怖,正是狂蘭無行。狂蘭無行身前的藍衫少年便是宛鬱月旦,兩人跟著沈郎魂日夜兼程,趕到乘風鎮的時候正好是今夜,在窗外聽見了玉團兒和阿誰的一番對話。

“他怎麼樣了?”沈郎魂推門而入,阿誰指了指房間,“睡著了,剛剛救了風流店擒下的村民,殺了撫翠。”沈郎魂咳嗽了一聲,“他的傷還沒好吧?就能殺了撫翠?”玉團兒點了點頭,“他還想殺阿誰姐——唔——”阿誰一把捂住她的嘴,玉團兒嗆了口氣,從她手裡掙了出來,“總之就是很奇怪啦!好像怪物一樣。”

宛鬱月旦微笑,“他的傷勢如何?”阿誰輕輕吁了口氣,“外傷是全好了,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跳了,他說‘好奇怪,為什麼不跳了?’”“不跳了?”宛鬱月旦微微沉吟,“是因為沈大哥那一刀嗎?那一刀刺入,可有什麼不同?”沈郎魂怔了一怔,“有什麼不同?”

“你是一流殺手,出刀殺人,傷到何種程度,難道不自知麼?”宛鬱月旦摸索著走進屋來,“既然你有心殺人、既然已經得手,他怎會不死?”沈郎魂又是一怔,那日刀刺唐儷辭的情形驀地兜上心來,回想了許久,他抓了抓頭髮,“那一刀刺下去,他沒死我也很奇怪,是刀尖刺到了什麼東西。”他自腰側拔出那柄短刀,細細的看刀尖,“的確是刺到什麼東西,阻擋住了,否則我那一刀絕無可能失手。”

朱顏本來冷眼旁觀,對唐儷辭為何中刀不死漠不關心,聽幾人越說越是奇怪,突的伸手拿起那柄短刀,凝神看了一眼,“刺中骨頭。”沈郎魂苦笑,“依照刀尖所見應是刺中了骨頭,但若是我一刀刺中了他的腰骨,他怎麼還爬得起來?”他刀上勁道非同尋常,就算刺中一塊大石也能崩裂碎石,何況是人的骨頭?“何況我全力出刀,只是刺入兩寸有餘,整柄短刀尚未全部刺入就已受阻。”那種位置,不可能是腰骨,腹部也不可能再有其他骨頭。他拍了拍頭,“是了,唐儷辭說過刺中了那顆心。”

“心?”宛鬱月旦詫異。沈郎魂將唐儷辭腹中方周的心的來歷草草說了一遍,阿誰恍然,“原來他說‘不跳了’,指的就是方周的心不跳了,也許是中了一刀的緣故。”朱顏卻冷冷地道,“就算是兩顆人心也阻攔不住你手下一刀,必定是刺到了骨頭,心裡面難道會長骨頭?”

心……阿誰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她見過唐儷辭腹中的東西,那的確不像是一顆“心”,“但那如果不是方周的心,那是什麼?”朱顏聽而不聞,他本就無心談論唐儷辭,低沉的問,“何時出發?”宛鬱月旦微笑,“阿誰姑娘引路,讓沈大哥和朱前輩與你同去,今夜必能找到望亭山莊中的隱秘。”他探手入懷,將那張薛桃的畫像遞給阿誰,“姑娘可有勇氣今夜一行?”

阿誰展顏微笑,“這便走吧。”她向鳳鳳看了一眼,又向唐儷辭的房門看了一眼,當先向外走去。

房內,唐儷辭仍在昏睡,絲毫沒有察覺門外的變化。沈郎魂和朱顏跟著阿誰向望亭山莊後走去,宛鬱月旦留了下來,說是睏倦了。玉團兒指著林逋的房間讓他去睡覺,宛鬱月旦瞧不見她指的方向,很自然的往前走去,走入唐儷辭的房間,順手關上了房門。玉團兒瞪大眼睛看著林逋,林逋也是驚愕的看著那緊閉的房門,但凝神靜聽了半天也沒聽出門內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動靜。

難道宛鬱月旦感覺不出唐儷辭就躺在床上?他會睡在哪裡?椅子上?桌子上?地上?玉團兒支頷看著那扇門,一個晚上都在想這個古怪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