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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佳人何在

望亭山莊的後門外,是一片山林,林中有一條山澗流入望亭山莊,作為山莊用水的來源。阿誰踏著月色,張望了一下月亮的方向,沿著山澗的來路默默地走著,沈郎魂和朱顏跟在她身後,走出去莫約十七八丈遠,漸漸看見那山澗邊搭著一間房屋,屋裡亮著燈,十分安詳的模樣。阿誰停了一下,低聲道,“那屋裡有密道,不過多半會有不知情的人住在裡頭,兩位莫傷了無辜之人。”沈郎魂大步上前,敲了敲門,只見門裡住的是一位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見了有人敲門,滿臉驚恐之色。朱顏一低頭,當先而入,眼裡渾然沒有此人,那人“咿唔”發出了兩個單音,卻是個啞巴。阿誰心裡歉然,卻也不能多言,對他微微點頭,隨即在屋裡轉了一圈,撩起床下的一塊木板,露出一條黝黑的通道,“這裡或許是一個暗道口。”

這個暗道設定和好雲山那裡的一模一樣,那啞巴突然看見自己床下多了個暗道,萬分驚詫,目瞪口呆。阿誰三人沿著臺階緩步而下,很快隱沒在通道之中。

這條暗道潮溼陰冷,似乎建成而來從未有人走過,並且這是一條出口,並非入口,有許多狹窄的關口只利於由內向外行走。幸而阿誰身材窈窕,沈郎魂和朱顏內功精純,在狹窄的地方通行無礙,走下去三十多級臺階,眼前一片漆黑。沈郎魂晃亮火摺子,眼前出現的仍然是一片黝黑的潮溼通道,阿誰往前便走,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微微吃了一驚。

很大膽的女子,彷彿不懼面前是否有妖魔邪物、是否有洪水猛獸。如果方才他們未曾及時趕到,這女子是不是真的會獨自一人前來探查?她一個人救了林逋,她一個人帶孩子,她選擇離開唐儷辭,和荷娘全然不同,她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軟弱。斜眼看了下朱顏,朱顏眼簾微垂,直向前走,似乎根本不在乎帶路的是不是個女人。

通道很窄,窄得不可能繞過朱顏擋到阿誰前面去,然而卻非常直。沈郎魂的腳步聲幾不可聞,阿誰的腳步聲也很輕淺,唯有朱顏的腳步聲清晰可聞。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步履,猶如他絲毫不對隧道提起警戒,不論前面發生任何事,他都有絕對把握還擊、然後殺人。

地面上那房屋距離望亭山莊不過十七八丈,在這黝黑的隧道中三人卻似走了有半個時辰那麼久,前方才微微透出了光亮。

那是一種幽藍的光亮,在黑暗中看來就似有幽靈在前邊窺探一般。阿誰對沈郎魂揮了揮手,沈郎魂悄然熄滅了火摺子,三人慢慢的向那藍光靠攏。射出藍光的是木板的縫隙,阿誰讓開縫隙,朱顏凝目望去,只見木板之後是一個很狹窄的地方,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之所以會透出藍光,是因為油燈下放著一個淡藍色的大箱子,丈許長短,三尺來寬,看起來像個棺材。那棺材的材質非石非木,便是在木板後也感覺得到那股冰寒,似是一口冰棺。但棺材裡並沒有人。

木板後沒有半個人在。朱顏左手一推,眼前的木板剎那間化為灰燼,絲毫沒有發出聲音,他踏過木板的灰燼,走入瞭望亭山莊,眼前所見是一口幽藍的冰棺,因為這口棺材的緣故,小小的木質地窖裡凝滿了白霧,甚至結了一些碎冰。

沈郎魂跟在朱顏身後,三人踏入望亭山莊,放有藍色冰棺的地方是個很小的地窖,有一列臺階向上。沈郎魂心中一轉,已經恍然,這條地道一路向外,又修得如此狹窄筆直,只供一人進出,而只要放下一樣阻路之物就足以阻止後方有人追蹤。

朱顏大步往前走去,眼眸微閉,步履聲卻隱沒了,他似乎也想及了這可能是放有薛桃的棺材,雖然閉上了眼睛,他卻能低頭繞過障礙,通暢無阻的往前走。臺階並不很長,登上十幾級臺階,阿誰緊緊握著手中的“殺柳”,從朱顏背後望去,上面是一個更大的房間,房間裡放著許多鐵籠子,鐵籠子上鏽跡斑斑,令人不寒而慄。沈郎魂的目光在那些鐵籠子上一轉,淡漠得似乎他自己不曾被這些鐵籠關過,三人再度悄然前行,鐵籠子後放著一些瓷罐子,同冰棺一樣散發著冰寒之氣,多半里頭放有寒玉或者冰塊。再往前行,阿誰突然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前頭的房間裡掛著幾具屍首,屍首她見過幾次,並不害怕,但這幾具屍首有的被挖去眼睛、有的被割去鼻子,有的被切去一部分內臟,看起來模樣十分可怖。沈郎魂輕拍了下她的肩,阿誰咬了咬牙,只作不見,依舊低頭往前走。

她已經隱約感覺到,望亭山莊內的隱秘,只怕是超乎想象的可怖。穿過那掛著死人的房間,已是熟悉的風流店格局,和飄零眉苑相同,前頭有長長的華麗的走廊,左右兩邊都是白色的房門。從這裡望出去,所有的門都半開著,靜悄悄的,似乎沒有半個人居住。

朱顏往前便走,他的耳力非同尋常,他往前走便是說明左右的房間裡的確沒有人。沈郎魂讓阿誰走在中間,悄然無聲的跟在最後。走到走廊的一半,朱顏突然頓住,凝身傾聽。

有幾不可查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那聲音並不在這走廊之中,而在三人頭頂三尺之處,先是“吱呀”了兩聲,隨即有人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柳眼不在的話……”其餘的聽不清楚,似乎是刻意放低了聲音。隨即有人冷冷的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桃姑娘是個男人。”這聲音冰冷清脆,正是白素車的聲音。

“嘿!唐儷辭撕破了他臉上的面板,如果不能換上去,‘西方桃’要再出江湖難矣。”一個低沉得幾乎難以辨認的男聲淡淡的道,“奪取中原劍會的計劃也許不能實現。”阿誰認得這是那蒙面黑衣人的聲音。隨即一人怪笑一聲,“難道不假手中原劍會或者少林寺就不能得天下?桃兒只是喜歡博個好名,他若肯聽我的話,江湖、天下、甚至皇位兵權,哪樣不在我手?”沈郎魂暗暗呸了一聲,這是鬼牡丹的聲音,撫翠被唐儷辭所殺,他們卻都不現身,原來是因為西方桃被唐儷辭抓傷面部,集中在此討論如何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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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他將我打下山崖,中原劍會有人親眼所見。”西方桃的聲音依然柔美動人,“即使他回到劍會,一時三刻也難成大氣。”她突然笑了一聲,“我本以為唐儷辭為人謹慎小心,不至於當面和我翻臉,但看來並非如此……”幾人各自笑了幾聲,對唐儷辭夜襲西方桃之事頗為輕蔑,西方桃語調婉轉溫柔,“我的傷不要緊,請表妹上來吧,我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表妹?沈郎魂心裡暗叫一聲不妙,只聽“轟然”一聲,身前土木紛飛,朱顏手握長戟,一戟向上擊穿走廊頂部,頂上磚石四下,露出一個人頭大小的洞穴來。隨著磚石落下,上頭暗器隨之射下,上頭說話的人顯然也頗為意外地底會被人擊穿一個洞來。朱顏一躍而起,一戟再出,轟隆聲響,那人頭大小的洞穴崩塌成一個足供成人出入的大洞,他穿洞而出,如地底鬼神現世一般落在地上。

“朱顏?”地上的人訝然聲起,似是誰也沒有想到自地底穿出的人是朱顏,白素車看了他一眼,頓了一頓,隨即往另一條隧道退去。朱顏目光一掠,已看到四散退去的人群中,有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女子,他疾掠而去,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那女子回頭嫣然一笑,五指輕柔的往朱顏面上拂來,朱顏倏然倒退,那五指指風如刀,披面而過竟是劃過兩道傷痕。

沈郎魂拉著阿誰躍上,那穿著粉色衣裙的“女子”正是西方桃,在她回頭一笑之際,沈郎魂隱約看見她臉頰之側的確是受了些擦傷,但並不嚴重。而阿誰的目光卻落在西方桃手裡拉著的另一人身上,那是個瘦小的人,穿著一襲褐色的長袍,看不清楚男女,她脫口而出,“薛姑娘!”

沈郎魂和朱顏立刻抬頭向那褐衣人望去,西方桃拉著褐衣人的手,剎那便消失在漫長的隧道中。朱顏一戟擊去,磚石碎裂桌椅翻倒,人影卻依然消失無蹤。沈郎魂一瞬之間並沒有看清那人的臉,“你怎知她是薛桃?”

阿誰緊緊握著拳頭,聲音有絲髮顫,“她……她的臉……”她撫摸著自己的臉,“她的臉被剝去了一半,我想她……她的臉在桃姑娘臉上。”沈郎魂變了臉色,“西方桃竟把自己表妹的臉皮貼在自己臉上?這種慘絕人寰的事他怎麼幹得出來?”朱顏自咽喉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嚎叫,長戟揮舞成圓,面前磚石所砌的牆壁節節碎裂,他依仗功力之強悍絕倫,大步往隧道深處走去。

“先生且慢……”阿誰振聲呼喚,卻見磚石如蛛網般裂開,朱顏深入黑暗之中,早已去得遠了。沈郎魂臉上肌肉一動,側耳傾聽,四周一片寂靜,彷彿方才聚集在這裡的一群人都化為幽魂消散了,環目四顧,這是一個幽暗的大房間,前後各有隧道開口,白素車等人是從後面撤走,而玉箜篌拉著薛桃卻是從前面撤走。

朱顏正是追向前面幽暗的隧道。

“看來薛桃還沒有死,真是個意外的好訊息,但為何桃姑娘要折磨她?又將她的臉皮換到自己臉上?”沈郎魂深為不解,阿誰低聲道,“我看她行走之時手足並不靈活,可能真的身上有病,桃姑娘……玉箜篌將她藏起來,說不定是想替她治病。”沈郎魂苦笑,“那會把薛桃的臉皮剝去一半,貼到自己臉上嗎?會想把自己打扮得和薛桃一模一樣嗎?我看是玉箜篌自己有病,把薛桃折磨得不成人形吧?”阿誰黯然,有些人的想法常人永遠難以琢磨,比如說玉箜篌、比如說唐儷辭。

這間大房間裡仍舊有許多碩大的瓷瓶,瓶中仍舊散發著寒氣。沈郎魂凝神靜聽,左近確實沒有人聲,他探手摸出一塊巾帕,按在瓶頂瓷蓋之處,將蓋子揭了起來。

幽幽的油燈光下,那瓶子裡放的是一截斬斷的手臂,然而手臂潔白細膩,五指纖纖,看起來並不可怖。沈郎魂和阿誰面面相覷,看著身周許許多多的瓷瓶,難道這些放有寒玉的瓷瓶之中,瓶瓶都裝了人身的殘肢?如此可怖的地方是用來做什麼的?阿誰的眼眸微微一動,“這些……這些……能裝回人身上麼?”沈郎魂臉色陰沉,“這些……這些都是死人,怎能裝到活人身上?除非……除非……”阿誰低聲道,“除非風流店之中,有一位醫術古怪,能把薛桃的臉皮換到玉箜篌臉上,又能把這些東西裝回活人身上的名醫……”沈郎魂連連搖頭,“誰有這等能耐?如果當真有這等能耐,手足殘缺的人就可以重獲新生,眼盲之人也可復明,如果真有這等名醫,豈會默默無聞?”

“他們剛才在談論柳眼。”阿誰繼續低聲道,“柳眼給薛桃畫像的時候,她的臉皮還沒有受損,他們說‘柳眼不在的話……’,那意思是不是說柳眼不在就沒有辦法給玉箜篌醫治臉上的傷?是不是說……這位隱秘的名醫,就是柳眼?”沈郎魂搖了搖頭,“柳眼若是會這等換皮奇術,怎不給自己換皮?”柳眼只消給自己換了一張誰也不認識的臉皮,江湖上再多人追殺又能奈他何?阿誰想了一陣,“告訴唐公子的話,他或許可以猜到真相。”

“至少我們知道,薛桃和玉箜篌剛才聚集在此,應當是此地有什麼東西可以治療他的傷和病。”沈郎魂隨口道,“但究竟是如何治療,可能是一項機密,就算是風流店的重臣,也很少有人知道。”阿誰點了點頭,“往前走,前面應該有通向地面的路,也許可以找到薛姑娘的房間。”

沈郎魂再揭開了一個瓷瓶,那瓶中放的是一隻齊膝而斷的腳,然而腳趾精巧,膚色雪白,乃是一隻女子的腳,證實了這些瓶子裡的確都是人的殘肢。阿誰仍舊走在前邊,右手握著殺柳,往隧道走了一段,她突地伸手扳開牆壁上的機關,一個暗門靜靜地開啟,露出了另外一條通路。她低聲道,“這應該是通向地面的路,朱顏往前邊追去的話,隧道的盡頭是一處坑穴,一般有毒蛇和烈火。”沈郎魂嘿了一聲,想及飄零眉苑中的機關,果然非同尋常。

這條向上的通道剛剛有人走過,在臺階的拐角處掛著幾縷雜色的絲線,阿誰扯下一根,“這是綢衣。”沈郎魂扣住她的肩膀,往旁一扯,兩人閃入通道的死角之中,臺階上不遠處有人走過,突地似有所覺,舉著蠟燭一步一步往下走,“誰在下面?”

這說話的人聲音稚嫩,卻是官兒,“誰在下面?再不說話我一刀殺了你!”她以那童孩般的嗓音惡狠狠的道,“出來!”蠟燭的光線一步一步的接近,阿誰突然低聲喚了一聲,“官兒。”

“誰?”官兒快步往這裡走來,阿誰往前邁了一步,“是我。”官兒高舉蠟燭,沈郎魂突地出手將她擒住,官兒大吃一驚,尖叫一聲,“有鬼——”阿誰“噓”了一聲,“是我。”官兒手中的蠟燭跌落在地,燃燒起一片火焰,她看清了阿誰的臉,“你……阿誰姐姐!”她突然撲了過去,“阿誰姐姐,你沒有死嗎?在好雲山的水牢裡,我以為他們把你弄死了……”沈郎魂倒是吃了一驚,這狠毒的小女孩兒竟然認得阿誰,隨手在官兒身上點了幾處穴道,任由她撲到阿誰身上。阿誰抱住她摸了摸她的頭,溫柔的道,“我沒死,唐公子救了我。”

官兒緊緊地抱著她,聞言怔了一怔,“唐公子?”阿誰點頭,“你見過他了嗎?”官兒低聲道,“見過了,他沒有殺我。”阿誰的眼神變得怔忡,“是嗎……”唐儷辭沒有殺她,殺官兒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沒有殺她是唐儷辭的一種仁慈嗎?

唐儷辭殺過很多人,但殺的都是意圖對他造成傷害的人,像官兒這種無法傷害他的孩子,他便不殺。

實情……就是這樣嗎?和平常人沒有兩樣,之所以會給人濫殺無辜和心狠手辣的印象,是因為他太狠了,出手的時候不懼染上腥風血雨,沒有絲毫憐憫,就像他殺池雲一樣。

但……其實殺人就是殺人,充滿懺悔和憐憫、滿懷歉意的殺人,和不帶感情的殺人,結果有什麼不同呢?

都是殺人而已,一人生、一人死,或者是一人生、很多人死。

“阿誰姐姐,我被關起來了,他們說要把我關在下面,一直關到……關到死。”官兒顫聲道,“因為我答應主子要拖住唐儷辭,但我做不到,讓他拿走了薛姑娘的話畫像,那幅畫像本來該被換成菩薩畫像的……”阿誰眉頭微蹙,“把你一個人關在這裡?東公主的主意麼?”官兒點頭,“但我聽說她……她被唐公子殺了。”阿誰嘆了口氣,“不錯,你在這裡被關了一夜了?沒有出路麼?”官兒看了沈郎魂一眼,“他是什麼人?”她低聲問,“你們是來……來做奸細的麼?怎麼進來的?”

“我們來找薛姑娘。”阿誰放開她,為她掠了一下頭髮,“你知道玉箜篌把她藏在哪裡麼?”官兒眼珠子轉了兩轉,黯然道,“一向只有阿誰姐姐對我好,帶我出去吧,出去以後我保證不再殺人,一定……一定回去找我娘,一定變得聽話,再也不跑出來了。”阿誰握住她的手,“官兒,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裡,剛才說的話要你自己相信才有用,如果是說來騙我,真的沒有意義。”官兒微微一震,“我……我……”她拍了拍自己的頭,“我不知道薛姑娘被藏在哪裡,但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她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我知道主子把薛姑娘關起來,因為她想要逃走,他就把她綁在床鋪上,綁了一年……兩年……綁了好多年,然後薛姑娘的手足就慢慢變得不能動彈了。她得了一種怪病,手足不斷的發抖,不受控制,然後有一天主子就把她的手筋腳筋都挑斷了,從那以後雖然她不再發抖,卻不能再走路、也不能寫字,不管到哪裡都要有女婢伺候,永遠也逃不出風流店。主子為了彌補薛姑娘被他挑斷手筋腳筋的痛苦,答應她一定會治好她的病。然後他就找了許許多多的年輕女子,砍斷她們的手腳藏在寒玉瓶中,希望能給薛姑娘換上……”她捂住耳朵尖叫一聲,“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沒有人敢說,誰說不可能他就殺誰,所以誰也不敢說。一直到尊主來了,尊主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你知道為什麼我……我們這些做女婢的很感激尊主?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孩子,一旦長到主子覺得合適的年齡,說不定也會……也會被他拿去斷手斷足……但是尊主來了!他做了一種藥,讓薛姑娘慢慢的能站起來,如果主子當年沒有挑斷薛姑娘的經脈,說不定她真的可以和常人一樣。再也不用拿年輕女子的筋脈來試驗,我們得救了!但主子一點也不滿足,他還是想要給薛姑娘換筋脈,他想要她能夠站起來,有一次薛姑娘仗著剛好一點的腳,從望亭山莊逃出去了……”

“逃出去了?”沈郎魂吃了一驚,要從戒備森嚴的望亭山莊逃出去無疑難若登天,薛桃居然能從這裡逃出去?官兒點了點頭,低聲道,“主子很生氣,他……打了薛姑娘一個耳光,不小心弄傷了薛姑娘的臉。”她指了指下巴,“這裡。”

沈郎魂咳嗽了一聲,“玉箜篌果然從頭到尾都喪心病狂,然後呢?”官兒低聲道,“然後下巴這裡的面板就被撕下來一塊,癒合之後,樣子非常的醜。薛姑娘對主子不理不睬,主子非常生氣,有一天他叫尊主把他身上的一塊面板換給薛姑娘,然後把薛姑娘帶著傷疤的面板換到自己臉上。”她黯然道,“主子……是真的很喜歡薛姑娘,所以才做了那樣的事,結果薛姑娘的面板和主子出奇的相合,那塊疤很快消退,而薛姑娘卻把主子換給她的面板扔進火爐燒了。”

地上的蠟燭漸漸融化,剩餘一地燭淚,火光慢慢的減弱,一切又緩緩陷入黑暗。阿誰靜靜地聽著,悲哀的、瘋狂的、紊亂的故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各種各樣的悲哀已經麻木?只有……只有對唐儷辭感到失望的時候,才會感到傷心,然後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還在?就像現在,她就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哪裡去了……胸口空空蕩蕩,像靈魂早已出竅很久很久。

“原來如此,這就是望亭山莊的隱秘。”沈郎魂的聲音並不好聽,也沒有什麼特色,卻令人安心,“這條通道難道並不通往地面?”官兒低聲道,“本來通往花園,但是東公主叫人用石頭把門堵死了。”她咬了咬牙,突然狠狠地道,“但我知道有另外一條路、有另外一條路可以出去!只是我一個人打不開。”她拉著阿誰的手,“跟我來!”

幽暗的隧道、如豆的燈火。

冰冷潮溼的磚牆,縱使有再華貴美麗的桌椅床榻、有再精緻不過的衣裙,有明鏡珠犢,胭脂美玉,那又如何呢?

一個消瘦的背影被燈火拉得很長,一頭黑髮長長的垂了下來,一直垂到床榻,也不知多久不曾剪過,褐色的衣裳,分不出男裝或是女裙,掩蓋住扭曲變形的雙腿。她坐在床上,背對著門口,雖然說朱顏闖入望亭山莊來找她,她卻並沒有顯得很開心。

沉悶的爆破聲由遠自近傳來,那個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薛桃坐在黑暗之中,靜靜看著牆上的青磚。

風流店並沒有多少人阻攔朱顏,一路之上的兵刃之聲都是朱顏的長戟突破機關和牆壁的聲音。薛桃靜靜地聽著,殘破的顏面上兩道淚痕在微弱的燭光下閃閃發光。

異樣的寂靜和猙獰的爆破聲之中,遙遙的傳來歌聲,那是玉箜篌的歌聲,不知在唱些什麼。“碰”然巨響,薛桃門口烈風驟起,房間內桌椅都受那熾熱的真氣所襲,不住的震動起來,咯啦咯啦裂了幾道紋路。薛桃回過頭來,只見門口站著一人,身材魁梧、長戟指地,那氣勢猶能翻江倒海,指日破天。她看見他斷了一臂,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句話,來人虎臂一掠,已將她夾住,旋風也似的離開。

房間裡瞬間空無一物,華貴燦爛的桌椅床榻傾倒一側,櫃子的門被旋風捲開,裡頭精緻秀雅,顏色鮮豔的衣裙展露無遺,隨著那強勁的風離去,屋裡那如豆的油燈微微一晃,自行熄滅。

沒有任何人阻攔,朱顏就這麼帶走了薛桃。

一個人自隧道另外一邊慢慢的走來,手裡握著一隻燭臺。

燭臺上插著一支蠟燭,蠟燭是紅色的,一路走、一路滴落步步燭淚。

玉箜篌仍舊穿著那身“西方桃”式的桃色女裙,披散了頭髮,靜靜地走到薛桃房前。他看了一地狼藉的房間很久,慢慢蹲下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件女衣。

他沒有讓任何人阻攔或者追擊朱顏。

伸手撫上他受創的臉頰,其實他沒有想到朱顏竟會放棄殺宛鬱月旦,折回頭救走薛桃。如果朱顏這次不來,如果他當真提了宛鬱月旦的人頭來,他的確打算殺了薛桃,給朱顏一具想念已久的屍首。但朱顏卻闖了進來,按照他的性子,應當在朱顏找到薛桃之前就殺了她,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要,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朱顏冒死闖了進來,薛桃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心裡並沒有感到嫉恨或者怨毒,反而很平靜。這種情形,她一定幻想了很多年,一定很期待心上人如英雄一般來救她、救她離開這個地獄……他有些不忍心毀去這種幻想,雖然他要毀去很容易。

已經很久……沒有看見表妹高興的表情,雖然他此時也並沒有看見薛桃高興的表情,但他在想象。因為這個想象,他慢了那麼很短的一段時間,朱顏已破開重重機關,闖到了薛桃門前,於是他索性不阻攔,就讓朱顏這麼帶走了她。

她應當會很高興,既沒有死、又遇到了心上人。玉箜篌想象著薛桃的快樂,一顆心飄飄蕩蕩,彷彿乘著風,感覺並不算太壞。把她囚禁了十年,再囚禁下去,她會死……而他也會跟著一起死……

但縱使玉箜篌心思千變萬化,也想象不到被朱顏帶走的那一刻,薛桃並沒有展演歡笑,而是無聲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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