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鸞殿。
月上枝頭,元春端坐在雕花梨木梳妝檯前,身披一件月白色錦緞寢衣,衣上淡粉海棠紋在光下若隱若現,銅鏡裡映出卸了妝的玉容,未施粉黛的臉龐宛如初綻的白蓮,純淨而素雅。
麗人雙眸恰似一泓清泉,澄澈明亮,鼻樑挺直而小巧,嘴唇不點而朱,微微抿起時,帶著與生俱來的端莊,一頭如瀑的烏髮鬆鬆地垂落在身後,手持一把檀木梳子,正一下一下地慢慢梳理著,動作輕柔舒緩,宛如一幅絕美的仕女圖,靜謐而動人。
梳齒劃過髮間,元春思緒飄回白日姻親宴,彼時與賈母、王夫人圍坐一處,老太太握著她的手,眼底滿是憂思,絮絮叮囑東宮不比家裡自在,凡事需多上心,又細細問起殿下待她的情分,元春自然只撿著溫軟的話說,語氣溫和得讓老人家放心。
其實殿下待她本就不差,這份體面與妥帖,都記在心裡。
後來王夫人也湊過來,壓低聲音提了吳良娣與周淑女,話裡話外都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告誡,元春聽著,手中的梳子未停,心裡卻自有考量。
雖攏共才打過幾回交道,可也瞧得明白,吳良娣出身世家,自小受詩書浸潤,性子是難得的知性聰慧,應對諸事通透穩妥,周淑女則像枝初綻的桃花,明媚活潑得很,言談間總帶著鮮活氣。
同在東宮伺候殿下,本就是各守本分的緣分,深宮之中,誰不是為了安身立命,只要彼此不越界、不擾對方安穩,井水不犯河水,便無需多生嫌隙。
正想著,殿外傳來輕緩的腳步聲,平兒端著銅盆走了進來,抬眼看了一眼端坐於梳妝檯的元春,特意放輕了腳步,輕聲道:“太子妃,水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洗腳解解乏。”
元春抬眸看了一眼平兒,輕輕“嗯”了一聲,將檀木梳放回妝奩,起身往繡榻走去,平兒快步跟上,先將銅盆放在繡榻旁的錦墩上,又取過一方軟毯鋪在榻邊,才屈膝搬來矮凳,伸手想替元春褪去繡鞋。
“太子殿下過來了!”手剛碰到鞋尖,殿外忽然傳來金釧兒的聲音,帶著幾分急促卻依舊恭謹。
元春聞言,剛要落下的身子猛地一頓,柳葉細眉下,那雙瑩潤的眸子瞬間掠過一抹驚喜,忙直起身,下意識理了理寢衣的衣襟,又抬手攏了攏垂在頰邊的碎髮,連腳步都快了幾分,朝著殿門走去,聲音中帶著幾分輕快:“快,隨我去迎殿下。”
平兒也連忙起身,順手將軟毯疊好,快步跟在元春身後。
元春和平兒剛到殿門口,便見晏承平從廊下走來,只見其已經卸了白日的暗蟒錦袍,換了件月白暗紋錦袍,腰間繫著墨色玉帶,烏髮用一支白玉簪鬆鬆綰著,少了幾分儲君的威嚴,多了些尋常男子的溫雅。
“臣妾恭迎殿下”,元春忙屈膝行禮,身後的平兒也隨著行禮。
“夜裡無外人,不必多禮。”晏承平伸手輕輕扶住,目光看著元春淡雅的玉顏,順勢牽住麗人柔膩的手,指腹不經意蹭過腕間細膩的肌膚,邁步朝裡走去。
元春雪膩的臉蛋兒上霎時浮起一抹淡粉,連耳尖都悄悄泛紅,垂眸避開晏承平的目光,指尖輕輕蜷了蜷,卻也由著殿下牽著往裡走,裙襬隨著腳步輕晃,寢衣上的海棠紋在燈影裡若隱若現。
進了殿,晏承平目光掃過屋內,一眼便瞧見繡榻下襬著的銅盆,盆沿還凝著些水珠,顯是剛端來不久,笑著看向元春:“方才是在準備洗腳,倒讓孤擾了你的事。”
“殿下哪裡的話,您能來,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元春聞言,臉頰的紅暈又深了些,想著掙開手去吩咐平兒撤了銅盆,卻被晏承平攥得更緊了些。
“急什麼,孤今日處理完摺子,想著你白日姻親宴該累了,便過來瞧瞧。”晏承平牽著元春往繡榻榻走去,語氣帶著幾分隨意:“既然還沒洗,倒不如一同洗了,也省得你待會兒再折騰。”
“殿下……這於禮不合。”元春雪膩的臉頰瞬間紅得更甚,抬眸看向晏承平,瑩潤的眸子盈盈閃動,柔聲道:“殿下乃東宮儲君,豈能與臣妾一同做這等家常事,不如臣妾伺候殿下洗了,再自個兒來便是,也合規矩。”
“什麼合不合規矩?”晏承平聽著元春帶著幾分認真的話語,握著麗人的的手緊了緊:“夜裡在你這棲鸞殿,孤不是太子,只是你的夫君,哪有讓堂堂太子妃伺候洗腳的道理?”
說著便抬眼看向立在殿角的平兒:“平兒,可還有熱水,再備一盆來,伺候你主子和孤一同洗腳。”
“回殿下,小廚房一直溫著熱水呢。”平兒聞言忙躬身應道:奴婢這就去吩咐人再端一盆來。”
說著便轉身往外走,走到殿門口時又想起什麼,看著廊下那道俏立的身影,輕喚道:“晴雯,快到小廚房提桶熱水來,仔細些,要溫乎的,伺候殿下洗腳。”
“哎,平兒姐姐放心,這就去!”廊下很快傳來晴雯恭謹卻依舊清脆的應聲,傳來一陣輕而穩的腳步聲,匆匆往小廚房方向去了。
殿內,晏承平已牽著元春在繡榻邊坐下,順手將人攬到身側,目光落在麗人那泛紅的耳尖上,笑著打趣:“都是夫妻了,怎麼還這般的害羞。”
“那能一樣麼……”元春靠在晏承平的肩頭,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心跳得愈發快了,輕聲嗔道:“殿下這般,倒讓臣妾……有些受寵若驚了。”
原以為入宮後只剩規矩與體面,卻沒料到能有這般家常的時刻,殿下肯放下儲君的身份,這份心意,比任何賞賜都讓她動容。
晏承平抬手勾起元春的下頜,目光看著麗人那張如梨蕊一般的臉頰,輕笑道:“你是孤的太子妃,孤待你好些,本就是應當的。”
元春聽著這話,眼底瞬間泛起一層水光,抬眸看向晏承平,瑩潤的眸子宛若一泓清泉,正想說些什麼,便聽見殿外傳來晴雯的腳步聲,忙直起身,想從晏承平懷裡挪開,卻被輕輕按住腰肢:“坐著便是,有她們伺候呢。”
很快,晴雯端著銅盆進來,平兒也跟著上前,蔥白的指尖輕輕點了點盆裡的水,確認溫度正好,兩人一同將熱水放在另一側的錦墩上,又取來兩塊乾淨的布巾,垂手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