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的燈光冰冷,將兩人拉長的影子投射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顯得扭曲而又狼狽。
安井貴那的臉上此刻早已沒了半分血色。
他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冷汗,聲音乾澀:“他……他甚至都沒有生氣。從頭到尾,他都在平靜的對待,甚至還在溫和從容的露出笑容。這……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伊藤長安的眼裡,同樣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後怕。
他作為東京派的智囊,一向以心機深沉,擅長揣摩人心著稱。
可今天,在那個年輕得過分的男人面前,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手術檯上的病人,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計,都被對方那雙平靜得不起絲毫波瀾的眼眸,看得一清二楚。
“他開新聞釋出會絕對不是僅僅為了澄清輿論!”伊藤長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慄,“他肯定別有所圖!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會怎樣。”
這個結論讓安井貴那顆本就懸著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兩人相顧無言,腳步沉重得彷彿灌了鉛,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間位於整個樓層最頂端的權力王座。
高田俊英的辦公室。
這位東京派的二號人物正在等著他們兩個。
“回來了?”他的聲音,平淡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聽不出喜怒。
“嗨。”
安井貴和伊藤長安來到沙發上坐下。
伊藤長安深吸一口氣,將剛才在明日海辦公室裡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
他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夾雜任何個人情緒,只是用一種最客觀,也最能體現問題嚴重性的口吻,將那個年輕人的每一個反應,每一句話,都清晰地呈現在了高田俊英的面前。
當他說到“新聞釋出會”時,辦公室裡的空氣彷彿都在一瞬間被抽乾了。
高田俊英才緩緩地轉過身。
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陰沉的臉上,此刻更是陰鬱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但他並沒有像安井貴和伊藤長安預想中的那樣暴跳如雷,他只是平靜地走到酒櫃前,為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然後,在那張象徵著權力的真皮座椅上緩緩坐下。
“新聞釋出會……”他喃喃自語,眼裡閃爍精光:“有點意思。看來,我還是小瞧他了。我還以為,他會選擇去找明日海哭鼻子,或者去找坂田那個老狐狸告狀。沒想到,他竟然……選擇了一個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式。”
“副局長,您的意思是……”伊藤長安試探著問道。
“他太年輕了。”高田俊英的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年輕人,總是容易被勝利衝昏頭腦,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他以為,憑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就能扭轉乾坤,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他把媒體當成什麼了?把他自己,又當成什麼了?”
他晃動著手中的酒杯,那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上晃出一道危險的弧線。
“他這是在自尋死路。”高田俊英的聲音宛如寒冰:“輿論這把火,一旦被點燃,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三級導演,能夠控制得了的。他越是想解釋,就越是會漏洞百出。他越是想澄清,就越是會坐實他那‘精英主義’的傲慢。到時候,都不用我們出手,光是那些被激怒了的民眾的口水,就足以把他,和他那部充滿了‘階級’惡臭的電影,給徹底淹死!”
高田俊英很懂輿論。
“那……那我們明天,還要去參加那個新聞釋出會嗎?”安井貴小心翼翼地問道。
“去?去做什麼?”高田俊英聞言,嗤笑一聲,那眼神像在看兩個不懂事的孩子:“去看他怎麼當眾出醜嗎?沒那個必要。我們是勝利者,勝利者,只需要坐在最高的看臺上,悠閒地品著紅酒,欣賞著失敗者那充滿了絕望的,最後的掙扎,就夠了。”
他頓了頓,緩緩地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明天,你們兩個,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辦公室裡。哪裡也不許去。我們要做的,就是等。等著看那小子,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將自己,親手送上斷頭臺的。”
“嗨!”
安井貴和伊藤長安齊齊躬身,那聲音裡,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發自內心的殘忍。
他們彷彿已經看到了,在明天那場萬眾矚目的新聞釋出會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是如何在無數記者的長槍短炮下,被問得啞口無言,最終,在一片充滿了嘲諷與鄙夷的噓聲中,狼狽退場的滑稽畫面。
畢竟誰說,他們不能安排記者呢?
兩人識趣地告辭離開,辦公室裡,再次恢復了那令人窒息的寧靜。
“幼稚。”高田俊英緩緩地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嘴角露出了許久不見的得意微笑。
‘叮鈴鈴——’
桌上的內線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高田俊英皺了皺眉,接起了電話。
那頭,傳來巖田正男那充滿了卑微與討好的聲音。
“高……高田副局長,是我,巖田。沒……沒打擾您休息吧?”
“說。”高田俊英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那個……電影……電影的拍攝,基本上……已經都完成了。”巖田正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邀功般的興奮:“足利導演和淺野導演,都說……拍得非常順利!現在,就剩下最後幾場大場面的戲,估計……再有兩三天,就能全部殺青了!”
這個訊息像一陣的暖風,終於吹散了高田俊英心中那片厚重的陰霾。
他那張總是陰沉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抹愈發滿意笑容。
真是喜事連連!
“很好。”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巖田,你這次,做得不錯。沒有讓我失望。”
這句簡單的誇讚,卻讓電話那頭的巖田正男,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都是……都是副局長您領導有方!是足利導演和淺野導演,指揮得當!我……我就是個跑腿的,不敢居功!不敢居功!”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高田俊英冷哼一聲,但那語氣裡,卻早已沒了最初的嚴厲:“記住,最後這幾天,給我盯緊了!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尤其是那兩個主演,給我伺候好了!等電影一殺青,立刻!馬上!把成片給我剪出來!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一部,足以將那個老傢伙,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都徹底碾碎的,傳世經典!”
“嗨!嗨!我明白!我一定!一定服從兩位導演的安排!請您放心!”巖田正男在電話裡連聲應下。
結束通話電話,高田俊英臉上的笑容愈發得意。
他緩緩地站起身,再次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那片,早已被他視作囊中之物的鋼鐵都市。
他彷彿已經看到了,在不久之後的跨年夜,自己那部充滿了華麗與商業元素的《櫻花樹之武士》,是如何以一種無可匹敵的姿態,將那部充滿了窮酸與爭議的《七武士》,給徹底碾碎的!
……
《櫻花樹之武士》的拍攝片場,此刻正籠罩在一片緊張和疲憊的氛圍之中。
臨時搭建的會議帳篷裡,煙霧繚繞,嗆得人睜不開眼。
巖田正男,這位名義上的電影總導演,此刻卻像個最卑微的僕人,正小心翼翼地為那兩位真正的“太上皇”,續上滾燙的茶水。
“足利導演,淺野導演,您二位喝茶。”他的姿態謙卑得像一個初入職場的新人。
然而,足利崇司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眼神,像在驅趕一隻礙眼的蒼蠅:“放那吧。對了,去把外面那幾個群演給我叫過來!跟他們說,最後那場衝鋒的戲,要是再給我跑錯了位置,今天晚上,誰也別想吃飯!”
“還有。”一旁的淺野貴太,也慢悠悠地補充道:“去把今天的報紙都給我買回來。尤其是那些三流的娛樂小報,一份都不能少。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個姓野原的小子,現在被罵成什麼樣了。”
“嗨!我這就去!”巖田正男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應下,轉身便走出了這間早已不屬於他的權力中心。
他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從總導演,到場務,再到現在的,負責端茶倒水,跑腿買報紙的雜役。
這份巨大的落差,早已將他那顆本就脆弱的自尊心,給徹底地碾成了齏粉。
但他都忍下來了。
因為他知道,這是他重返牌桌的唯一機會。
他甚至還要忍受那兩個,早已被資本慣壞了的,不可一世的主演。
無論是神木俊介那充滿了羞辱性的,讓他去幫忙按摩捶腿的要求,還是北川美雪讓他深夜去買化妝品的要求,他都盡力完成。
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不過是一條匍匐在權力與資本腳下的,苟延殘喘的狗。
而狗,是沒有資格,談尊嚴的。
當他抱著一大摞還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報紙,重新回到那間充滿了煙火氣的帳篷時,裡面的氣氛,早已變得無比的輕鬆。
“哈哈哈哈!你們快看這個!《週刊文春》!他們竟然說,野原廣志是‘農民之子,忘本之徒’!笑死我了!這個標題,簡直是……神來之筆啊!”
神木俊介,這位剛剛還在鏡頭前,扮演著一個充滿了悲劇色彩的深情武士的“頂級偶像”,此刻卻像個最惡毒的婦人,指著報紙上那充滿了羞辱性的標題,笑得花枝亂顫。
他那張本就有些陰柔的俊美臉龐,此刻因為幸災樂禍而微微扭曲,像一張被揉皺了的昂貴畫紙。
“我早就說了,那個傢伙,不過是個運氣好點的鄉巴佬而已!驟然爬到了那麼高的位置,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現在好了,被媒體抓到把柄了吧?活該!我倒要看看,他明天那個新聞釋出會,要怎麼開!怕不是要當著全霓虹的面,哭鼻子吧?”
這充滿了惡毒的嘲諷,像一顆最精準的笑彈,瞬間便引爆了整個帳篷!
“誰說不是呢。”足利崇司也冷笑一聲,那聲音裡,充滿了優越感:“我早就說了,電影,可不是他們那些搞電視的,能玩得轉的!尤其是‘階級’這種敏感話題,那更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區!他一個連最基本的行業規則都不懂的外行,也敢跑來指手畫腳?簡直是……自尋死路!”
“沒錯!”淺野貴太也幸災樂禍地附和道:“我估計啊,他那部所謂的《七武士》,現在,怕是已經成了整個霓虹的笑柄了!到時候,都不用我們出手,光是那些被激怒了的民眾的口水,就足以把他,和他那部充滿了‘精英主義’惡臭的電影,給徹底淹死!”
聽著耳邊那一聲聲充滿了輕蔑與嘲諷的笑聲,巖田正男只是沉默地,將那些報紙,分發到了每個人的手中。
他的心裡卻莫名地生出了一絲熟悉的不安。
他想起了那個年輕人,想起他那雙,無論面對何種困境,都平靜得不起絲毫波瀾的眼眸。
直覺告訴他,事情,或許……並沒有這麼簡單。
“好了,不聊那個掃興的傢伙了。”
神木俊介心滿意足地將那份報紙扔到一旁,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姿態,像一隻剛剛飽餐了一頓,心滿意足的波斯貓。
“我今天的戲份結束了,先走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們這些‘專業人士’了。”
他說著便在一群助理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片早已被他攪得烏煙瘴氣的片場。
黑色的保姆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東京那永不停歇的車流。
車內,神木俊介那張俊美的臉上,所有的幸災樂禍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不帶絲毫溫度的陰鬱。
他緩緩地拿起那部專屬於他個人的行動電話,熟練地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充滿了諂媚與討好的聲音。
“喂?俊介先生?您有什麼吩咐?”
“那些報紙,我看到了。”神木俊介的聲音殘忍:“做得不錯。但是……還不夠。”
“欸?”
“我要你,把火,燒得再旺一點。”神木俊介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那樣,“我要讓‘野原廣志’這四個字,和‘階級’、‘精英’、‘忘本’這些詞,徹底地捆綁在一起!我要讓他成為我們整個霓虹社會,所有‘庶民’的共同敵人!”
“還有……”他頓了頓,那雙多情的桃花眼裡,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給我把炮火,對準他那部,還沒上映的《七武士》!我要讓所有的觀眾都還沒走進電影院,就已經對這部電影產生了最根深蒂固的厭惡!我要讓,和他的電影,都徹底地死在搖籃裡!”
“只有這樣,我們那部《櫻花樹之武士》,才能在新年檔,沒有任何對手的情況下,成為唯一的,絕對的,武士片王者!你知道了嗎?!”
“是!是!小的明白!”手機對面,那聲音愈發諂媚:“但是價錢……”
“三倍!”神木俊介嗤笑一聲,然後結束通話了手機。
能用錢解決的。
那都不是問題!
……
次日上午,東京電視臺七號對外發布廳。
這裡,是整個霓虹傳媒界的神經中樞之一。
平日裡,只有當電視臺有重大發表,或是頂級明星宣佈婚訊時,才會啟用這間足以容納上百名記者的殿堂級會場。
而今天,這裡卻早已人滿為患,擁擠得如同早高峰時段的新宿地鐵站。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躁動與壓抑。
“喂,山田前輩,你說……今天那個野原廣志,會用什麼姿勢道歉?”一個扛著攝像機,看起來剛入行不久的年輕記者,正壓低了聲音,對著身旁那個頭髮早已有些花白的資深前輩,用一種充滿了幸災樂禍的語氣問道。
被稱作山田的前輩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還能有什麼姿勢?無非就是先來個九十度鞠躬,痛哭流涕地承認自己‘年少輕狂,言語失當’,然後再對著鏡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國民的原諒唄。這套路,我看了快三十年了,早就膩了。”
“我倒覺得,光是鞠躬,怕是平息不了這次的民憤吧?”另一個來自八卦雜誌《friday》的記者開口:“‘忘本’這個標籤,可是我們霓虹社會的大忌!尤其是他一個農民的兒子,竟然敢說出那種話!依我看,他今天,不當著全霓虹的面,來個‘土下座’,跪下磕頭道歉,這事兒都過不去!”
“沒錯!必須土下座!否則我們這些農村出來的人,第一個不答應!”人群中,一個操著濃重鄉音的記者,義憤填膺地揮舞著拳頭。
輿論的洪流,早已將那個尚未登場的年輕人,徹底地釘死在了名為“階級之敵”的恥辱柱上。
然而,在這片充滿了口誅筆伐的喧囂中,卻也夾雜著一些,充滿了矛盾與掙扎的微弱聲音。
“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一個看起來頗為文靜的女記者,小聲地對著身旁的同伴說道:“我……我是《幽遊白書》的忠實讀者,也是《世界奇妙物語》的鐵桿粉絲。從他的作品裡,我看到的,明明是一個充滿了人文關懷,對小人物抱有最深切同情的,溫柔的人啊……他……他怎麼會是那種,忘恩負義的‘精英’呢?”
“誰知道呢。”她的同伴無奈地嘆了口氣:“人,總是會變的。或許,是東京這個名利場,把他給腐蝕了吧。不過……說實話,我心裡也挺不是滋味的。他的節目,確實好看。我只希望,他今天能好好道個歉。只要他肯認錯,我……我還是會繼續支援他的。”
這就是流量的原罪。
當你站在聚光燈下,享受著萬千追捧時,你也必須承擔,被這股力量反噬的風險。
野原廣志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也打算利用這個規律!
後臺的休息室裡,氣氛凝重。
明日海,在不算寬敞的空間裡來回踱步,手中的那根古巴雪茄,早已被他捏得變了形。
“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
他將那根早已熄滅的雪茄狠狠地按進菸灰缸,那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怒火:“安井貴!伊藤長安!這兩個混蛋,竟然敢跟我玩失蹤!電話不接,資訊不回!他們是真以為,我明日海,拿他們沒辦法了嗎?!”
黑澤英二則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他沒有說話,但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眸裡,卻燃燒著滔天怒火!
他們看中的年輕人。
一個關東派的未來。
現在竟然在他們的庇護下,被東京派的那些人給逼到了懸崖絕境!
他們怎麼可能會平靜?
怎麼會原諒?
怎麼會放過那些傢伙!?
而在他們的身旁,那七位之前還在綜藝節目上插科打諢,笑得沒心沒肺的“武士”,此刻也早已沒了半分玩笑的心情。
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那一張張臉上寫滿了同仇敵愾的凝重。
“部長,讓我們跟您一起上臺吧!”飾演菊千代的牧野俊平,第一個站了起來,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桀驁不馴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屬於年輕人的熱血與決然:“這件事,因我們《七武士》而起,就該由我們所有人,共同來承擔!我們跟您一起去!跟那些混蛋記者,當面對質!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顛倒黑白到什麼地步!”
“沒錯!”飾演勘兵衛的老戲骨三好泰二,也在這時重重地點了點頭:“野原君,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我們,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廣志君。”明日海也停下了腳步眼裡只剩下長輩對晚輩的關切。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今天到場的記者裡,有三個是我們的人。我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待會兒他們會把問題的節奏,往對我們有利的方向引。你只需要……按照我們事先商量好的,把姿態放低一點,誠懇地道個歉,把責任都推到‘年少輕狂’和‘媒體的惡意解讀’上。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
這充滿了“保護”意味的安排,像一股最溫柔的暖流,緩緩地淌過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田。
然而野原廣志卻只是平靜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緩緩地站起身,在那一道道充滿了關切與擔憂的目光中,對著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明日海副局長,黑澤導演,各位前輩。”
他的聲音溫潤,而又充滿了力量。
“謝謝你們。但是……”
他緩緩地直起身,那張英俊得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嫉妒的臉上,重新綻放出了一抹,充滿了自信與從容的溫和笑容。
“這場戰爭,是我一個人的。所以,也該由我一個人,去親手將它結束。”
“廣志君,你……”明日海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放心吧,副局長。”野原廣志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那雙清澈的眼眸裡,閃爍著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信服的絕對光芒:“我自有辦法。”
他說著,便不再有絲毫的猶豫,轉身,推開了那扇通往風暴中心的門。
……
當那道修長而又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釋出會現場時,整個會場,彷彿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短暫的死寂過後,一陣如同海嘯般洶湧的閃光燈,伴隨著無數充滿了攻擊性的快門聲,瞬間便將那個年輕人,徹底地淹沒!
那光芒刺眼得足以讓任何人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野原廣志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只是平靜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個早已為他準備好的審判舞臺。
他在發言臺後站定,目光平靜地掃過臺下那一張張,或好奇,或輕蔑,或憤怒的臉,最終,落在了那無數個正對著他的鏡頭上。
他知道,在這些鏡頭的背後,是千千萬萬雙,正等待著他“認罪”的眼睛。
這也是電視直播。
“我知道,大家今天來,是想聽我道歉的。”
他沒有絲毫的客套,第一句話,便如同一顆最精準的炸彈,瞬間便引爆了全場!
記者們瞬間騷動了起來,無數個充滿了陷阱的問題,如同雨點般,朝著那個年輕人,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野原部長!請問您對《週刊文春》稱您為‘忘本之徒’的報道,有何回應?!”
“您是否承認,您在節目中,確實發表了歧視‘庶民’的言論?!”
“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您難道不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羞愧嗎?!”
然而,面對這足以讓任何一個心理素質不過硬的人,都當場崩潰的輿論風暴,野原廣志卻只是平靜地抬起了手,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那份雲淡風輕,那份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度,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竟讓那片本已沸騰的喧囂,奇蹟般地,平息了下去。
“各位,請聽我說完。”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會場的每一個角落。
“關於最近的輿論問題,我很抱歉,給大家帶來了困擾。但我想說的是,我們所有人都被誤導了。我們都陷入了一個,由‘階級’這個詞,所構建的,巨大的思維陷阱。”
他的話鋒一轉,那雙清澈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屬於歷史觀察者的深邃。
“我們總是在討論武士,討論農民。討論所謂的精英,討論所謂的庶民。但我們,卻忽略了那個,真正決定了他們所有人命運的,最終的,也是唯一的,主角。”
“那就是,時代。”
“武士時代的落幕,不是因為他們不夠精英。而是因為,火槍的出現,讓一個訓練有素的農民,也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一個苦練了二十年劍術的武士。這是技術的勝利,是生產力的勝利,是時代的勝利。”
“而庶民時代的到來,也並非一蹴而就。它演變成了我們如今這個,人人平等,人人都有機會改變自己命運的,國民時代。這,同樣是時代的進步。”
充滿了哲學思辨意味的宏大敘事,像一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記者們都懵了。
他們是來聽八卦,來看熱鬧,來審判一個“忘本之徒”的。
可現在這個年輕人,卻在跟他們上一堂,關於“歷史唯物主義”的,公開課?!
這……這畫風,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野原部長!請您不要再在這裡,偷換概念,顧左右而言他了!”
終於,那個來自《friday》的記者,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張藏在黑框眼鏡後的臉上,寫滿了被戲耍後的惱羞成怒!
“我們,不是什麼狗屁的‘時代’!我們只你!野原廣志!是不是親口說過,農民‘狡猾、吝嗇、是殺人鬼’?!你是不是,從骨子裡,就瞧不起我們這些,普通的國民?!”
這個問題,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向了野原廣志那看似無懈可擊的理論鎧甲!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他們倒要看看,這一次,他還要怎麼狡辯!
然而,就在這片充滿了敵意與審視的注視下,野原廣志的嘴角,卻緩緩地勾起了一抹充滿了玩味的,如同惡作劇得逞了的孩子般的,燦爛笑容。
“沒錯。”
他平靜地,吐出了這兩個,足以讓整個霓虹都為之地震的字。
“我的確說過。”
轟——!
整個會場,瞬間炸開了鍋!
記者們像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徹底陷入了瘋狂!
他承認了!
他竟然,真的承認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那充滿了狂喜的快門聲,將這個“驚天醜聞”徹底定格,野原廣志那不緊不慢的,充滿了磁性的聲音,卻再次緩緩地響了起來。
“但,那又如何呢?”
他看著臺下那一張張,早已被他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給徹底震懵了的臉,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因為,這一切,其實都只是我,為了宣傳我的新電影,而給大家,精心準備的一個,小小的,彩蛋而已。”
“……”
彩蛋?!
整個世界彷彿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那個年輕人,那一張張臉上,只剩下一種,三觀被重錘反覆碾壓後的,深深的麻木與……荒謬!
他們……他們聽到了什麼?!
這場,由他們親手掀起,席捲了整個霓虹的輿論風暴,到頭來,竟然……竟然只是對方,為了宣傳一部電影,而設下的一個,局?!
後臺,明日海和黑澤英二也同樣呆呆地立在原地,那兩雙看過無數世事沉浮的眼睛裡,寫滿了不敢置信的駭然!
他們看著監視器裡那個,以一人之力,便將整個霓虹的媒體,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年輕人。
那兩顆早已被無數權力鬥爭磨礪得堅如磐石的心,突然多出來了一個詞。
“後生可畏!”
能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中,有條不紊的,將道理說得頭頭是道,還藉機開始宣傳自己的電影。
這種心態,這種智慧,這種能力……
簡直比很多老油條都強!
“所以,各位。”
而野原廣志的表演還未結束,他看著臺下那一張張石化了的臉,緩緩地張開了自己的雙臂,那姿態像一個即將為世人揭曉最終謎底的魔術師。
他大聲道:
“今天的釋出會,從來就不是什麼道歉會。”
“而是我,野原廣志,人生中第一部電影——《七武士》的,正式釋出會!”
他沒有任何的承諾,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
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那無數個,冰冷的鏡頭,那雙清澈的眼眸裡,閃爍著一種,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信服的,絕對的自信!
“我,野原廣志,今天,就在這裡,用我過去所有作品積累下來的全部名譽,來向全霓虹的觀眾,做出一個保證。”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請走進電影院。”
“關於‘階級’,關於‘時代’,關於‘人性’,關於‘一個農民的兒子,到底有沒有忘本’的所有答案……”
他頓了頓,在那無數道,早已被他徹底引爆了好奇心的目光中,一字一頓地,清晰地說道:
“——都在,這部電影裡。”
譁——!
整個會場,徹底譁然!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宣傳了!
這是宣戰!
是那個被他們逼到了懸崖邊上的年輕人,向他們,向整個霓虹社會,發起的一場充滿了豪賭意味的,最終宣戰!
贏,則一步封神,徹底奠定他,在這個時代,無可撼動的地位!
輸,則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這個年輕人,竟然在所有人都論結果的時候,用強硬的手腕,來了一場偉大的宣傳,以及……屬於強者的,膽小者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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