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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與魔鬼做的交易

萊昂納爾在拉菲特街64號門前對記者們的回應,尤其是對《宇宙報》記者那句關於“教會可以重新開始收什一稅”的“良心建議”,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裡潑了一盆冷水,讓原本就焦灼的輿論戰線瞬間沸騰起來。

《共和國報》第一時間全文轉載萊昂納爾的發言,並配以醒目標題——

《勿讓“什一稅”重新降臨法蘭西》

報道盛讚萊昂納爾的回應“邏輯清晰,直指要害”,用“什一稅”的假設“無情揭穿了教會方面試圖維持教育特權卻不承擔相應公共責任的虛偽本質”。

文章再次強調,只有國家主導的免費、義務、世俗化公立教育體系,才能實現真正的教育公平,為法蘭西的未來培養無數基石。

《費加羅報》則以相對客觀的筆調報道了事件,標題是——

《穩定、全面、持久——萊昂納爾·索雷爾直指教育改革核心》

文章著重引述了萊昂納爾對教育改革的見解,卻基本忽略了“什一稅”的諷刺,並且專門強調了萊昂納爾並未完全否定早期教會學校的作用。

《宇宙報》的反應最為激烈,在次日頭版就以《忘恩負義者的毒舌——萊昂納爾·索雷爾!》為題,對萊昂納爾發起了猛烈的人身攻擊:

【我們曾懷著善意,將這位年輕的作家視為教會學校播下的善種結出的果實,讚美他作品中殘存的一絲悲憫之光。然而,我們錯了!在世俗名利的誘惑和共和派無神論思想的蠱惑下,萊昂納爾·索雷爾徹底暴露了他靈魂的墮落!

他那充滿惡意和褻瀆的‘什一稅’比喻,是對無數虔誠服務於教育事業的修女和神父的莫大侮辱!是對聖教為法蘭西道德基石所做千年貢獻的徹底背叛!】

而巴黎總教區的吉貝爾主教更是憤怒不已:“這個傲慢無禮的年輕人必須受到教訓!他以為憑藉一點文學才華就能肆意踐踏聖教的尊嚴?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就是最好的例子!這篇小說的‘邪惡傾向’不是很明顯嗎?

會寫出這樣的作品,這正是他脫離教會的道德教育、沉迷於世俗慾望的必然惡果!

要讓整個巴黎都知道,萊昂納爾·索雷爾的作品散發著道德敗壞的氣息!”

吉貝爾的命令迅速得到執行。接下來幾天,無論是《宇宙報》還是《十字報》,巴黎親教會的報紙都出現了對《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嚴厲批判。

報道將其描述為“引誘靈魂墮落的毒草”“對純潔愛情的褻瀆”“縱容不道德情慾的宣言”。

甚至有報道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與《頹廢的都市》相提並論,聲稱“‘索邦的良心’與‘一個老實的巴黎人’,本質上是同一種人!”

不過這些都無法影響萊昂納爾在作家圈子裡贏得更多的讚美!

在參加“福樓拜家的星期天”時,萊昂納爾一進門,就得到了所有人的掌聲。

這些法國最進步的作家們,無一例外都是普及免費教育的擁護者——實際上,這個政策也與他們的利益息息相關。

法國人的識字率越高、閱讀能力越強,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說的銷量就越高。

40年前,法國最暢銷的小說是歐仁·蘇的《巴黎的秘密》,內容是貴族老爺夜裡化身大俠懲惡揚善,陰差陽錯救出淪為妓女的女兒的故事。

這本通俗小說單行本的銷量大概是2到3萬冊。

而到了如今,左拉的《小酒館》,一本頗為嚴肅的自然主義著作,初版就賣了5萬5千冊。

除了單價下降這個因素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教育的日益普及,讓法國的讀者基數大大增加了。

不過隨後關於是否在聲援愛德華-貝努瓦·德·維勒納夫上,眾人產生了分歧。

福樓拜對此顯得憂心忡忡:“聯署?這……恐怕是個陷阱。我對那個維勒納夫寫了什麼並不在意,但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詐騙犯,罪行累累。

如果我們貿然站出來反對教會對他進行驅魔——無論那儀式多麼荒謬——都很容易被曲解為是在包庇一個詐騙犯!

這會給那些教會報紙提供絕佳的彈藥,他們會說,‘看!這些無神論的作家們,他們果然和魔鬼是一夥的!’”

作為經歷過《包法利夫人》的審判風波,福樓拜對輿論的險惡和公眾的非理性有著深刻的警惕。

左拉的觀點則截然不同:“恰恰相反,居斯塔夫!正是這種時候,我們才更應該站出來!那個所謂的‘大驅魔儀式’,本身就是一出中世紀鬧劇!

它企圖用‘魔鬼附身’這種迷信藉口來解釋創作行為,這是對人類理智和作家身份的侮辱!

如果我們沉默,就等於預設了教會擁有用迷信解釋文學創作和司法判決的權力!這比一個騙子的罪行危害更大!”

莫泊桑這次沒有站在老師那邊,他從小就極度厭惡教會,甚至故意犯錯讓教會學校開除他,所以態度更加堅定:“我完全同意愛彌兒!管他什麼輿論風險!

只要能讓那群神棍不痛快的事,我都支援!籤!必須籤!而且要號召更多人來籤!讓教會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買他們那套‘魔鬼’把戲的帳!”

這時大家發現有個人異常沉默,正是同樣收到了「法國作家協會」信件的萊昂納爾,於是停下爭論,把目光投了過來。

所有人都想聽一聽他是怎麼想的。

————

同一個時間,在巴黎聖母院一間陰冷的地下室內,被單獨提押出來的愛德華-貝努瓦·德·維勒納夫,穿著囚服,神情憔悴。

教廷的特使,讓-若瑟夫·富爾卡德神父,站在他面前,神情嚴肅,語氣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維勒納夫,你應當清楚,這場驅魔儀式,是為了拯救你那被魔鬼玷汙的靈魂……

同時也是為了挽救巴黎日益墮落的風氣。為了達到最好的……嗯……‘治療效果’,讓信眾們親眼見證聖光的威能,你需要——‘配合’。”

愛德華-貝努瓦抬起眼皮,譏誚地笑了起來:“配合?神父,您指的是像馬戲團的猴子一樣,在臺上翻滾、嘶吼、說些誰也聽不懂的‘惡魔低語’嗎?”

富爾卡德神父臉色一沉:“注意你的言辭!這是神聖的儀式!你需要表現出被魔鬼折磨的痛苦,在聖水、聖物和禱言的威壓下掙扎、哀嚎!

當聖光最終驅逐惡魔時,你要表現出解脫和感恩!你的‘表演’越真實、越激烈,就越能證明儀式的成功,也越能……體現教會的仁慈,對你未來的處境……或許會有所幫助。”

旁邊的吉貝爾主教上前一步,聲音低沉:“維勒納夫,我們願意給你一個真正救贖自己的機會,只要發揮你表演上的特長……

在儀式上,當你‘恢復清醒’的那一刻,你需要向所有人懺悔!懺悔你墮落的原因——

正是因為你不幸地脫離了教會學校,才被世俗的邪惡所侵蝕,一步步滑向欺詐和創作淫穢讀物的深淵!

你要告誡所有人,唯有迴歸教會的懷抱,接受正統的道德教育,才能避免像你一樣的悲劇!”

愛德華-貝努瓦沒有說話,盯著吉貝爾主教的眼睛。

吉貝爾主教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表現得足夠真誠和……有說服力,我可以讓你只在普通的監獄服刑。

想想吧,維勒納夫,是去‘土倫’曬太陽,還是去‘薩爾佩特里埃’被鐵鏈鎖著和真正的瘋子關在一起?”

維勒納夫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他抬起頭,臉上笑容近乎扭曲的:“如您二位所願,我一定會‘演’好這場戲……”

等到兩名地位崇高的神職者的腳步消失,愛德華-貝努瓦才渾身打了個寒顫,彷彿剛剛和魔鬼做完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