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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份讓他跪下的禮物

天光微亮,柴房的門再次被關上。

那把卷了刃的砍柴刀,此刻靜靜地躺在磨刀石旁。

刀身在晨曦中泛著一層雪亮的清輝,刃口鋒利,寒氣逼人。

鏽跡和缺口,都消失了。

彷彿它從未鈍過。

朱允炆用一塊乾淨的布,細細擦去手上的水漬,動作優雅從容,像是在完成一件神聖的儀式。

“殿下,都安排下去了。”

蔣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任務完成後的輕快。

“常樂坊那邊,收了咱們的‘訂金’,很樂意派人去幫周大人‘體面’一下。”

“很好。”

朱允炆將布巾放下,目光投向窗外,祥符縣的天空依舊是灰濛濛的一片。

但他知道,很快就要變天了。

“走吧,找個好位置,看戲。”

……

縣丞周文的府邸,在祥符縣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氣派。

朱漆大門,門口蹲著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

往日裡,尋常百姓路過,都要繞著走,不敢多看一眼。

但今天,這大門口卻比菜市場還熱鬧。

七八個流裡流氣的壯漢,敞著懷,露出胸口的劣質刺青,將周府的大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為首的一個刀疤臉,一腳踩在石獅子的底座上,手裡掂著一張皺巴巴的借據,嗓門洪亮。

“周大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小舅子李三,在我們常樂坊輸了一百二十兩銀子,白紙黑字寫著,您周大人做的保!”

“現在李三不見人影,這筆賬,我們只能找您來認了!”

門房裡的家丁早就嚇得腿軟,只敢探出半個腦袋,色厲內荏地喊:“放肆!你們是什麼東西,敢在縣丞府門口喧譁!”

刀疤臉啐了一口唾沫。

“我管你什麼縣丞府衙門,擔保人還錢,天王老子來了都得認這個理!”

“今天見不到銀子,我們兄弟幾個,就住你家門口不走了!”

這番動靜,很快引來了街坊四鄰的圍觀。

百姓們躲在遠處,伸長了脖子,對著周府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聽見沒?周大人給那個潑皮李三做保,欠了一百多兩銀子!”

“我的天,一百多兩……咱們種一輩子地都掙不來啊。”

“平日裡看他道貌岸然的,沒想到跟那些地痞流氓是一丘之貉!”

這些議論聲像一根根燒紅的鋼針,透過門縫,扎進周文的耳朵裡。

書房內,周文氣得渾身發抖,將一隻心愛的汝窯茶杯狠狠摜在地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臉色漲成了豬肝色,在屋裡來回踱步,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李三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他怎麼敢!怎麼敢拿自己的名頭去賭坊做保?

“老爺,怎麼辦啊?外面越聚人越多了,再鬧下去,您的官聲……”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人焦急地問。

周文猛地停住腳步,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報官!去縣衙報官!就說有地痞流氓,聚眾滋事,衝擊官邸!”

“可是老爺……那借據……”

“一張破紙而已!李三是我內弟不假,但我何時為他做過保?這是誣告!是構陷!”

周文咬牙切齒,他必須把水攪渾。

只要知縣大人站在他這邊,幾個賭坊的打手,還能翻了天不成?

就在這時,府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圍觀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兩邊退開。

一隊官差鳴鑼開道,簇擁著一頂官轎,停在了周府門前。

轎簾掀開,走下來的,卻不是祥符縣知縣。

而是一個身穿四品官服的胖子。

正是從開封府星夜兼程趕來的知府,劉季!

周文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知府大人怎麼來了?不管為何而來,這都是他的救星!

他連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冠,快步迎了出去,臉上瞬間堆滿了委屈與悲憤。

“下官祥符縣丞周文,拜見府尊大人!”

周文一揖到底,聲音裡帶著哭腔:“府尊大人,您要為下官做主啊!”

劉季看著眼前這烏煙瘴氣的一幕,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疙瘩。

他沒有立刻理會周文,而是將目光投向那個刀疤臉。

“你們是何人?膽敢圍堵朝廷命官府邸?”劉季的聲音沉穩,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壓。

刀疤臉雖是潑皮,但也知道眼前這胖子的官位比縣丞大得多,氣焰頓時矮了三分。

但他還是梗著脖子,將手裡的借據呈了上去。

“大人明鑑,不是我等要鬧事。是周大人的內弟欠錢不還,周大人做的保,我們也是討個活路。”

劉季接過借據,只掃了一眼,心裡便跟明鏡似的。

他將借據還給刀疤臉,轉向周文,語氣變得溫和了許多。

“周縣丞,你先起來。本官此來,正是為巡查祥符賑災事宜。有何委屈,進去說。”

他揮了揮手,對官差道:“將這些閒雜人等,暫時帶下看管!”

一場鬧劇,被劉季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周文長舒一口氣,對劉季更是感激涕零,連忙將他請入府中,直奔書房。

“府尊大人,您看,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意圖構陷下官,阻撓賑災大局啊!”

一進書房,周文便開始惡人先告狀,將自己描繪成一個被冤枉的忠臣。

劉季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著浮沫,並不言語,只是聽著。

他心裡冷笑,你周文屁股底下那點屎,還用得著別人構陷?

就在周文說得口乾舌燥,以為已經說動了劉季時。

一個家丁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個用粗布包裹的東西。

“老爺,不好了!剛才……剛才有人從牆外扔進來一個包裹,指名……指名要您親啟!”

周文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劉季,強作鎮定地接過包裹。

包裹不重,觸手感覺裡面像是一本書冊。

他當著劉季的面,一層層解開粗布。

露出來的,是一本薄薄的、用線釘裝訂的冊子。

封面上,什麼字都沒有。

周文狐疑地翻開了第一頁。

只一眼,他臉上的血色,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一乾二淨。

那上面,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李三那狗爬一樣的字跡。

“罪人李三,叩稟上憲……”

周文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一頁頁地翻下去。

倒賣糧引的賬目,私吞米糧的去向,與他分贓的細節,甚至是他如何透過夫人路線巴結知縣的齷齪事……

一樁樁,一件件,記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冊子的最後一頁,是一個鮮紅的、用血按下的手印。

“啪嗒。”

冊子從周文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順著椅子滑了下去,癱軟在地。

雙目圓睜,嘴巴微張,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一條離了水的死魚。

完了。

全完了。

劉季的目光,從周文那張死灰色的臉上,緩緩移到了地上的冊子上。

他彎下腰,撿起了那份“禮物”。

只翻了兩頁,他那張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周文絕望的、破了洞的風箱般的喘息聲。

劉季抬起頭,看著癱在地上的周文,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同情。

只有冰冷的,看死人一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