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過後,蘇大吉又有些疑惑:“不對呀。要是真有秘方的話,她為什麼不早拿出來?都不用給別人,給她孃家的糟坊,絕對會幫她渡過難關的。”
“這恰恰說明我乾孃慎重,她怕所託非人呀!”這自然難不倒蘇錄,他早有腹稿道:
“現在咱們也看出來了,人家還個債不難——簡簡單單賣個甜水,半年功夫差不多就已經清賬了。幹嘛要把寶貝拿出來,讓人趁她之危,敲她竹槓?”
“嗯。”蘇大吉捻鬚頷首,覺得有些道理。
這就是歲月史書的威力,才剛剛半年功夫,甜水記的成功,便讓大家基本淡忘了,當初老闆娘的窘境。
“而且合作要看人品的。當初孃家人要是主動幫她,她肯定會拿出來的,結果……”頓一下,蘇錄接著道:“我們也是經過這半年的相處,才贏得了乾孃的信任,她才告訴我們這個秘密的。”
“你乾孃為什麼告訴你?難道是想跟我們合作?”蘇大吉怦然心動。
“那就不知道了。”蘇錄卻兩手一攤,開始往外推道:“也可能是想放出風來,挑選合作的物件吧……現在甜水記今非昔比了,也有不少商業夥伴,完全可以挑一個最合適的。”
說著他拎起自己的那刀臘肉,跟大掌作告辭道:“我話說完了,七叔公要是想跟我乾孃聊聊,我回書院的時候,就跟她說一聲。不想聊就算了。”
“當然想了。”七叔公打量著蘇錄道:“只是秋哥兒,你在裡頭扮演什麼角色?”
“我天天唸書都忙不過來,能有我什麼事兒?我只是憂心本族,才會多嘴的……我哥本來心心念念說,今年就能領工錢了,結果好嘛,又白乾了半年。”蘇錄苦笑道。
蘇大吉被當場打臉,不好意思道:“沒說不發,只是先欠著,有錢了肯定發的。”
“哦哦。”蘇錄敷衍地點點頭,每一個毛孔都透著不信。
“那就勞煩秋哥兒了。”蘇大吉終於下定決心。
“行,那我就跟乾孃說了。”蘇錄這回是真打算走了。
“等等。”蘇大吉卻把他叫住,掄起剁肉刀,一刀剁下了豬拱嘴。連帶大半塊豬舌頭,一起包進了油紙裡。“不能讓你白跑腿,拿回去給六哥下酒吧。”
“多謝七叔公。”蘇錄也不客氣,笑眯眯地接過來揣入袖中。
其實蘇大吉素來出手大方……酒坊是族裡的,再摳搜也不能變成自家的,還不如大大方方,賣個好人緣,坐穩大掌作的位子是正辦。
蘇錄很瞭解他這種心態,集體企業領導嘛。所以看到大肥豬變成了臘豬頭,就知道酒坊真的山窮水盡了……
談合作的時機,也就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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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錄當晚提前離家,跟二哥一起去陪乾孃過節。
見他哥倆一起來了,可把乾孃高興壞了。
唯一的遺憾是兒他爹沒有留下來一起過節……
“今天又不下雨,我沒有理由不回去啊。”蘇有才小聲解釋道:“老爺子還知道他倆來你這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指定會起疑心的。”
“你還沒告訴老爺子……”乾孃小聲問道:“在我這乾的事兒?”
“是。”蘇有才點點頭,嘆氣道:“沒辦法,咱倆爹之間的過節太深了。我怕說了,直接就沒法跟你幹了……”
“唉,那你回去吧。”乾孃通情達理地點點頭,又將剛買的各色吃食分一半裝在蘇有才的竹簍裡,讓他帶回去孝敬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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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忙到天黑才打烊,乾孃還是用最短時間張羅了一大桌好吃的……
雖然大都是豬耳絲拌黃瓜之類的簡單來料加工,但絕對心意滿滿。
今天過節,當然少不了肉粽和粽子蛋。好吧,也是街上買的……
“娘從做姑娘開始就沒下過廚房。兒啊,湊合著吃吧。”乾孃歉意地看著兩個好大兒。
“乾孃沒事,俺就愛吃街上買的。”蘇泰憨憨道。
這話倒也沒問題,這年代街上買的,除了食品衛生,各方面完爆大部分家裡做的。其實大部分家裡的做的,也不怎麼衛生……
“愛吃就好。夏哥兒來得少,今天一定要多吃點。”乾孃今天重點關愛物件換成了蘇泰,要的就是個不偏不倚。
“秋哥兒還小要念書,夏哥兒已經長大了,今天陪娘喝盅雄黃酒?”乾孃拿起小小的錫酒壺,詢問道。
“俺能喝一點點。”三斤不醉的夏哥兒謙虛道。
“太好了,來娘給你滿上。”乾孃高興地拿起酒盅,剛要倒酒。
卻見蘇錄也從袖中掏出個黑瓷酒瓶,擱在桌上道:“不如喝點這個吧?”
乾孃看那酒瓶就眼熟,點點頭道:“就依秋哥兒的。”
“我來倒酒。”蘇錄雖然不能喝酒,但勸酒很積極。給乾孃倒上了一盅,笑道:“乾孃快嚐嚐,是不是那味兒?”
這下乾孃知道這酒的來歷了。不動聲色端起酒盅先嗅後品,微微閉目描述道:“初入口便是生猛的糙辣,像沙礫刮過舌尖。新酒的衝勁直躥鼻腔,帶著股子沒馴服的野氣——這是沒勾調的頭道酒。”
又感受了少頃,繼續品道:“嚥下去還算順喉,但回甘不足,舌根泛著生澀……”
“不是鳳曲法酒。”說著說著,她聲音漸小,低頭哽咽道:“是二郎酒沒錯了……”
但老闆娘旋即便掙脫了舊日的漩渦,重新朝兩個乾兒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你們真搗鼓出來了?你們就是上天送給孃的救星啊。”
“娘別這麼說,我們是互相拯救的。”蘇錄微笑道。
“嗯。”蘇泰點點頭,忍不住看一眼蘇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把‘幹’字省了,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省……
“既然真能把二郎酒復現出來,那咱們就大幹一場吧。”乾孃心情激盪道:“我兒說怎麼辦吧!”
“當然聽孃的。”蘇錄乖巧道。
“少來。”老闆娘用食指輕輕戳了蘇錄腦門一下,笑道:“當孃的不知道你?明明一肚子主意,卻老喜歡把人當槍使。”
“娘錯怪孩兒了,我不是得以學業為重嘛。”蘇錄叫起撞天屈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我不管,我兒得先給定個方向,不然娘心裡慌。”老闆娘一揮手,不容他分說。
“好吧。”蘇錄只好點點頭,緩緩道:“依我之見,咱們肯定是不能自己搞的,白酒是個大生意,咱們沒這個實力。”
“是,不光釀酒,從運輸到銷售,裡頭門道多著呢。”乾孃深以為然道:
“娘為什麼從沒動過這酒的念頭?除了我不會釀酒之外,就是心有餘悸啊……”
說著她長長一嘆道:“既然要釀酒,娘也不瞞你們了——當初田田爸先帶了一些酒,到縣裡請同行和酒樓的老闆品鑑。”
“結果非常不錯,但也讓一些人不高興了,當晚就有人往他的住處扔了只死雞。半夜裡還有人敲窗戶警告他,不許把二郎酒賣進縣城,不然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老闆娘眼圈通紅道:“結果他真就葬身魚腹,屍骨無存了。”
“啊?還有這種事?”蘇泰毛骨悚然,忙問道;“難道當初不是意外?”
“不知道。”老闆娘端起酒盅,喝一口烈酒壓住心頭的塊壘。“何家人都死絕了,我一個寡婦上哪查去?”
“報官呀。”
“告誰去?”乾孃苦笑道:“田田爹又沒跟對方照過面,難道我把合江縣賣酒的全告了?再說當時我都快被債主逼瘋了,哪還有精力去管那些?”
“是。”蘇錄點點頭,輕聲道:“真相已經很難查明瞭,但我們得未雨綢繆,以免重蹈覆轍。”
頓一下道:“所以還是得找大酒坊合作,他們本來就是局中人,什麼事兒都有應對的法子。”
“是。”乾孃點點頭表示認同。“那跟哪家合作呢?”
“現在有兩個選擇,程記糟坊和蘇記酒坊。”蘇錄便理中客道:“跟前者合作的好處是,實力強牌子硬,幾乎沒有失敗的風險。當然,程記本來就生意紅火,二郎酒不過錦上添花而已。就算合作咱們也沒什麼話語權,更分不到多大的利。”
“那蘇記呢?”乾孃又問道。
“蘇記的好處是正在困境中,我們是雪中送炭,條件隨我們談,談成什麼樣都有可能。”蘇錄當然也是不能只說好處,又提醒乾孃道:
“不過蘇記的情況很不好,產品滯銷,債臺高築,過了年還沒開過工錢,肯定不如程記多矣……乾孃怎麼選都行,在商言商,不要摻雜感情因素。”
乾孃忍不住逗他道:“那還用選嗎。你都叫你娘了,娘當然跟著兒子走。兒子還能坑了娘不成?”
“那當然不會了。百善孝為先嘛。”哪怕蘇錄的臉皮也忍不住微微一紅,以示羞臊。
有道是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確實是下了決心才改口的。
雖然他自己就是那個孩子,但他還可以搭上個老子……
“可是這樣一來……良怎麼跟程家交代?”蘇泰也想跟著改口叫娘,無奈節操過高,實在學不來。
於是來個含而糊之。反正他本來就有點口齒不清,誰能聽得清到底是娘還是良?
“程家那邊不用管,我不是程家的人了!”乾孃卻淡淡道。
敢愛敢恨永遠是一體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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