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霧濛濛。
宋妍拖著一身疲憊,欲從宋府後門繞回寢閣休息。
剛行至拐角處,卻冷不防撞見了宋清的丫鬟秋來正板著臉與一名陌生男子交談著什麼。
“這是三十兩,事成之後會給你剩下的”,秋來低聲道。
“姑娘放心!不就是去藥鋪門口喊個冤,鬧一場,我們熟悉得很!”
對面的男人背對著宋妍,有些看不真切臉孔。聽他語氣,卻是一副十分輕浮狂傲的姿態。儼然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廝,倒更像是市井潑皮戶。
只聞得“藥鋪”二字,宋妍眉心就禁不住微微一蹙,不免心生疑竇,格外謹慎了起來。
她一把拉住夏吟站定原地。
主僕二人就這樣,弓身側耳地貼在牆角偷聽起來。
只聞秋來提醒道,“明日便是那死去冬順的祭辰。你帶著紙錢,等詠絮堂巳時一開門,就趕緊往天上一灑。到時,只要有人看見,你就把我教你的關於“殺人”的話哭訴上一遍,那宋妍就算渾身長滿了嘴,也是百口難辯的。”
“自然,撒潑之事,我們做的多了,套路熟悉得很。到時場面只會比姑娘想的更加熱鬧”,男人笑答。
轉而,他又有些不放心地問,“只是,姑娘如何能確定那對母子會跟著我們一塊兒胡鬧?他們果真不知冬順的死因和藥鋪老闆娘有關?”
秋來聞言,眼神陡然凌厲,森森答道,“雖不能完全確定,但正如我所言,冬順之死無論如何都與宋妍脫不了干係。金氏喪子,又恰逢祭日,聞言見狀總會心生悲痛。如此,你們不過也只是火上添了把油罷了。”
“姑娘好心計。到時一人傳一句,輕輕鬆鬆就能毀了一個人。”
男人陰陰笑著,一邊似要上手去摸秋來的下巴,卻眼睜睜被秋來一記狠狠打下。
“拿開你的髒手!”,秋來沉聲呵道,語氣滿是怒意。
繼而,她又威脅道,“拿了錢就去辦事,其他的心思,一點兒也別想動。”
男人也不生氣,只仍嬉皮笑臉著將手中的三十兩銀票往懷中仔細揣了揣,道,“明日就等著看吧。事成後,另外二十兩,姑娘可別賴賬。”
“做成了事,我們定不會虧待你的。”
宋妍藏在牆後,這一段對話,聽的她不覺一陣心涼,滿身的疲憊睏倦也一掃而空。
她兀自嘆氣道,“還好今日之事被自己無意撞見,若真等到明日,毫無準備之下,自己好不容易掙出來的產業,恐怕真的要被宋清主僕二人給全都攪沒了。”
“呵!好毒辣的計謀。連日來,娘子如此幫忙成全三姑娘與沈郎君,可他們就是這般報答我們的?”
夏吟氣的想衝上前去,拉起秋來就打她個一頓,卻又生生被宋妍扯住了衣袖一把拉了回來。
“娘子?!”,夏吟回頭,一臉不解。
只見宋妍陰沉著臉,眼睛死死盯著秋來方向,心中早已生出盤算,冷道,“不如這次我們索性順著她們的心意,來一個將計就計,如何?”
翌日辰正,詠絮堂比往日早早開張了半個時辰,門外黃花白綢,一片哀慼模樣。
宋妍與夏吟主僕皆一襲白衣,立於兩旁掩面默泣。
二人的前方,則是金氏與冬來。與宋妍主僕一樣,金氏母子二人也是素衣素帕。
只見他們跪坐於一火盆前,正悽悽慘慘地燒紙啼哭著。
男人帶著兩個潑皮隨從趕來時,金氏已在詠絮堂門前哭了有一刻。旁邊陸陸續續已經擠過來了好幾個看客。
“大哥,這,這怎麼回事啊?”,其中一人朝男人望去,登時有些傻眼。
男人不答,他摸了摸懷中準備好的紙錢,一時竟也不知是否要繼續上前,腦中忽地一片凌亂。
“傻站著幹嘛?紙錢帶了嗎?”,金氏紅著眼,抬頭看向男人喊道。
男人心口突然一驚。四下回顧了一圈後,方確定,金氏果真是同自己講話,心中便更生狐疑,暗想,“莫非秋來姑娘不放心,把這對母子也提前串通好了?”
見男人不答,金氏又哭道,“傻愣著幹嘛?忘記昨天說好的了?”
“是,是!”,男人隨即附和著。一邊疑惑,一邊卻麻木地掏出懷中紙錢,隨意往天上撒了幾把,全然沒了來前準備好的洶洶氣勢。
“我兒冬順命苦,小小年紀就落水沒了性命”,金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直趴到了地上。
眼見著人漸漸多了起來,金氏又起身擦了把淚,朝眾人慨嘆回憶道,“我兒冬順落水,實為救人之命。宋將軍一家感懷我兒義舉,為我兒風光操辦了身後事。”
見有人開始交耳細語,她又忙接著深情講道,“宋娘子體恤我們母子孤苦無依,教我們母子行醫,讓我們從此有了營生之技。今日我兒祭辰,娘子又施大恩,特允我們母子於詠絮堂門前祭奠,得以讓死去的冬順在天有靈,看到我們母子如今現狀,也好走的放心。”
金氏一番話說的聲情並茂,撼天動地,再加上冬來一旁嗚嗚咽咽,在場無不動容感慨,更有心軟者,悄悄拭淚。
然而,一旁的男人卻與兩個隨從表現出了一副愈加茫茫然的樣子。
正不知所措間,男人恰瞥見了秋來遠遠地站在對面朝自己這邊看來。於是,趕忙向她使了個眼色。
秋來站得遠,又害怕暴露,不敢靠近。
是以,她只能看見對面烏泱泱圍著一圈人,又是哭,又是灑錢的,便自以為大告成,立馬飄飄然,兩眼一眯,朝著男人興奮地做了個肯定手勢。
男人得令,只當心中疑慮得到了驗證,但又暗自免不了抱怨秋來臨時改了策略卻不告訴自己,害得自己剛才全然不在狀態。
他立刻轉頭與隨從耳語了幾句。隨後,他便一改剛才萎靡,立馬調整情緒,拿出了平日裡的看家本領,竟開始幫著金氏一頓痛哭承情起來。於是,現場更生沸騰。
男人並未見過宋妍,只當身後站著的兩個是秋來另外花錢僱來哭喪的。
他略帶鄙夷地朝身邊人嘲諷道,“那兩個女的到底臉皮薄,不如我們。這哭的也太小家子氣,沒得氣勢。我看秋來姑娘的錢花在她們身上,也算是白花一場,倒不如全給了我們。”
“就是,大哥。一會兒結束,等見到秋來姑娘,不如提她們一嘴,說不定還能多加些錢”,一旁隨從應和道。
幾個人就這般哭哭喊喊,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方覺口乾舌燥,辛苦不已。
圍觀的人們看了一上午,也覺疲累不堪,沒了興趣,也就紛紛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金氏見人走後,一把上前拉住了男人,伸手就往人手中塞進了三十兩銀錢。
她朝男人笑道,“今日還要感謝幾位幫忙。這是我們家娘子的一點心意,就當請各位爺喝酒了。”
男子當也是秋來囑咐,又見手中銀兩竟比原先說好的還要多出十兩,自是喜上眉梢,趕忙拉著身邊人客氣道,“客氣什麼!都是老本行了!下次要再有這樣的活,我們保證演得更好!”
說罷,也不再多做糾纏,轉身就招呼起身邊隨從,大搖大擺地往酒館方向走去。
“金家娘子,辛苦你了!今日恩德,我該如何報答?”
待男人走遠,宋妍才上前,拉起金氏的手,感激道。
“娘子莫要再說這些客氣的話。能幫上娘子,是我們心甘情願的!”,金氏回道。
轉而,她又玩笑道,“若無今日這一遭,冬順這個祭辰怕也還是冷冷清清。倒不如借他人之手,熱鬧個一把呢!”
宋妍不答,眼眶卻灼熱的很。她握住金氏的雙手又緊了一緊。
另一邊,秋來見人群散去,左等右等卻再沒等到男人來找自己。心中兀的莫名泛起一絲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