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正午，暖意融融。清晨才剛下過一場小雨，現下的空氣反而像被洗過一般清新了不少。

金氏正用力擠出一抹尷尬的笑意，裝作熱情地朝沈言道，“大人來了！娘子已經在裡屋等著了。”

沈言“嗯”了一聲，也不多話，徑直朝裡走去。

昨日一日，沈言總算是領教了做生意記賬的苦處。

在趕往詠絮堂的馬車上，沈言心中難得生出一絲恐懼，一路嘆氣不斷。

“常侍果然是個守信之人”，宋妍正端坐在桌前寫著藥方，一襲青色衣裙襯地整個人在陽光下格外清麗淡雅。

她頭髮在腦後隨意挽了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碧色珠釵，略施粉黛，朱唇不點及紅，別是一番迷人姿態。

沈言站在原地亦有些愣神，卻聞宋清又淡淡道，“只不過來的太晚，白白浪費了半日光陰，常侍下午恐怕要抓緊了”，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沈言適才不過在心中生出了點點好感之意，轉瞬就被宋妍一句話掐滅了。取而代之的，還是和往日一樣的熟悉的厭惡之情。

“發什麼呆？”宋妍見沈言僵直的站著不動，才抬眼示意道，“特地讓冬來去集市為你買的，新桌子。”

“大人請吧，這間裡屋本來只有娘子一人使用，所以裝修的儉樸。如今大人來幫忙，娘子特地囑咐要多準備一張桌椅給大人”，金氏邊用粗布擦拭著桌面，邊佝著身體朝沈言解釋。

沈言也不言語，只皺眉往座位上一坐，發洩一般用力磨墨，做起了準備工作。

“昨日我已完成大半，不出意外，今晚就能把你要的賬目算清，你不必擔心。明日核對過後，我便不會再來”，沈言冷聲道。

“隨你。只要賬目不錯，你就算幫了我大忙。我自會在哥哥們面前多多誇讚你”，宋妍低頭，邊寫邊答，亦看不出任何表情。

二人就這樣各做各的，期間並不交流一言。彼此也不看對方一眼，彷彿各自生在兩個世界。

屋內，只聞得一陣陣翻動紙張的嘩嘩響聲，氣氛安靜又怪異，惹的金氏和冬來再不敢隨意進出。

另一邊，宋清雖在昨晚得到了沈言一番推心置腹的表白，但只要一想到沈言這幾日時時刻刻與宋妍一道，心中不免還是計較煩悶。

“女郎，二姑娘和郎君這幾日天天如此，與沒有和離有什麼區別？還不是整日粘在一起？”秋來在一旁拱火道。

“我看倒比和離之前還要親密”，宋清賭氣，一時覺得熱血上頭分外燥熱。

“準備套平常出門的郎兒衣服，我們去詠絮堂瞧瞧！”

“府裡小廝空得很，女郎不遣輛馬車？何苦白費力氣走過去？”

“坐馬車過於興師動眾，顯的我們小氣，也讓言郎覺得我不信任他”，宋清解釋道。

“也是，還是姑娘想的周到。萬一二姑娘藉此嘲諷我們，得不償失”，秋來點頭贊同，忙翻箱倒櫃理出了一套男兒衣裝。

“姑娘可還記得找套？”秋來欣喜。

“是我與言郎初次見面那身”，宋清垂眸含笑。

“正是呢！”

“卻不知一會兒言郎看到可還記得？”

“郎君日日想著姑娘，定不會忘的！”

宋清不答，臉頰卻染上了一片緋色紅暈。

主僕二人說說笑笑一前一後走在大街上，卻不料身旁突然傳來勒馬之聲，隨即就有人在馬上朝宋清喊道，“三姑娘打算去哪兒？我們捎你一程？”

宋清一怔，心想，明明自己穿的是男裝，怎麼竟還有人認出？

抬眼看去，只見柳如止正掀起車簾笑道，“清兒妹妹要去哪裡？我剛從宮中出來，不如帶你一程？”

“如止哥哥？”宋清驚訝，又問，“你如何認出的我？”

不等如止回答，馬上小廝搶先答道，“三姑娘過去出遊哪次不是如此打扮，不說郎君能認出，連我們都能認出！”

宋清臉紅，又不好意思直接告訴柳如止自己要去詠絮堂找沈言，只能胡亂諏道，“我就隨便逛逛，許久不出門了，悶得慌。如止哥哥不用管我！”

“既無事，我正打算去你二姐姐的藥鋪呢，清兒想同我一起去看看嗎？”

新皇蕭衍才登基不久，百廢待興。全國各地奏書諫言如潮水般湧入朝堂，不得不迫使整個御史臺連日來忙的暈頭轉向。

柳如止剛巧輪值完早班從宮中出來，又想到宋妍的藥鋪也不過重新開張幾日，定是冗雜事務一堆，就想著得空趕去幫忙幫忙。

“好，好啊。正愁不知去哪兒呢！”，宋清笑答，說罷便蹬上了車，心中卻暗自慶幸起遇到了柳如止。

冬來進到裡屋找宋妍拿藥方取藥。

屋裡還是一片沉悶寂靜，沈宋二人雖未置一言，但總讓人覺得有暗流湧動，氣氛窒息詭異。

冬來本就不能言語，卻還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冬來要取的這味藥名為伏龍肝有溫中，止血功效。因不常用到，遂被放置在藥櫥頂部格子中。

冬來自幼貧苦，因而身量較小，縱身旁擺放了一個短梯，仍無法夠碰。一時臉漲的通紅心焦不已，繞著短梯來回踱步。

宋妍無意瞥見，朝冬來溫和笑道，“怎麼不喊我？我來幫你。”

說罷，她便停筆爬上了梯子伸手取藥。

誰料，這藥櫥設計的實在是高。要不是平日裡從未取過這味藥，宋妍竟也想不到，連自己也差了一點，不能夠著，著急的踮起了腳。

梯子有些搖晃起來，冬來驚慌，忙上手扶住。喉嚨中忍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朝沈言看去，眼神有懇求之意。

沈言其實早就注意到了宋妍和冬來二人的動靜。可他卻仍裝作一副事不關己、泰然自若的態度，低頭看著自己的賬本。

可耐不住冬來一次次的用喉嚨發出焦急聲響。沈言心中頓生不忍，想道，何苦為了和宋妍賭氣為難一個啞巴？

他挪步走至宋妍身後，淡淡道，“你下來，要什麼，我來取吧。”

宋妍此時一心只想著取到藥，根本沒注意沈言過來幫忙。

如今冷不防聽聞身後傳來聲音，反倒嚇了個激靈，腳一滑便猛地向後倒去。

沈言下意識去擋，卻招架不住宋妍的突然掉落，二人紛紛摔倒在了地上。

而此時，柳如止的馬車剛好停在了詠絮堂前。只聞屋內一陣巨響，如止、宋清連忙下車朝裡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