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妍難得早起,喜滋滋坐在前廳品茶。
前廳大門敞開,正對著空曠院落。宋寅、宋至正裸著半身,和往日一樣習武操練。
武將胸膛健碩,蜜色的肌膚在汗水下發著油光,條紋清晰、剛硬。
“晨起就能看到如此景觀,真好啊”,宋妍忍不住暗自感嘆。
“二妹妹今日起得好早!往日難道不是睡到盡興才肯起來?”宋至放下手中紅槍,抹了把汗,朝屋內喊道。
宋妍不答只朝哥哥甜甜一笑,心想,“你馬上就能知道我為何起這麼早了。”
果真,不到半刻,就有一小廝匆忙跑來通傳,“沈常侍在門口求見!”
“沈言?他來幹嘛?”宋至不悅。
身旁宋寅拍了拍宋至後背,搖了搖頭,提醒宋至說話注意分寸。
“二妹妹若是不想見他,我們就不開門了,晾他一晾!”宋至才不管宋寅,一心只想為妹妹出氣。
“宋至!”宋寅無奈沉聲。
轉而,他又有些為難地朝裡屋望去,換了一種溫柔語調道,“阿妍,沈常侍是朝廷要員,我們沒有道理刻意為難他。哥哥理解你的難處,不如你先回屋避一避?”
宋妍早起就是為了看沈言這場戲,自然不會回屋躲避。
她忙放下手中茶水,起身向前和宋寅、宋至二人乖巧說道,“阿妍謝謝哥哥們關心!沒關係的,讓他進來吧!阿妍和沈郎君已經和離,再沒什麼矛盾了!”
“行!那就讓他進來!”宋至回頭對小廝道。
沈言一改往日高傲姿態,白衣青衫,墨髮半束,雙手碰著一根藤條長鞭,剛一見到宋寅、宋至二人就跪了下來。
宋家三人皆瞠目,宋寅更是慌張,連連上前彎腰,打算將沈言攙扶起來。
“常侍這是作甚!有什麼話好好說!你這樣是置我們宋家於何地?”
宋妍眉心微聚,雖早已知曉沈言會上門請罪,卻也不曾想他真能放下自尊,學起“負荊請罪”這一套來。
“快通知父君!”
宋至見沈言跪地,如何也不肯起身,自覺場面已不可控,忙與一旁小廝低語。
“沈常侍!你這是為何啊!折煞老夫咯!”
宋運聞訊,也來不及梳洗整理,披上外褂便匆匆趕來前廳。
“沈某今日特來向將軍們請罪!”沈言雙手高舉,跪拜於院內鵝卵石上。
“何罪之有啊!快快起來吧!”
宋運嚇的滿頭是汗,見沈言又長跪不起,只能揹著手圍著沈言焦急地團團轉。
“宋妍夜半求醫,沈某視而不見,險釀大禍,這是一罪;宋妍圍場中箭,沈某疏忽照看,這是二罪;沈府大火,沈某置其不顧,任其生死,這是三罪;吾母王氏於亡父葬禮對宋妍辱罵詆譭,為兒未能制止,此為四罪。”
沈言言之切切,極其懇切,宋妍聽後亦不免心中震動。
“還有那日不分青紅皂白掐我脖子,兩年來種種,你何止四罪”,宋妍心中念道,喉嚨口頓覺一陣酸澀,卻也只能暗自吞下。
另一邊,宋寅、宋至聞言後皆突地面色沉沉,也再顧不上沈言作為朝臣的面子,任由其跪在地上。
“大宗正卿沈誠風骨氣節無可挑剔,常為人稱道,我們武將雖都是粗人,但也通曉禮義廉恥,常侍之前所為怕是有損沈大人身後名節。”
與宋寅、宋至一樣,宋運在沈言的一番自述後,也覺難掩胸中情緒,隨即擺出了一副威儀姿態,忍不住以長輩的身份責備了幾句。
“父君高潔,沈某所為不配為人子。如今父君仙逝,沈某願將軍替父君懲罰沈某,以解將軍心中之恨。”
宋運沉吟不語,片刻才道,“往事皆因孽緣而起,如今你既能放低身段,攜鞭請罪,誠心可見。起來吧!我們武將人家,又不是市井莽夫,哪有抽打朝臣的道理?”語氣仍有些不悅。
未等沈言開口,宋至卻先看向宋妍著急問道,“二妹妹呢?你原諒他嗎?”
宋妍凝噎,怔怔盯著沈言許久,才淡淡一笑,溫和答,“常侍懇切,知錯認錯。何況,我素來了解常侍心意,只是他做事急躁,偶忘了分寸。如今,我與他已無夫妻情分,往事不過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又怎會怪他。”
宋至看著宋妍如此坦蕩,反而有些心疼,半晌方嘆氣道,“沈言,我二妹妹寬容,原諒了你。今日見你態度誠懇,我便也放過你,起來吧。”
他的語氣仍有不甘,卻也比先前柔和了許多。
“父親!大火那日,言郎雖未能救出二姐姐,但他也捨命救了我啊!那日火勢滔天,所有人皆無法自顧,這錯怎能全算在言郎一人頭上!二姐姐的命是命,我的難道不是嗎?”
宋清在寢閣聽聞沈言手持藤條來府中下跪謝罪,驚的打碎了一盒胭脂,忙拉著秋來匆匆趕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
“清兒!”沈言回頭,不禁心疼。
宋清眼中含淚,心痛辯白道,“圍場那日,女兒犯了大錯,要不是言郎為女兒在天家面前承情,天家又將如何怪罪?女兒從不認為言郎有罪。”
“你…”,宋運一時啞然。
他對兩個庶女向來就是冷冷淡淡,都談不上有多麼喜愛。
可也正因如此,此情此景下,宋運反而更能以旁觀者的姿態站在各自立場上有所體會。
只是,如此一來,宋運反倒一時有些拿捏不準該偏心其中的誰。
“哎呀,三妹妹你何苦這樣!我們什麼時候不拿你的命當命了?”宋至見狀立馬著了急,語氣全是為難之意。
宋寅一把上前拉起跪在地上啼哭的宋清,急安慰道,“清兒別激動!我們又沒對常侍做什麼!不過是為你姐姐討個公道而已,你這般著急,倒像是我們厚此薄彼了一樣。”
不同於宋家的三個男人,宋妍一早就料到宋清會來,也不驚喜。如今見她話裡話外果真對自己涼薄得很,不免心中冷笑。
然而,為了撮合男女主,她卻還是是故作溫和,寬慰道,“三妹妹別擔心,我們都沒怪常侍。常侍能自省自責,足見是個胸懷開闊,正直善良的好兒郎。”
而後,宋妍又假意上前彎腰,似要做扶起沈言之態,手卻只輕輕沾碰著沈言胳膊,完全沒用一絲氣力。
沈言亦體會出宋妍根本沒有扶他的意思,不過是裝裝樣子。便也就順著這個臺階站了起來。
“將軍、娘子大人大量,沈某愧疚!日後諸位若有需要沈某的地方,沈某自當盡全力報答。”
說罷,沈言又是拱手行禮,禮數無不周全。
“好了,好了!如今常侍與我等皆蒙聖眷,理當相互理解,齊心為朝廷效力才是。今日之後,就不必再提過去了”,宋運道。
“父親所言極是!先前天家賜婚,也不過是想讓朝中文武齊心,只可惜二妹妹與常侍無緣。如今,常侍與妹妹雖已和離,卻依然能如此開誠佈公,也不算違背本意”,宋寅笑道。
“自然,自然。我原怪你心狠,如今看來你也是條有錯就認的漢子!”
宋至見大家都原諒了沈言,又聞大哥提到了天家聖意,自然也不好再多言。索性拍了拍沈言的肩膀,嬉皮笑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