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好意思和朕提賞賜？”
蕭衍看沈宋二人跪在地上，一片啞然，誰也沒有發聲。
許久，宋妍開口，語氣微微有些發抖，“陛下，臣婦有一請求。”
她跪在地上，頭低著不敢抬頭看蕭衍。
宋妍本已打算不再提此事，但又想道，自己若總這樣猶猶豫豫，這個婚怕是永遠也離不成了。
“你且說來”，蕭衍道。
“臣婦宋妍願請與中常侍沈言和離，求陛下準允。”
語畢，蕭衍不語，眉頭微蹙，面露不悅。
一旁跪著的沈言，心裡亦一驚。他沒想到宋妍會說這樣的話，喉結有些緊張的上下滾動。他竟開始有些期待蕭衍會如何回應。
“給朕一個理由。”良久，蕭衍問道。
他的一雙眼睛深沉地如同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潭。語氣威嚴，居高臨下的看著跪拜在地的宋妍，給人以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常侍與臣婦雖為夫妻，卻從無夫妻情分。袁恆兵變那日，常侍與臣婦亦各自奔離，毫不似尋常夫妻可患難與共。臣婦不曾怨常侍，也深知常侍娶臣婦已是萬般無奈。天家賜婚沈宋兩家，本意是調和文武矛盾，但若我與常侍夫妻不和，豈不反倒違背了聯姻初衷？”
宋妍說的戰戰兢兢，但言辭慷慨，全是肺腑之言。
她無意間瞥見了一旁的沈言。只見他默默握緊了拳頭，表現地同宋妍一般緊張。
“哦？”
蕭衍沒有表態，卻換了一副玩味姿態。他輕輕挑了挑眉，看向底下的宋妍，心中有些佩服她的膽量。
“沈常侍怎麼看？”
“回陛下，臣無異議。”
“呵”，蕭衍一陣冷笑，繼而佯裝慍怒道，“你們夫婦二人好大的膽子！婚姻之事豈能兒戲？你們可有將天家聖令放在眼裡？”
“臣不敢！”
說罷，宋沈二人雙雙伏在地上，額頭緊貼冰涼地面，手心一時冷汗涔涔。
“陛下許了臣婦一個賞賜，臣婦如今心裡只有這個願望，望陛下成全。”
宋妍見蕭衍不言，便大著膽子又提了一遍。心想，反正自己話已出口，再收不回來了。
她自然是清楚天家指令不能出爾反爾。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蕭衍又不是老皇帝。宋妍想，說不定就真能夢想成真呢？
蕭衍依舊沉默。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似在思考。修長的手指搭在靛青色杯蓋上，來來回回轉動了好幾下。
當蕭衍還是靖王時，便已聽聞中常侍沈言似早有心儀之人，卻最終陰錯陽差另娶他人。
後來，在朝堂之上，蕭衍又親眼見過老皇帝因宋妍在沈府深夜尋醫之事而勃然大怒。他縱使再怎麼麻木，也能猜到沈宋二人存有嫌隙。
兵變那晚，蕭衍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將宋妍從火場中救出的不是她名義上的郎君沈言，而是御史中丞柳如止。
半晌，蕭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道，“非兩廂情願之事必不圓滿。既你們二人無夫妻緣分，朕自然不會強人所難。待大宗正卿喪事過後，朕允你二人和離。”
宋妍偷偷抬眼，她看見蕭衍眉宇舒展，態度也有所緩和下來。便立馬端正姿態、鄭重叩拜，生怕下一秒蕭衍又反悔了。
“謝陛下！”
風和日暖，碧空如洗。
宋妍和沈言一前一後離開正殿，腳步分外輕鬆。
“宋妍”，沈言在身後輕輕叫了一聲，聲音似比從前溫柔不少。
宋妍回頭，臉頰兩邊髮絲隨風輕柔拂面。陽光撒在身上，宋妍白皙的面板似閃著光，撩動人心。
沈言走向前，突然朝宋妍作了一揖，誠懇道，“謝謝。”
“不用謝。這也是我的心願。與其彼此折磨，不如從今天開始互相放過。你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也有。”
宋妍唇角微揚，淺淺一笑。往日所有對沈言的怨恨都隨著這一陣涼風飄散而去。
“這幾日恐還要麻煩你幫著我陪家父走完最後一程。”
“自然。府君風骨高潔，無論我是不是沈家新婦，我都萬分感佩。”
“以往種種，你我都有錯。最後幾日，你想怎樣都可以，我不會再有為難。”
沈言語氣雖然淡淡的，卻比過去兩年中的任何一天都要柔和，也比過去的每一天看起來都更像一個體貼的郎君。
“如果郎君之前也是這般態度，娘子是不是就不會提和離了？”
夏吟趁沈言不注意，悄悄拉了拉宋妍的衣袖輕聲說道。
宋妍微微抬頭，眯眼看著頭頂的太陽，思索了一下，淡淡答道，“世上的事，只有當下，沒有如果。”
說罷，宋妍跟在沈言身後，一同上了馬車。
“陛下暫時撥了一處城東的宅院給我們。過些時日，沈府就會重新修繕。待修繕完成，我們就能重新住回去了”，馬車上，沈言朝宋妍解釋道。
“也可能是你自己住回去”，宋妍難得開玩笑，眉眼彎彎，看向沈言。
沈言亦忍不住低頭一笑，眼睛看向窗外不再言語。
“我要去柳府接你三妹妹，你在這裡先下吧？”
“好”，宋妍下車，目送著沈言的馬車徑直而去，嘲笑道，“他果真是比我還著急。怕是一刻也等不了要去找宋清報喜吧。”
“娘子不想找柳郎君報喜嗎？”夏吟調侃。
宋妍忽地一陣臉紅，輕輕拍了一下夏吟，嗔怪道，“你說什麼呀！”
夏吟一臉心知肚明的樣子，偷偷捂嘴笑了起來。
宋妍繼而低垂著頭，眼裡又多了一絲愁思，有些苦笑道，“夏吟，你說，我要主動告訴他我和離的事嗎？”
“娘子你想去嗎？其實，娘子去不去柳郎君都會知道這個訊息。只是，夏吟覺得，柳郎君會更希望從娘子口中得知這個訊息。”
宋妍不語，靜靜站在原地，眼瞳微動，盪漾出淡淡的水霧。風微微吹動她碧色的裙襬，遠遠看著，竟有些許破碎的美麗。
沒等宋妍回過神，沈言的馬車就已經又停在了面前。
“怎麼不進去？”沈言一下車便關心問道。
“二姐姐在等人？”隨之，宋清的聲音也跟著傳來。
二人臉上都難掩喜色，宋妍猜測沈言在回來的路上一定是把與自己和離後的美好未來都給宋清勾勒好了。
“新宅院我不是很熟悉，想等你們來後一起進去”，宋妍隨口編了個理由。
“好，我們一起”，沈言笑了笑。
“走吧二姐姐”，宋清也難得客氣。她親暱地碰了碰宋妍的小臂，讓宋妍反倒有些不習慣起來。
“嗯”，宋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人卻仍僵在原地。
“怎麼不動？”耳邊又傳來一陣熟悉的溫柔聲音。
宋妍不禁瞪大了眼，有些吃驚，“你…你怎麼也來了？”
“不歡迎我？”柳如止嘴角噙著分明的笑意，目光溫溫柔柔。
“不…不是”，宋妍突然有些結巴。剛剛腦子裡還想著的人，如今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外面風涼，我們進去吧”，如止回頭對宋妍說道。
宋妍跟著柳如止，一前一後正要走進宅院。只是，一隻腳才跨過門檻時，宋妍下定決心似的突然拉住瞭如止的衣袖。
如止停下腳步，回頭有些疑惑，“怎麼了？”
只見宋妍一臉嚴肅，好一會兒才煞有其事道，“剛剛，我在大殿向陛下提出了和離。陛下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