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火後,建康城已破敗不堪。好在清晨已有靖王留下的軍官打掃,否則滿街的屍骨更令人膽戰心驚。
“昨夜多虧了靖王和你哥哥們及時趕到,平息了叛亂。否則,國破家亡,你我終會淪為亂世浮萍”,沈言難得與宋妍講話,語氣卻十分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
宋妍不答,眼睛也不看著沈言。嘴角淺淺浮起了一抹苦笑。
她心中始終是怨恨沈言的。
半晌,她才開口不冷不熱的問道,“袁恆呢?”
“黎明有人傳信,叛軍騎兵不擋靖王,袁恆被斬於馬下”,沈言回答時目視前方,亦沒有看宋妍。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後,沈言突然說道,“袁恆驍勇,只可惜,選錯了路”。他語氣很淡,聽不出遺憾,亦沒有悲傷。
令宋妍沒想到的是,在經歷了沈誠的死後,沈言竟還能不帶偏見的坦然評價袁恆。雖然很不願承認,但宋妍心裡對沈言還是生出了一絲敬佩之意。
“沈言這個人不怎麼樣,可到底也是沈誠的兒子,還是有一些格局和氣節的”,宋妍暗想。
車行至沈府,只見滿目瘡痍,焦黑一片。
昨晚之景仍歷歷在目,於是,這讓宋妍好不容易對沈言剛生出的一絲好感,又在轉瞬之間,煙消雲散了。
沈言跪在門口捧起一片焦黑的殘骸。透過殘骸上的半塊玉佩,沈言認出了父親沈誠。
他緊緊抱著殘骸,眼神渙散,眼淚一滴一滴不斷往下掉落,卻始終沒有哭聲。
宋妍站在他身後,心裡難過、糾結。
她原想伸手撫慰,但手卻懸在了半空中良久,最後還是收了回去。
“夏吟,我們回馬車,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是,娘子。”
宋妍獨自坐在馬車裡,背對著沈府。她想到沈誠臨終時的樣子,突然忍不住,掩面哭泣了起來。
“娘子,你怎麼了?”夏吟不解。
“府君臨終前安慰我,要努力活下去,總有柳暗花明的一日。可他自己卻沒有等到這一日。”
夏吟沉默,眼裡盡是哀傷。
“可若沒有柳家郎君,娘子可能也會和府君一樣死在府裡。府君是就義,可娘子卻是白白陪葬啊!”夏吟越說越氣憤,聲音也大了起來。
“所以我才更加難受”,宋妍抬頭,紅著眼眶認真看著夏吟道,“我敬佩府君忠義,但府君死後,我比往日任何一刻都更想逃離沈府。夏吟,我想和沈言和離。”
“娘子打算怎麼做?”夏吟有些吃驚,心中又不免興奮。
“我差一個被賞賜的機會。但我想,機會馬上就來了。”
宋妍說的肯定,但夏吟卻聽的一頭霧水。
宋妍無法告訴夏吟,叛亂過後,靖王蕭衍即將繼位登基。而靖王軍隊能如此之快趕來皇城,自然離不開半月前自己與柳如止大量的草藥供給。
靖王軍隊在危難時刻及時獲得了額外的草藥補給,得以在韓王被扣後的短時間內快速蓄力,這才能趁袁恆叛變後迅速整裝齊發,平息叛亂。
宋妍想,靖王上位後無論如何都會有所嘉獎。若自己也能分上一杯羹,自是少不了藉機向靖王討要一個與沈言和離的心願。
“郎君!”一個小廝慌忙跑來沈言身邊耳語。
雖看不清沈言的正臉,但看小廝一臉神情緊張的樣子,宋妍心裡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看來蕭衍要繼位了”,宋妍心裡唸叨,低著頭,唇角微揚。
蕭老皇帝經歷了一夜風波,身體再不如從前,如今更是臥床不起。
靖王大軍救駕有功,韓王又困於蔻丹,這個皇位自然就落到了蕭衍頭上。
跪著的沈言果然如宋妍所料,忽地從地上站起,與身旁小廝又耳語一番後,拍了拍身上塵土,便立刻一臉嚴肅地趕回車內。
“整理,整理,我們要進宮”,沈言語氣冷淡、嚴肅,依舊沒有看宋妍,目光直直望著前方。
宋妍不語。
“新帝登基,傳喚了我們”,沈言見宋妍沉默,於是解釋道。
“嗯。是隻有我一個女眷,還是也有別的女眷?”
“只有你”,沈言答,轉而又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向了宋妍,冷冷道,“我也好奇為什麼天家只傳喚了你一人?照理說嘉賞宋家只傳喚將軍們便是,亦或者,應當連你妹妹宋清一同傳喚受賞,怎會只讓你與我一同前往?”
宋妍不答,卻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朝著沈言展顏一笑。
現在,她心裡已十分確認,蕭衍即將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
“卑職沈言拜見陛下。”
“臣婦宋妍拜見陛下。”
“起來吧”,蕭衍一身玄色盤龍罩袍,頭戴玉冠,身姿挺拔坐在案前,一臉威儀。
宋妍跪在地上偷偷抬眼,看著眼前的蕭衍,想到他昨夜不過只是靖王身份,今日就已然一副天子儀態,不禁暗生慨嘆。
“你就是宋運之女,宋妍?”
“是的,陛下。”
“昨夜是朕救你於馬上,可還記得?”
“陛下救臣婦於水火,臣婦心中感激萬分,自不敢忘記。”
蕭衍笑,目光突然柔和了許多,又道,“可你知,是你先救了朕,才讓朕有機會救了你!”
宋妍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了蕭衍這句話,心中竊喜卻仍伏首謙卑道,“臣婦萬死,不敢居功。”
“朕原以為補給草藥之事是柳中丞一人所為,也原以為城中的藥鋪是柳中丞一人經營。可誰想今日柳中丞告訴朕,這些主意竟全出自於你?”
“柳中丞當真這麼說?”宋妍心有觸動,心中疑慮脫口而出,而後又自覺無禮,忙低下了頭。
“當真這麼說。他告訴朕,是你主張在城內開一間藥鋪接濟萬民,也是你率先發現軍隊草藥緊缺,於危難時刻接濟援軍,助朕一臂之力。你的膽識和魄力果真不輸你父兄啊”,蕭衍讚賞道。
“謝陛下,臣婦愧不敢當!”
蕭衍轉而又望向了沈言,道,“汝父大宗正卿沈誠為國殉道,忠心可表。沈卿家果真一家純良,父親忠義,妻子亦聰慧能幹!”
“卑職不敢!”
“你們與朕歷經生死,不必客套。”
轉而,蕭衍又問,“告訴朕,要什麼賞賜?”語氣威嚴。
宋妍匍匐在地,聽聞蕭衍的話後,突然心中一陣煩悶糾結。
她想道,本來,蕭衍若不說最後一句,或許她就能順利提出和離願望。
而如今,蕭衍卻提到了自己和沈言的關係,還無意將自己與沈府捆綁在了一起。
此時,她突然不能確定,自己若提和離,是否會打了蕭衍的臉面。心中頓時矛盾至極,一時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