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一炷香時辰後,馬車已在門外停好。
幾個女使因要跟著姑娘一同進宮,也格外的打扮了一番。
小桃一直是個憨傻笨拙的,當初還是墨蘭和如蘭挑剩下不要的,才送到明蘭身邊。
老太太擔心遇著事兒她不能及時提點,今日特地讓丹橘跟著明蘭。
只見丹橘穿著一身嶄新的藕荷色褙子,內搭淺碧色交領襦裙,白皙的耳垂墜著小小的碧玉耳環。
她並不是什麼明豔奪目的長相,偏自帶一股溫婉可人的氣質,叫人挪不開眼。
如蘭見明蘭一直跟在自己後頭,步伐邁的略有些緩慢,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
“大姐姐讓我們進宮,這可是長臉的好機會。”
“通汴京城不知多少人羨慕呢,你怎麼瞧著一點兒都不激動?”
明蘭聞言,這才回過神來,乾乾笑了兩聲道:“我自然是激動的,只是有些害怕進宮後,萬一失了規矩,給家裡和大姐姐丟臉。”
如蘭挺直腰板,得意的揚了揚下巴,“這有什麼的!”
“小六,你歲數比我小一點,到底還是不如我機靈沉穩。”
“放心,有大姐姐在,能讓我們出什麼差錯,你只管跟在我後頭就行。”
“好,多謝五姐姐。”明蘭燦然一笑,帶著丹橘登上馬車。
馬車內,明蘭柳眉微蹙,神情略顯凝重。
衛姨母只在家中住了六七日就南下返回揚州,對於八歲那年的事情,她從未忘記。
小娘躺在滿是血汙的產褥上,奄奄一息。
若非自己急中生智,鑽狗洞出府尋求幫助,小娘和柳哥兒豈能活到現在。
可當她向衛小娘和姨母說出想要報仇一事時,衛小娘說什麼也不願讓自己參與進來。
明蘭清楚,以她的性子,必定要等到自己出嫁,弟弟長大成人後,才會對林噙霜動手,報當日之仇。
她能等到那時,可自己卻沒這個耐心。
跟在老太太身邊的這些年,盛紘的性子她也算摸透了,光是把把脈郎中的口供交給他,必定為了盛家臉面和清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祖母、大姐姐、二哥哥又待自己極好,若鬧到對簿公堂的局面。
她們必定跟著丟臉,自己即便出了口惡氣,餘生也會在愧疚與不安中度過。
因此,她左思右想一番後,覺得此事務必要讓林噙霜主動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
還得捂死在後宅內,更要讓盛紘畏懼到不得不處置的地步。
丹橘扭頭見明蘭依舊心神不寧的樣子,她輕聲道:“姑娘可是還在擔心進宮的事?”
“嗯……”明蘭含糊的應了一聲,抬手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另一駕馬車內,墨蘭端坐在軟墊上,手中團扇輕搖。
對這位新進門的二嫂嫂,她和林噙霜可是百般討厭。
盛紘為給海家留一個好印象,在海朝雲進門前就主動吩咐縮減林棲閣的用度。
要知道,這些年她們的吃穿用度向來是府裡最豐厚的,有時連葳蕤軒都比不了!
“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爹爹竟也這般重視……”墨蘭冷哼一聲,自顧自道了一句。
不多時,馬車在宮門外緩緩停下。
值守的禁軍驗明身份後,便有內侍碎步上前,畢恭畢敬的領他們前往明德殿。
如蘭按捺不住好奇心,四處張望著,巍峨的宮殿,硃紅的殿門,泛著光芒的琉璃瓦。
還有時不時從身邊路過的一隊宮女。
“小六……”她壓低聲音剛想叫明蘭,海氏輕咳一聲,眼神示意她閉緊嘴巴。
如蘭脖子一縮,忙不迭往明蘭身邊靠了靠。
這些時日接觸下來,她知道自己這位二嫂嫂也是個極重規矩的人。
跟著內侍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七拐八拐好一會兒,才在一處宮殿前停了下來。
內侍前去傳話的間隙,盛長柏抬手指了指如蘭。
三個妹妹中,就當屬她最膽大妄為。
如蘭不服氣的努了努嘴,余光中瞥見內侍已經立在殿外,高聲道:“宣盛大人並家眷覲見——”
在盛長柏的帶領下,一行人邁步進入殿內,只見趙晗正和華蘭滿臉笑意的看著她們。
“臣/臣婦/臣女,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趙晗目光從他們身上輕輕掃過,溫聲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賜座。”
話音剛落,一隊宮女端著軟凳前來,眾人謝恩後,方才坐下。
“如今長柏成了婚,瞧著是愈發穩重了。”
盛長柏微微頷首,恭謹道:“殿下過譽,臣愧不敢當。”
“今後必定更當勤勉自持,不負殿下期許。”
自打進入翰林院後,盛長柏行事嚴謹,經手的奏章條理分明。
像極了王老太師當年初入朝堂的模樣,就連趙禎都對他頗為留意。
華蘭更是滿眼欣慰,輕聲道:“看到你們如此般配,我這個做姐姐的,總算能放心了。”
接著,她看向海朝雲,“弟妹出身書香名門,最是知禮。”
“往後長柏若有什麼不當之處,還望你多擔待。”
海朝雲溫婉一笑,起身道:“夫婦一體,臣婦與夫君今後必定互相扶持。”
華蘭滿意的點了點頭。
“長楓的婚事只怕還要等上幾年,四妹妹倒是可以先相看起來了。”
盛家因盛紘有功名後,才向王家提親,盛長柏也是高中後才議論婚事。
因此,老太太和盛紘一致決定,將長楓的婚事先擱置著。
以盛家如今的家世,他將來再考個功名,不愁娶不到名門世家的嫡女。
不過若是碰上合適的人家,也可以相看相看。
墨蘭聞言,眸光輕動,柔聲道:“娘娘說的是。”
“稟娘娘,永昌伯爵府的吳大娘子,近日一直給咱家送帖子,熱絡的很。”
如蘭瞥她一眼,繼續搖頭晃腦道:“也不知她是不是有提親的念頭,四姐姐,你覺得呢?”
墨蘭知道她這是在挖苦自己,絞著帕子,微笑道:“吳大娘子相中誰,是她的事,咱們身為女兒家,原不該議論這些,五妹妹這般上心,難不成……”
“我上心什麼了!”如蘭當即睜圓眼睛,想要替自己辯解。
待看到盛長柏犀利的目光後,她又悻悻閉嘴。
華蘭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兩個都多大了,還這般孩子氣。”
“若再拌嘴,等會就將你們送出宮,我只留六妹妹一人。”
此話一出,墨蘭和如蘭相視一眼,二人全都不服氣的垂下眼簾。
明蘭一直端方得體的坐在軟凳上,她餘光從趙晗身上輕輕掠過,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能夠讓盛紘畏懼到不得不處置林噙霜的人,可不就是這位大姐夫……
只是,他會幫自己嗎?
明蘭有些猶豫,琢磨多日,她心中已經想好了對策。
萬事俱備,只欠一個能對父親施壓的人!
華蘭和海朝雲等人在內殿交談之際,趙晗則與長柏移步至偏殿書房。
“殿下,臣冒昧問一句,仲懷他在軍中,可還好?”
趙晗微微一笑,“你且放心,顧侯他可比誰都關心這個兒子。”
“昨夜捷報剛入京,仲懷屢立戰功,親自斬首儂氏父子。”
“只是廣南一帶山林茂密,叛軍殘部四散逃竄,剿滅起來頗為棘手,這才耽擱至今。”
“若孤推斷不錯,年前多半能夠回京。”
聽到此話,盛長柏懸著多日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他搖頭道:“臣與仲懷雖相識時日不多,可尤為投緣。”
“隨軍出征前一日,他還特意告訴臣,將來必要一文一武,共同為殿下效力。”
“他只是瞧著混不吝,其實心裡比誰都通透。”
趙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
“官家能允許仲懷隨軍,說明早就消氣了,此次回京,該封賞的一樣都不會少。”
“臣謝殿下!”盛長柏尤為鄭重的拱了拱手。
哪怕拋開交情,他也覺得顧廷燁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等海朝雲和華蘭說完話,盛長柏就帶著她離開皇宮。
三位姑娘則暫且安置在慈慶殿的偏殿內。
翌日,華蘭領三位姑娘拜見完曹皇后,又和她們一同往御花園行去。
琳琅滿目的花草和形態各異的假山石,看的如蘭目不暇接。
明蘭因心中想著事情,對這些倒是提不起什麼興趣,只跟在如蘭的後頭。
墨蘭端著姿態,時不時抬手撫一撫額前的碎髮。
她能看得出吳大娘子有意明蘭,梁家送來的帖子,十有八九都特意提到要六姑娘出席。
她想不明白,明蘭除了一手馬球打得漂亮,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難道憑藉相貌嗎?可自己也不差啊!
墨蘭越想越窩火,忍不住朝明蘭投去一個憤恨的眼神。
“如兒,母親可有刁難過海氏?”華蘭輕聲問道,她太瞭解自己母親的性子。
沒法往長柏屋裡塞妾室,必定要在其他方面,給自己立立威。
如蘭盯著池中的金魚,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大姐姐就別操這個心了。”
“母親那點威風,在二嫂嫂面前根本不夠看,連祖母對二嫂嫂都誇個不停。”
“我覺得咱們家對牌鑰匙,用不了多久就到她手裡了。”
華蘭半信半疑的看著她,私底下,她還是喜歡妹妹們叫自己大姐姐。
——
與此同時,儂氏父子已死的捷報在垂拱殿內宣讀完後,百官們驚訝不已。
倒不是因為平叛的速度,而是沒想到,顧廷燁竟能立下首功!
尤其是顧偃開,原本略有些疲倦與蒼白的臉上,此時洋溢著喜色。
自家二郎出息了,他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也有些臉面去見白氏和白家老太爺。
令國公府的賈大人一時沒忍住,緊握著笏板,出列道:“官家,這捷報可屬實?”
話一出口,他自覺有些不妥,又補充一句:“臣並非質疑軍報,只是那顧廷燁……”
趙晗抬眸看趙禎一眼後,正聲道:“捷報上不僅有安撫使的親筆印信,更有監軍親筆附議,千真萬確。”
“賈大人莫要因往日的恩怨,就對顧廷燁的軍功妄加揣測。”
聽到此話,賈大人瞬間蔫了,只能躬身訥訥道:“臣一時失言,望官家恕罪。”
趙禎並未動怒,只笑眯眯的看著一眾大臣們。
朝中又得了個能征善戰的武將,更妙的是還與太子交好,當真是天助大周。
顧偃開下朝回來後,顧廷燁立下軍功一事,很快就在府中傳開了。
小秦氏親手替他褪去朝服後,滿眼笑意道:“我就說二郎是個有出息的,底是咱們顧家的血脈,豈會是池中之物?”
“等他回來後,咱們可得好好給他接接風。”
顧偃開眸光微沉。
他從張輔口中得知,趙晗在文華殿舉薦顧廷燁時,明裡暗裡提及到顧家。
這些時日細細想來,也隱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二郎,真就是生性頑劣嗎?
“看他自己願不願意回來吧,沒必要管這臭小子。”顧偃開擺擺手,故作不在意的說了一句。
小秦氏仍舊耐著性子寬慰他,心裡卻暗暗決定,是該讓白家的人把朱曼娘送過來了。
自打白家大郎死後,白家二房和三房的人對顧廷燁的恨意,也不必她少。
侯府東側一處較為安靜且瀰漫著藥香的小院內。
“咳咳咳——”顧廷煜從軟塌上支起身子,咬牙道:“我知道二郎沒這麼容易被鬥倒,只是沒想到居然這麼快。”
“官人,他回來後,會不會……”邵氏臉上滿是擔憂。
她的出身不高,父親只是個微薄小官。
若不是顧廷煜自幼體弱多病,門當戶對的姑娘都不願嫁過來,這門親事也輪不到她頭上。
自入府後,邵氏把顧廷煜照顧的無微不至,時間一久,顧廷煜也對她尤為重視。
這些年他們膝下只有嫻姐兒一個女兒。
起初邵氏一心想再生下個兒子,將來好繼承爵位,可惜一連七八年都沒能再有孕。
至今,顧廷煜連行房的力氣都沒有了,也只有放棄此事。
“咱家的秦大娘子不會坐視不理,他比我們更怕二郎得勢。”
顧廷煜話音剛落,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邵氏輕撫著他的後背,嘆道:“若是官人的身子骨沒這麼弱,這個侯府豈會輪到他們鬥來鬥去。”
“放心,侯府的腌臢事與你無關,將來無論如何,我都會為你和嫻姐兒謀條退路。”
顧廷煜無奈一笑,握緊邵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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