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南京，涼意已濃。

自水泥工程啟動，又過去了三個月。南京城外的“樣板路”已初具雛形，其堅固與平整，早已震撼了所有見識過的人。

但這一日，朱雄英沒有去工地，而是帶著朱元璋，來到了一處被錦衣衛層層把守的皇家秘府。

這裡是兵仗局最核心的工坊，為了建造朱雄英圖紙上的那個東西，數月來耗費的人力物力，足以再打造一支神機營。

朱元璋看著工坊中央那個被巨大油布覆蓋的、足有兩丈高的古怪東西，疑惑地問：“大孫，這幾個月你神神秘秘，讓最好的工匠就搗鼓這個？這黑乎乎的，是新型的攻城錘，還是改良的大炮？”

朱雄英神秘一笑，走上前，親手揭開了油布。

“轟”的一下，一個由鋼鐵、黃銅和無數管道交織而成的龐然大物，出現在朱元璋面前。

它通體漆黑，結構複雜到令人眼花繚亂。一個巨大的鐵製圓筒連線著粗壯的曲柄和連桿，旁邊是一個如同水缸般的鍋爐，下方是爐膛，後方則是一個沉重的、直徑近一丈的巨大鐵輪。

這東西醜陋、粗野，充滿了原始而暴力的工業美感，卻又讓人完全看不懂它的用途。

“這是……”朱元璋圍著這臺怪獸轉了兩圈，皺起了眉頭。

“皇爺爺，”朱雄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孫兒稱它為，‘蒸汽機’。”

他拍了拍冰冷的鍋爐外壁：“它，是一個心臟。一個不知疲倦、力大無窮的鋼鐵心臟。”

說著，他對著一旁的工匠點了點頭。工匠立刻將無煙煤填入爐膛，點燃火焰。很快，鍋爐下的火焰熊熊燃燒，工坊內的溫度都升高了幾分。

鍋爐上的一個銅製閥門開始發出“嘶嘶”的聲響，工匠們緊張地盯著一個帶著刻度的銅盤，大聲報數。

“壓力，一！”

“壓力，二！”

……

當壓力指標指向一個紅色刻度時，為首的工匠對著朱雄英顫聲說道：“殿下，可以了！”

朱雄英深吸一口氣，親自走上前，握住一個巨大的閥門手柄，用力一扳！

“嗤——！”

一聲尖銳刺耳的蒸汽洩露聲響起！緊接著，那巨大的鋼鐵圓筒中，傳來了“哐當”一聲巨響！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那連線著巨大鐵輪的粗壯連桿，猛地向前一衝！

“動了！動了！”一名小太監失聲尖叫。

“哐當！哐當！哐當！”

巨獸彷彿被喚醒了。那沉重的連桿開始有節奏地前後抽動，帶動著那巨大的鐵輪，開始一圈一圈地轉動起來。起初還很緩慢，但很快，隨著源源不斷的蒸汽湧入，它的速度越來越快！

最終，那重達數千斤的巨大鐵輪，化作了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殘影，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如同雷鳴般的轟鳴聲！

“轟隆隆！轟隆隆！”

整個工坊都在這恐怖的轟鳴聲中微微顫抖！

在場的官員們被這毀天滅地般的聲勢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後退。

朱元璋卻一步未退。他死死地盯著那瘋狂轉動的鐵輪，感受著那股彷彿能撕裂一切的磅礴力量，他那顆殺伐了一生的心臟，也在隨著這鋼鐵的轟鳴而劇烈跳動！

這不是武力，這是另一種東西！一種……超越了人類理解範疇的力量！

“皇爺爺，”朱雄英的聲音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清晰地傳來，“它吃的不是糧食，是煤炭！只要有足夠的煤和水，它就能永遠這樣轉下去！它蘊含的力量，比一千頭牛，一萬個人力，還要強大！”

朱元璋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它……能用來做什麼？”他的聲音嘶啞乾澀。

朱雄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用它，可以驅動水泵，讓我們的煤鐵產量翻上十倍！”

“用它，可以驅動風箱，讓我們能煉出前所未有堅固的鋼鐵！”

“用它，可以裝在船上，讓我們的戰艦不再需要風帆，可以逆流而上，縱橫四海！”

“甚至……我們可以為它鋪設鐵的軌道，讓它拉著裝滿貨物和士兵的鐵車，日行千里！”

轟！

朱雄英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頭。那個由孫兒描繪出的、由鋼鐵和蒸汽驅動的恐怖帝國，徹底摧毀了他作為一個農業時代帝王的全部認知！

許久，朱元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觸控那臺咆哮的機器，卻又在半空中停下，彷彿那是什麼神聖而又危險的祭品。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自己年僅八歲的孫子。

這一刻，他眼中的神情，不再是單純的疼愛與驕傲。那是一種混雜著敬畏、狂熱，甚至……一絲深深的恐懼的眼神。

如同凡人，在仰望降臨人間的神明。

“大孫……”他喃喃自語，聲音乾澀，“此物……能興國，亦能……覆國。若被奸人所得，後果不堪設想……”

他那顆帝王之心，在極致的震撼之後，立刻想到了此物背後那足以顛覆一切的恐怖力量。

“咱的大明……不，是這個天下，真的要變天了……”他看著朱雄英，一字一句地說道，“而這天，只能由我朱家來變！這件神物，必須牢牢攥在我們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