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眼神,在狂熱與恐懼之間急速切換。
他前半生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後半生在權謀詭計中坐穩江山,自認見識過天下一切的英雄與梟雄。可眼前這個年僅八歲的孫兒,以及那臺咆哮的鋼鐵巨獸,卻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
這東西,已經超出了“帝王術”的範疇。
“大孫……”朱元璋的聲音乾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死死抓住朱雄英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孫兒的肉裡,“此物,絕不可外洩!參與制造的工匠……”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屬於帝王的殘忍。
那是要把所有知情者,連同這個秘密,一同埋進墳墓的眼神。
朱雄英感受著肩膀上的力道,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他只是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皇爺爺,輕輕搖了搖頭。
“皇爺爺,堵,是堵不住的。”
“思想一旦出現,就無法被殺死。技術也是一樣。”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口警鐘,在朱元璋的心頭狠狠敲響。
朱元璋愣住了,眼中的殺意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層次的憂慮:“那……那該如何是好?若讓北元,若讓倭寇得了此法,我大明豈不是……”
“所以,我們不僅要擁有這把屠龍之器,更要為它配上一把,只有我們能開啟的神鞘。”朱雄英的話語,總是能輕易地將複雜的問題,歸結為一個形象而又深刻的比喻。
“神鞘?”朱元璋咀嚼著這兩個字。
“沒錯。”朱雄英指向那些因為恐懼和激動而跪倒在地的工匠們,“他們,就是神鞘的一部分。殺了他們,我們固然可以保守秘密一時,但也等於親手斬斷了這門技術的根。我們將永遠停留在第一臺蒸汽機,而無法造出第二臺,第三臺,更無法讓它變得更強。”
他頓了頓,丟擲了自己的解決方案。
“我們要做的,不是殺人,而是‘封神’!”
“封神?”朱元璋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對。”朱雄英的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威嚴,“凡參與蒸汽機制造者,皆授官身,入匠籍之最高等,享朝廷俸祿,賜‘皇家格物院’院士之名。家人一體受封,蔭及子孫!”
“但,他們及其三代血親,終生不得離開京城半步,出入皆有錦衣衛‘護衛’。他們的技藝,只能父傳子,師傳徒,且必須在‘皇家格物院’內進行,所有圖紙資料,列為最高絕密。”
“皇爺爺,我們要用至高無上的榮耀、享之不盡的財富和無法掙脫的枷鎖,將他們牢牢地與皇家,與大明,捆綁在一起。讓他們從一群普通的工匠,變成一個只為皇家服務的、封閉而又高貴的‘技術貴族’!”
“如此一來,技術在我們手中不斷精進,而秘密,則永遠爛在他們這個階層裡。這,才是最堅固的神鞘!”
轟!
朱元璋的腦子裡像是炸開了一道驚雷!
殺人滅口,那是下策!
而大孫這一招,才是真正的陽謀!是用名與利,將這些掌握了神之力的凡人,徹底變成朱家圈養的家犬!既能讓他們瘋狂地產出,又能保證他們絕對的忠誠!
這是何等老辣,何等狠毒的帝王心術!
“好!好一個‘封神’!”朱元璋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他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暢快與自豪,“就這麼辦!咱這就下旨,成立‘皇家格物院’!你來當這個院長!”
他看著自己的孫子,眼神中滿是寵溺與驕傲。這已經不是孫子了,這是上天賜給他朱家,用來延續萬世江山的麒麟兒!
解決了心頭大患,朱元璋的心情一片大好。他再次看向那臺已經停下,但餘威尚在的蒸汽機,心中的野望,開始向另一個方向蔓延。
“大孫,這鋼鐵心臟,能給咱大明提供無窮的力氣。這是咱的‘內功’。”
他話鋒一轉,眼中爆發出灼熱的光芒,一把拉住朱雄英,走到了秘府牆上懸掛的巨大疆域圖前。
“那咱的‘外功’呢?咱的刀把子呢?”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北平府以北,那片代表著草原的廣袤土地上。
“神機營已平北患,龍騎兵可定四方。但咱還要一把,能把這天下所有不服之人都砍死的刀!一把像這蒸汽機一樣,前所未有、無可匹敵的刀!”
朱雄英看著皇爺爺眼中那熊熊燃燒的戰火,神情平靜。
他知道,蒸汽機帶來的震撼,已經為他接下來的計劃,鋪平了最堅實的大道。
“皇爺爺,”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秘府的空氣都為之一凝,“孫兒,已經為您,將這把刀……磨得更快、更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