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高之言,甚是明善,今名分已定,天亦不可奪矣!”
此時陳國的朝政,大抵已在陳蒨手中,說句不中聽的,陳蒨此時與高殷一樣,都掌握了對自身國家的實控權力,縱是國內有些許支援陳昌之人,也不可去拂了陳蒨的面子。
說到底,如今陳蒨畢竟坐在了皇位上,榮辱由其自取,陳臣們也只能陪著走下去。
饒是如此,韓子高正面為主上說話,仍是很大膽,畢竟陳臣可以不去懟陳蒨,但集中火力攻擊韓子高,拿他開刀也沒什麼問題,韓子高在這個關鍵的檔口出來,的確是忠心為主。
與此同時,荀朗的發言也得到多數朝臣的認可:“荀安北乃是正論,敵軍已至,形勢危如累卵,豈可顧慮敵國大將?”
“當先破王琳之軍,齊國必懼我王師天威,自將退去,屆時再派遣使者與其和談,命其送驃騎將軍與安成王歸國,便大有希望了!”
韓子高、荀朗表態,侯安都等人不甘人後,於是話題的風向逐漸演變為如何抵禦齊軍,對於陳昌,陳蒨一派則預設成“將驃騎將軍救出虎窟”而對其進行攻擊的忍痛之舉。
陸繕張種等人也轉變了態度,雖然希望陳昌歸位,但現實已經不能這麼去考慮了,只能先擊破齊軍,求得陳國自身的生存,才能再討論其他事。陳國不存,還談什麼帝位?
從側面來說,這也是高殷所下的計謀太過毒辣的因素。陳昌親自帶兵來攻陳,這個訊息一旦放出去,不知道多少陳人會繃得無以復加,頗有一種當年齊軍送蕭淵明回建康繼位的既視感,齊國彷彿什麼時候都能掏出一個重量級的南朝宗室,噁心一波南人。
說的更可怖些,若是齊國真的決定大舉入寇,先平陳國,那麼這一套連招下來,陳國滅亡就在旦夕之間了!
因此哪怕猜到陳昌為帥只是齊主隨意落的閒散一子,但齊國勢大,隨手的一子也如同大力飛磚,一個不慎可能連腦漿都給打出來,陳國君臣不敢怠慢,開始就應對齊軍攻勢出謀劃策。
雖說已決定好了大義,但在具體的戰略決策上,要考慮的還是兵力與錢糧。
而在局勢上,陳國即便要和齊、王決戰,也要考慮如何處理陳國內部的三大割據勢力,論起優先順序,他們甚至高於王琳。
天保十年和乾明元年,王琳都曾率兵東下,天保十年也就是永定三年,彼時陳霸先未死,故調遣陳蒨領兵到南皖築城堅守,結果陳國局勢風雲變幻,陳霸先身死,陳蒨及時回朝繼位,將搖搖欲墜的陳國社稷匡扶起來。
但如此一來,陳蒨本人和侯安都等大將都在建康城中坐鎮,委託侯瑱、吳明徹等將領抵禦王琳及其部將周炅、周協、曹慶、常眾愛等,使陳國擊敗王琳,同時掃平外鎮的步伐又拖延了不少。
原本歷史上,王琳已經在乾明元年二月兵敗逃亡北齊,但這個時間線上,高殷使高渙率領齊軍進行干涉,阻止了梁陳決戰,因此王琳儲存了大部分的實力,同時因為高殷這兩年來對淮南的上心經營,使得齊軍在江淮的軍事實力比歷史上強了不少,淮南、江陵對陳國多出了超過歷史水平數倍的額外壓制,使得陳國腹背受敵,也使陳國境內的野心家蠢蠢欲動。
這些野心家盤踞在陳國境內,對陳國陽奉陰違、虎視眈眈,一言不合就可能引齊軍南下,或為王琳帶路,平西將軍熊曇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前王琳派餘孝頃在臨川攻打周迪,熊曇朗率軍援助周迪,進而因為抗禦王琳有功,授平西將軍,然而在周文育在豫章攻打餘孝勱失利時,趕去與周文育會合的熊曇朗便覺得陳國勢弱,因此殺死周文育,拘捕周文育手下所有將領,佔據新淦縣以策應王琳。
陳國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黃法抃想要沿流應召前往支援陳軍,而已經掀起反旗的熊曇朗便據城列艦中途阻遏,周迪等人不能過,因此也乾脆停了下來,率領南中兵築城圍攻,和熊曇朗對耗,並斷絕熊曇朗與王琳的信使。
如今周迪這一支的力量等於被熊曇朗拖住了,歷史上王琳敗逃,熊曇朗麾下因此人心離亂,周迪由此尋得戰機破城。不過此時的王琳軍仍生龍活虎,且正在逐漸解決自西北而來的周軍圍攻中,一旦擊潰周軍,或是和周軍談和成功,那麼王琳就可以騰出手來盡情毆打陳國,到那時想走而走不了的反倒變成了周迪所部,如今新淦一地變成了代理人戰爭,熊贏則齊、王勝,周贏則陳得先手。
在熊曇朗之下,則是閩州刺史陳寶應,其家為閩中本地世家大姓。在舊梁之時,晉安郡經常爆發本地大姓反對官府的武裝鬥爭,其郡將、長吏累次被殺。
陳羽本是郡中豪強,頗有才幹,經常從中謀劃,擴充勢力,後又投靠官軍,消滅各大姓勢力,從而掌握晉安郡的兵權。及至侯景亂梁,死的是無數梁朝高門,幸運的是各地龍蛇,豪族們乘亂而起,割據一方,陳羽就是一條成功的蛟龍。
在天保元年,陳羽抓住機會,以武力逼走晉安太守,自主郡政,不過此時陳羽已老,因此使子陳寶應典兵。當時會稽鬧饑荒,餓死者十佔七八,饑民多賣身求活,恰好晉安郡大豐收,陳寶應便乘機發兵,從海道攻佔臨安、永嘉、會稽、餘姚、諸暨,陳氏由此資財大增、兵多將廣,晉安的勢力一時強盛。
侯景亂平後,朝廷也不得不承認陳氏割據閩中的事實,陳蒨登基後,也大力籠絡陳寶應,把這位本家的一族編入宗室籍,其子女不論大小皆封爵。
不過陳寶應對自家的定位更接近於漢末計程車夑,在閩中做個土皇帝就挺好的,因此對陳蒨的拉攏不是很感冒,反倒起了提防之心,與留異、周迪結成聯盟,同時娶留異的女兒為妻。
留異時年七十四歲,是東陽望族出身,祖先為東吳時期隨諸葛恪攻克東興的留贊,不僅出身顯赫,而且留異自己善於自處,說話含蓄,是鄉里的豪傑。
侯景作亂時,留異回到鄉里,招募士兵,東陽郡丞與留異有矛盾,留異便引兵殺了東陽郡丞和他的妻子兒女,之後率兵勤王,臺城失陷後追隨蕭大連,後又遇到侯景部下宋子仙,便歸順了侯景,侯景之亂平定後,王僧辯又派留異安撫東陽,陳霸先平定會稽,留異同樣被陳霸先看中,屬於是去哪都能混得開的社交大手子,和劉備高歡一個魅魔路子。
天保十年時,陳國徵辟留異為南徐州刺史,留異遷延不去就位,並多次派使者入建康探查虛實,對陳國的虛弱非常瞭解,雖然名義上仍為陳臣,但已經開始積極備戰下一個帝國的奠基,甚至於還與王琳從鄱陽信安嶺處暗通訊使,王琳所委派的使者到達東陽,留異直接任命為輔助守令之官。
陳國對這一切洞若觀火,卻又無可奈何。就像孫權的東吳有刷不完的山越一樣,雖然經過六朝,山越早沒影了,但南朝還是有著自己獨特的“江南多好臣”生態,陳國內部對這些割據勢力是既恨又愛:沒有他們的作壁上觀和討價還價,陳國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建立,但同樣是他們掣肘著陳國的有生力量,讓陳國不能施以全力,應對王琳和周齊。
“因此若欲與王、齊決戰,則必先使三鎮俯首,無逆王師,方有勝機,否則……”
到仲舉晃了晃手中羽扇,搖頭道:“若王師與敵相持日久,彼等忽而發兵攻之,破我州郡,則國內士氣墜散,大勢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