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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章 和戰

王琳今年三十四歲。

這個年紀對古人而言,已然過了人生泰半,不過對一地統治者而言,卻正當壯年,劉備在這個年紀代替陶謙領徐州牧,高歡在三十四歲哄騙六鎮邊民,為權力打基礎,而王琳擁兵十萬,佔據大半個荊州和揚州,擁護南朝前國共主討伐叛逆,志得意滿,比兩位前輩都要威風。

無怪他檢閱部眾時曾口吐狂言:“可以為勤王之師矣,溫太真何人哉!”

溫嶠在東晉初年過江的眾多流民帥中,並非最強的一支,卻得到主朝士族以及皇族的信任,預平王敦,又與陶侃合力討滅蘇峻之亂,之後得處荊、揚之間的江州,居間緩衝,平衡當時的權力格局,是東晉難得的匡扶功臣。其曾經向晉明帝奏軍國要務七條,大意是利用流民帥招撫流民,在江淮間且屯且守,以為藩屏,這也是東晉以後的南朝抗禦北朝的傳統政策。

二百年後,同樣有一人起於荊、揚之間,率領勤王之師,身負討賊匡國之重任,簡直就是歷史轉折中的溫太真二號。

很反常識的一點是,雖然王琳在乾明元年就已經兵敗了,但王琳本人連續苟過了高演高湛兩位齊帝,一直活到了武平四年,北齊也就比他多活了三年時間。

現在他不僅沒敗,依然保持著強大的實力,而且藉著齊國的虎威,在陳國境內與各路諸侯勾勾搭搭,集結起了一股反對陳氏的勢力,熊曇朗在新淦,陳寶應在閩中,還有東陽的老留異,此三鎮以反陳為目標,結成堅不可摧的聯盟,保護自己的割據果實,他們只等王琳大軍攻入陳境,各路扶梁大旗便會群起而立,恢復梁室榮光。

而後等南國清蕩,再擊退北朝的寇略,自然又是一個新時代。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南人的慣性思維,就像是用北伐的勝機交換了不變的運數一樣,南朝北伐屢戰屢敗,而相對的,南朝就從未被北人攻下長江以南過,強如前秦苻堅,都敗在了晉人的手中,魏太武帝拓跋燾飲馬長江,也只能是飲馬長江,哪怕是最近,齊軍也在建康城下迎來歷史性的大敗,使陳霸先鋪墊了足夠的軍威,最終促成陳國建立。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奇妙的地圖線,南人不北,北人不南,這種南北相持的格局似乎能一直保持下去,直到千年以後都是如此。

畢竟此態格局也已經有二百年了,不是嗎?

王琳對此充滿著信心,陳霸先不過是一個成功的桓溫,其子甚至不得繼承皇位,而是被其侄子篡奪,比桓玄還不如,這就是明證,代表著陳氏之鼎堅持不了多久。

齊國那邊傳來的訊息也足夠利好,首先是齊國前年,在永安郡麻城設定了衡州,當時王琳還不解其意,誰知這二年來不斷調動軍隊過去,如今已集結一萬五千左右的兵馬,若加上當地豪族的力量,則可以達到兩萬。

這兩萬並不遮掩自己的存在,反而不時窺探周國陣地,將自身對周國領土的貪婪表露無疑,眼中牽制了周軍的有生力量,畢竟周軍如果率軍入荊州與王琳交戰,那麼兩萬計程車兵雖然不多,卻能與王軍夾擊,將周軍打個慘敗。

此前西魏雖然對東魏的戰鬥以勝多而告終,至少總戰果肯定比東魏大的,但自從進入周齊時代以來,周國的戰況就不容樂觀,先是邙山戰敗,不得不啟用府兵制,其次稷山大敗於齊軍,國內損兵折將,而後又護不住蕭詧的梁國,被齊國扶持的天啟梁國所破,在各方戰場都顯出頹勢。

這也和其國內的勢力傾軋有關,宇文護一家獨大,壓制於謹等柱國勳貴、普六茹忠等獨孤派系干將,其自身所選用的人才又並不出眾,各地將領以親暱見寵於護為主,財貨進賄為次,人事的選拔不按照職責的輕重緩急來決定,周國的狀態自然每況愈下。

因此周國的對外作戰逐漸趨於保守,對於幫助西梁奪回江陵故地也興致缺缺,宇文護更多的是沿著總設計師宇文泰的規劃去執行,超出了規劃之外的狀況,他既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去解決。

在這種現實的軍事壓力下,齊使盧叔虎又暗示王琳可獨自與周國洽談,儲存實力,王琳甚為感動,只覺得齊主深明大義,貴為上邦之主仍能體會自身所處的艱難環境,故與盧叔虎商討出一番說辭。

四年前,魏丞相宇文泰曾向王琳派出使者,王琳也派長史席豁到西魏回訪,並懇求西魏歸還梁元帝蕭繹和愍懷太子蕭方矩的靈柩送回南方,西魏答應了,而後任命王琳為大將軍,之後又歸還王琳的妻兒,一直到兩年前,王琳需要一個旗號,因此與齊國聯絡求取蕭莊為主前,周國和王琳的關係都不算太差。

只不過在大義層面,西魏殺蕭繹,因此不能正面歸附,同時齊國在對梁戰爭中失敗,將來容易擺脫,王琳才選擇了歸附齊國。

而現在在齊人的示意下,王琳對宇文護寫了一封文筆華麗的奏信,說著“封王非我意,但願海波平”之類的話,直言自己的最終目的就是恢復南朝故土,迎梁帝還復南都,為此必將與叛賊和北虜誓死奮戰,話裡話外暗示著齊國才是那個更貪圖南國土地的國家。

宇文護很快收到了信,說實話,他雖然庸,但不是傻,這信上面沒有一個字可以讓他相信。

別的就不用說了,恢復南朝故土?那蜀中可也是南朝歷來的固有領土呢,難道說奪取了建康,他王琳就將下一個目標放在蜀中了嗎?

這封信只透露著一個意思,那就是王琳不想和周軍打,而他消滅陳軍後便自成一國,和齊國的關係也會從此時的親密轉變為隱約乃至明朗的對立。

對宇文護而言,這就夠了,他只是不希望南方出現一個更順服於齊國的附庸國,明白了王琳不是諸葛亮,他也有著自身的野心後,宇文護便放了心,在這方面,他和韓鳳等人的想法居然出奇的一致:他家物,由他去。

當然,這也不是說宇文護不想染指荊州,可這是在有餘力的情況下,如今從齊國邊境傳來的訊息讓宇文護暗暗心驚,齊國已經消滅了庫莫奚大部,活捉數萬俘虜,東北的軍事威脅解除,還和突厥建立了聯合作戰的關係。

可以想見,若是休養一段時間,齊軍必將西出以攻周土,雖然有玉璧在,沒什麼好怕的,但畢竟也是傾國之戰,齊國哪怕只出一半的軍力,周國就要拼盡全力以應對。

如今的周國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將星雲集的豪華陣容了,八柱國中的宇文泰、元欣先走一步,李虎、李弼、趙貴、獨孤信也都在魏周革命的動盪中先後去世,只剩燕國公於謹和梁國公侯莫陳崇,前者支援宇文護掌權,然卻也不是完全支援宇文護,從天王宇文覺、武成帝宇文毓到如今的新帝宇文憲中的態度都很曖昧,很有些不粘鍋的意思,因此宇文護也是無法可想,不能逼迫這位老幹將,只得盡力將其拉攏;

而侯莫陳崇和宇文護則互看不順眼,宇文護一直想找機會把他打落下去。

創業元老重臣大多花期已過,凋零殆盡,新提拔的人物又因為帝國的建立邏輯,自然而然地湧現出親近周帝的意思,當宇文護心中鬱郁不忿,還好新帝宇文憲尚算合作,才沒在一開始就鬧出事來。

因此宇文護只想平穩度過這段時間,讓他與新帝的過節、周國緩和稷山與荊州二線慘敗的傷痛,隨著時間慢慢癒合。而且他和齊帝才剛交換了俘虜,換回了母親,驟然撕破臉,面上也過不去,由此他更希望能夠躲掉是非,哪能去尋這些是非呢!

出兵攻打王琳是應蕭詧之流的懇請,作為宗主國應盡的責任,但若是干涉的成本太大,大到幫助蕭詧復國得不償失,那宇文護就會更傾向於苦一苦蕭詧,罵名他可以自己背,反正只是罵名而已,又不會掉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