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王彥在幫忙策考算術問題,郝建也得到了可以編寫數學教材的機會。
現在剩下來的就是科舉問題。
而時間在過去了一日後,榜放了!
甚至不同過去大明的慣例,此次在葉言的操作下,甚至放出了兩種榜單!
那貢院門口的大院中,無數士子前來檢視榜單內容,人潮洶湧下更比往年盛數倍。
“來了!放榜了——!”
有人大聲吶喊,無數人被號軍引導著來到榜單前,而這一眼掃過後,無數人都是大驚!
左側,金榜!
硃砂為底,泥金大字,煌煌赫赫,是眾人熟悉的——洪武四年應天府鄉試中八股舉人榜!
黃子澄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但居然在榜末?
這位原本洪武十八年中榜,甚至榜眼的大才,他在洪武四年也是士子中頗有人氣的存在。
但現在?
“為何?為何我才榜末?!”
黃子澄當場氣的大叫,那是完全不理解朝廷的榜單內容,他的聲音也引起世家子弟中一陣壓抑的叫喊,這群人盡是簪纓世胄、書香門第之人,言語中流淌著傳承千年的清貴與傲慢!
很多人也是上下檢視,但除去黃子澄這位他們眼裡絕對有才華計程車子在榜末,其他人的排名倒是不出意外。
眾人視線又看向右側,一個木榜!?
榜單材質截然不同!是由一張粗糙,甚至未經打磨的松木板,在上面書寫著幾行大字,實為實務策問優異榜!
其下,並非名次羅列,而是分門別類進行排名。
識物明理甲等:張石頭(上元軍戶)!
軍務策問甲等:張石頭(上元軍戶)、陳子寧(江寧寒門)!
吏治民情甲等:陳子寧(江寧寒門)、張石頭(上元軍戶)!
算學實務甲等:李茂才(鳳陽匠戶)!
……
無數士子當場大驚,一瞬間議論聲都止不住了。
“張石頭?那日在街上和王秀才辯論的軍戶子弟?”
“軍戶?!那個在貢院門口差點被趕走的軍戶小子?!”
“甲等!全是甲等!識物、軍務雙甲等第一!吏治也有他!”
“黃子澄呢?黃公子為何在經義榜末,實務榜……更是無名!?”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士子們的議論聲完全不出乎葉言的預料,他依靠著貢院大門,此刻目光掃著一個個激動的臉龐,說白了,他范進考了三十年中舉都一朝癲狂,這古代士子們的熱情是真的相當高漲啊!
但為何上不了榜?
這雖有葉言帶來的影響,但革新下,那鄉間實務策問有幾人答出了?你們內心沒數嗎?
八股榜是還存在,黃子澄落入榜末……那可不止是上次諫言給老朱帶來的結果,那實務策問,黃子澄除了寫出出農作物是何外,他其他題目又有多少他能答出來的?
這些題,很多都是葉言結合現代考公題,出的實務策問。
例如——
身為吏部官員,你如何選拔自己下屬的官員?
身為戶部官員,你對於稅收有何看法?
身為禮部官員,你對大明制定的禮儀怎麼看?
身為兵部官員,你對於軍隊怎麼看?
身為刑部官員,對於犯罪一事有何看法?如何降低大明國的犯罪率?
身為工部官員,工匠究竟值不值得尊敬?為什麼值得尊敬?不尊敬是為什麼?
這有幾個人能答出來,尤其工部那道題,當時可是刷了下不少人,朱元璋那會不知道為何沒有出聲。
或許他清楚工部,或者說工匠到底對於國家來說有沒有價值吧?
士子們有的比較聰明,知道這題能在皇帝允許下被拿來策問,必然有他的道理。
但就黃子澄,這位未來建文三傻之一,他看到這題時,所寫事物那是通篇都在讚揚朱元璋的偉大。
也是直接就寫出了匠籍是大明社會地位中最低下的一種戶籍,尊敬?不貶低就已經不錯了。
而且也沒有貶低的必要了,他是直接用明律中記載的內容進行引用,所謂匠籍制度規定匠不離局、匠役永充,凡被編入匠籍的工匠,是以世代不得脫籍。
尊敬個屁!
但這在葉言看來直接就是差等,他還把這審閱結果給了朱元璋稽核,這位朱皇帝,也只是沉默了許久,最後完全當看不到、不清楚,或者說裝聾作啞。
未來歷史學家都分析出大明最大的問題就是戶籍制度,而這個制度在未來看確實是錯誤的,但在朱元璋這個時期,他的角度來看,這制度是絕對有歷史價值的。
其戶籍制度完全穩定了大明初立時期,大明天下百姓的安穩,是你屬於什麼籍,你就去幹什麼事,你能做什麼的,那戶籍制裡都寫的明明白白,確保了天下的安穩。
其次,朱元璋也有做的絕對錯誤之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
匠籍的重要性他必然是清楚,而這制度恰恰也能讓匠人的手藝永遠流傳下去,但他給了個最低等戶籍級別的安排,這在歷史學家看來都根本無法理解。
而且整個大明朝代的皇帝,沒有一個人去關注這件事,去進行改革。
雖然後期因為海外經濟入侵導致的巨大波動,讓大明戶籍制度備受衝擊,漸漸大明民間也模糊了‘四民’之說,中後期也出現過一個匠戶出身的人可能透過經商成為鉅富,一個農民也可能進入工場做工。
但僵化的戶籍制度是越來越難以框住鮮活的社會經濟現實!
而這一題啊,朱元璋他現在也就在貢院內,在暗處仔細的觀察每一位士子的反應。
而此地看榜單計程車子們,也完全不管自己根本就沒答上實務策問的事實,甚至有的人連作物考核都寫不上來。
他們只是根據一貫的八股思想,一貫自詡清流、言必稱孔孟的習慣,臉上也再維持不住那份從容。
是指著兩份榜單就在大罵,就在那裡彷彿指著的是什麼不潔之物,聲音無比尖銳!
“荒謬!簡直是荒謬!”一個身著蘇綢的年輕士子揮舞著衣袖,“那軍戶小子,張石頭?他連《四書》都未必能讀全,何以能登實務甲等?啊!而且八股榜也是榜前之人,他這是雙甲等頭名?!他中舉?憑什麼!”
“是啊,李大人、葉大人這科舉革新革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四書五經就考的那麼簡單,我等卻因為實務策問連榜單都上不了?”
“就是!這實務策問,究竟問的是什麼歪門邪道啊!”
“還有那李茂才,匠戶!區區匠戶之子,竟也敢名列榜上?與我等同列?這…這成何體統!”
一眾士子連聲附和,語氣中充滿了被冒犯的羞辱感。
而這個結果……
完全是因為朱元璋他想要人才,所以此次科舉讓人參與的門檻也全全交給了李魁,交給了葉言。
這也多虧胡惟庸此前的諫言,他舉薦李魁擔任科舉革新的主官,雖說胡惟庸那老小子本心不正,但這結果卻被葉言完全利用。
你只要來考,我就讓你進來考,完全沒有戶籍歧視之說,甚至此次都不認此前你是否有功名的限制,你就是來考吧!
這也就導致,實務榜上竟然有其他戶籍的子弟,乃至於……因為革新下,葉言本人是完全不側重八股內那些空洞孔孟之言,很多想考的人,根據他發的實務冊子,或者略懂來考都能考的差不多,是在葉言看來基本上清楚孔孟內的重要經義,那就足夠了。
而這些士子中,黃子澄此刻目光不斷在金榜和木榜之間遊移,金榜雖依舊光彩奪目,但他的名字怎麼就在末位?
實務榜,為何他連榜都未上?
這是針對!
所以這位三傻之一也是瘋了,也是感覺人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他是擠到人群前列,死死盯著那木榜上的題目範例,其中葉言還故意張貼部分題目士子們優良答案作為公示,他越看越是氣悶。
“這都寫的是什麼?看法,各種各樣的看法,怎麼就知道對錯,啊!”
黃子澄握緊拳頭的在那裡低語,然後猛地發洩了出來。
“荒謬!”他幾乎是朝著貢院大門的方向吼叫:“這治國平天下,是自有聖賢道理,是有朝廷法度為根!我考這科舉,是當為官清廉勤勉,恪守職責,而今日這革新之榜,這考題內容結果,這些…這些近乎鑽營算計、胥吏之務的問題,豈是堂堂國家取士之題?這是捨本逐末!是敗壞科舉!”
他的話語也立刻得到了周圍不少世家子弟的共鳴。
是啊,他們寒窗苦讀,鑽研的是微言大義,是代聖賢立言,追求的是道德文章,怎會是這有些粗鄙的實務策問能來定性的他們的水準呢?
這彷彿是讓他們高貴的孔孟學問沾上了汙點,讓他們的人生也沾上了汙點。
然而,人群中也並非只有一種聲音。
一些寒門出身計程車子,以及少數思想更為活絡之人,卻看著木榜,眼中閃爍著不同的光芒。
“八股考學是重要,但這軍務策問,其中甚至問了邊鎮屯田與衛所兵制的利弊,問出此前為何陛下要各司其職,要屯田計程車卒屯田,要打仗計程車卒去苦練打仗技藝……這確實切中時弊啊,我當時寫的就太簡單了。”
“還有這吏治民情題,其中竟問及如何安撫遭災流民,防止其變成流寇……這,這若非真心為民的官員,誰去細想這些?”
“還有那算學題啊,計算漕糧轉運損耗與最優路徑……戶部官員若不通此道,豈非被胥吏愚弄?”
“這些題很重要,我明白李大人和葉大人的想法了,當官,當的是就要懂這些啊。”
“是啊,孔孟學問學的再明白,我家哪裡的官老爺,連帳都算錯了,幾天前我收到家書,還說陛下退了多收的錢稅,那官老爺也是當場就被朝廷的督察司格殺了。”
“嚯,幹得好!考的也好!”
這可是兩方士子的驚天對立狀況啊,這些明白革新意義的,那無一不是實務答的也行,八股也精通之輩,而且很多都是寒門子弟,這次鄉試真的是藉此革新考試,有了出頭之日啊。
而那些否定的,大多都和黃子澄一樣,也不分寒門、世家,他們就是不通實務,完全鄙夷非八股外的一切學問,簡直什麼都看不起。
葉言也是一臉冷笑的看著這一幕,他不說到底能不能徹底改變大明狀況,就這些官吏,他必須要選能當官的去當。
那些不配當官,你就抱著你的孔孟學問溺死吧!
同時,朱元璋也在暗處掃視這一幕,葉言、李魁的革新意義,非常通俗易懂。
他不但明白,他現在也覺得這般考才是正確的!
他要的是明白怎麼當官,有能力的官吏,而不是八股取士那些空談文章的腐儒之輩。
但朱元璋就是一個無比複雜的人,他默許了八股榜的保留以安撫舊秩序,更默許了實務榜的推出以嘗試改革、選材。
他現在看著這些人,內心也想起葉言給他看匠籍問題的事,他內心是有巨大矛盾的。
他不願意改變戶籍制度,他認為那樣大明的江山,大明的民間秩序才能穩定。
但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工匠技藝對國家軍事、營造關鍵建築的重要性,但他親手製定的戶籍制度又是維繫他心目中穩定天下的基石。
葉言出的題,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這層矛盾的窗戶紙,讓老朱不得不去思考,思考他現在就面對的一個問題——
他想要的,究竟是維持一個靜態且等級森嚴的社會穩定?
還是像現在一樣,透過不計較戶籍問題,人盡其才下,能選拔出真正人才的社會樣子?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現在革新的結果很明朗了,那些卷子,葉言審閱的批示,他都在幾天前細細查閱,都是非常有道理的批示標準。
這些革新出計程車子們,是否能撐起他大明的未來呢?
應該……能!
而接下來的一幕,倒是讓老朱驚呆了,那張石頭,還有那黃子澄,他們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