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躲在一處牧民營帳裡的東贊,遠遠瞧見隴逋、勝宗二部引起的動亂隱隱被平息。
頓時心中大定,腳步輕快地走出帳房。
此刻哀嚎慘叫聲已經逐漸停息,青渠部的駐地內。唯有還未撲滅的餘焰噼啪燃燒著,風裡隱隱傳來烤肉的焦香味以及壓低的啜泣聲。
貴主大帳的空地前,用來祭祀禱告神靈的高臺上。
一襲金甲大氅的慕容復坐在贊日普生前最愛的虎皮大椅上,脊背微側,一手按膝,一手按住名劍燕支的劍柄抵著地面,眼神淡漠如水。
周圍甲兵環繞,刀槍如林,每個人臉上都神情肅穆,侍立在慕容復左右,襯托出其人的威儀。
青渠部倖存的部眾則被驅趕出來,和那些投降後械去刀兵的隴逋、勝宗二部勇士聚攏在廣場前,或敬或畏地看著高臺上端坐的年輕貴主。
待看清這一幕,東贊原本輕快的腳步逐漸遲緩下來,變得有些驚疑不定。
他這才悚然察覺,眼前的年輕人竟是一頭猛虎。
而自己先前所做,乃是與虎謀皮之事!
“隴逋部貴主乞兒買、勝宗部頭領扎木措,背信棄義。
先是在大帳內刺殺青渠部首領贊日普意圖引發騷亂,後率麾下騎兵精銳襲擊劫掠青渠部營帳駐地。”
只聽慕容覆在人群前用頗嫻熟的吐蕃語高喝,便給整件動亂定下基調。
“索性還有青歸部的頭領東贊深明大義,願意和我們一道,幫助青渠部驅趕侵略者。”
金甲紅氅的年輕人一句話,便將目光引向怔怔站在人群背後的東贊。
一時間,青渠部的老弱婦孺眼神裡充斥著感激,而隴逋、勝宗二部投降計程車兵望向他時則充滿怨毒。
任何時候,因為自己人背叛導致的損失都比敵人帶來的傷亡更值得憤怒。
隴逋、勝宗二部對青歸部的憤怒,就像青渠部與隴逋、勝宗二部間的仇怨一樣。
良久,東贊才彷彿醒過神來,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當然,從明日起,你們便只會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青唐部的領民。”
慕容復的話頓時在下方引起一陣騷動,可在他身旁金剛門弟子充作的甲士橫眉立目下,終究沒有太劇烈的反應。
只聽慕容復接著道:
“我很清楚,你們當中有吐蕃人有羌族人,有回鶻人,有吐谷渾人也有漢人。
甚至更多的,你們自己也不知道該屬於哪族的混血種。
我也一樣。
我的祖先慕容鮮卑部六百多年前也曾在這片土地上放羊牧牛。
後來國家被攻破,族人四散於各地,而我這一支最終歸於漢化。
實際上,民族的本質起源於某地的族群對於信仰和文化的認同感。
不論何族的平民,最樸實的願望便是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
在我的制下,這一切都將有實現的可能。
就像高懸的太陽平等地將光輝撒向世間,每個人只需要抬起頭便能看見,甚至感受到這份灼熱。”
慕容復竭力用自己先前所學的鮮卑語、吐蕃語表述著意思相近的話,但話語裡透露出的胸襟還是不免令下面的人動容。
“聽命於我的指令,遵從於青唐部的律法,你們,就都是青唐的子民。
我會帶領你們,重新建立一個全新的國度,那裡會有真正屬於你們的牛羊和草地。”
慕容復的話令下方的牧民眼裡逐漸有了神采,青渠部的人,尤其是先前跟隨漢人一起浴血奮戰的拉增。
率先舉起雙手,隨後虔誠地貼地叩首,發出禱告似地狂呼:“天授青唐國主!感謝天神賜予我們的青唐國主!”
隨後帶動感染著其餘人的跪拜祈福,就像是進行一種虔誠的儀式。
即便是四部老少婦孺湊在一起,也過萬餘人的青唐部,如今儼然可以被稱為理想國。
慕容復倒也沒在意貴主與國主的區別,實力不濟,終究只是個一個虛名,重要的是人心。
好在,自己在青渠部落民眾眼裡,大殺四方從而拯救他們於水火的表現,儼然被蒙上一層神話色彩。
就像三國時在西涼,因為作戰勇武而備受羌胡人所推崇的神威天將軍。
慕容復是在這群人的山呼海嘯中走入大帳的,而帳內青渠部漂亮的姑娘和姬妾還被嚴厲看守著。
“公子爺,這些人是不是全部殺了?”
包不同面上露出不忍,卻還是側過腦袋低聲詢問。
畢竟這些美姬和下人都清楚贊日普的真正死因,洩露出去,只怕會引起青渠部牧民的憤怒。
“交代幾句便放了吧。贊日普生前都不是我的對手,到了陰間化作厲鬼,便能翻過身來嗎?”
慕容復輕蔑地笑笑。
他從來都不是靠陰謀詭計征服這些青渠部眾的,而是靠著親自上陣衝殺的勇力。
像暗殺頭領相互奪權這種事,在遊牧部落裡發生的機率屢見不鮮。
但人們最後只會記得活下來並取得勝利的人。
人們只會記得,能源源不斷帶給他們勝利、牛羊、財富和希望的人。
吐蕃部落還沒有足夠繁榮的文明用於承載歷史,沒有足夠具體的禮法教予忠君愛國的思想。
更多人是原始的,就像動物群落那般,像崇敬金雕那般的天空之王般崇敬強者。
其實不需要派人特意叮囑,這些慣會察言觀色的美姬們就清楚。
面前這位年輕到過分的男人,就是將來她們需要侍奉的主人了。
沒人關心贊日普的生死,除去有可能繼承他位置的兩個兒子,可惜他們已經最先死在隴逋、勝宗二部的屠刀下。
“東贊,你帶著歸降的人手,去宣佈四部融合成青唐一部的訊息,明日一早要帶著其餘三部的大貴族們來我帳中。
畢竟這三部的頭領和精銳如今都在這裡,餘下人想要反抗,並不容易。”
慕容復坐在大帳內,沒去顧那些劫後餘生的美姬,徑直抬頭對面色猶豫的東讚道。
“貢布,你作為東讚的副手,和他一道去。”
慕容復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即便青唐有可能是他實際意義上掌握的第一塊領土。
所以他需要安排足夠聽話的下屬幫他照看好青唐部,這個尚且微弱的火種。
扎西貢布面色複雜地行了一禮。
他沒有想到,由自己引薦青渠部的年輕人,只用一天不到的時間,變成為包括青渠在內,統領四部萬餘人口的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