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表演，他引以為傲的城府和心計，在這個男人面前，就像三歲細路仔的把戲，被一眼看穿，然後，被毫不留情地，當眾撕碎。
那張畫著死亡陷阱的海圖，就靜靜地躺在控制檯上。
那杯被打碎的威士忌，玻璃渣混著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反射著絕望的光。
周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鄙夷，只有一種看透了一切的，冰冷的平靜。
這種平靜，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讓鬼船張感到恐懼。
“周……周生……”
鬼船張的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我講……我全部都講……”
他再也沒有任何僥倖心理。
在這個能鑽進你腦子裡，把你所有秘密都掏出來的魔鬼面前，任何隱瞞，都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雄哥……葛天雄佢唔係人，佢係鬼！”
鬼船張像是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聲音裡充滿了對葛天雄的恐懼，和對自己愚蠢的懊悔。
“佢喺南沙個鑽井平臺度，唔單止搵咗成百個菲律賓叛軍，個個都係亡命徒！佢仲……佢仲透過一個代號叫‘爵士’嘅警隊高層，買通咗O記！”
“爵士？”周凡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這個代號，他很熟悉。
“係啊！”鬼船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吼道，“個‘爵士’喺O記權力好大！雄哥同佢勾結，就係想玩一招黑食黑！”
“佢哋嘅劇本係，先引你過去，等你同守喺平臺上面嘅英國佬，仲有嗰班叛軍打生打死，鬥個兩敗俱傷！”
“然後，佢哋再出嚟收拾殘局！你死咗，九鼎集團就變成一塊冇主嘅肥肉，佢可以名正言順咁吞咗你尖東啲地盤！英國佬那邊，有‘爵士’幫佢哋擺平，話你係同叛軍火拼死嘅，死無對證！”
“到時，佢食完你，仲可以反手敲詐英國佬一筆封口費！呢個撲街，算盤打得噼啪響啊！”
鬼船張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恐懼。
他將葛天雄那個陰險毒辣，一石三鳥的計劃，原原本本地剖析在周凡面前。
說完，他抬起頭，那張醜陋的臉上，涕淚橫流，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周生！我知嘅全部都講曬啦！我只係條走狗，我唔想死啊！求你俾我一條生路！我屋企仲有老婆仔女啊！”
他重重地，將頭磕在冰冷的甲板上。
“砰！”
“砰！”
“砰！”
周凡靜靜地看著這個在恐懼中徹底崩潰的老江湖，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殘忍的微笑。
“想活命？”
他俯下身，聲音輕得像是魔鬼的耳語。
“可以。”
“用你的忠誠來換。”
……
半小時後。
深海刺蝟號的駕駛艙內，鬼船張像條死狗一樣癱在角落裡，雙目無神，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周凡站在控制檯前，拿起了那個黑色的衛星電話。
這是去年海事衛星組織開發出來的海上最新通訊手段，但因為訊號差，且售價高昂，一般只有豪華大型船隻上才會配備。
為了給深海刺蝟號武裝到牙齒，周凡自然不會在這方面吝嗇。
他的手指在上面飛快地按下一串號碼。
試了好多次，電話才勉強接通。
“喂，凡哥。”聽筒裡傳來鄭丹瑞那標誌性的，慢條斯理中帶著恭敬的聲音。
“丹瑞。”周凡的聲音，平靜而又冰冷，“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馬上聯絡《壹本鏡》的王勁超。”
電話那頭的鄭丹瑞愣了一下，隨即應道：“明白。”
“啟動濁水計劃。”
“濁水計劃？”鄭丹瑞的聲音裡透出一絲疑惑，這是他從未聽過的計劃代號。
“沒錯。”周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讓王勁超那個死撲街，在他最新一期的雜誌封面，放點頭條猛料。”
“就話，皇家警察O記有高層，涉嫌同九龍黑幫14K勾結，私吞贓款，最後仲搞到英國方面嘅重要資產，蒙受巨大損失。”
周凡頓了頓，補充道：“細節可以模糊，時間、地點、人物，全部用化名。但係，字裡行間，要俾人一睇，就聯想到最近發生嘅事。”
“要寫得好似真嘅一樣，要好似有內部人士爆料一樣，要搞到全港島都人心惶惶！”
電話那頭的鄭丹瑞，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瞬間就明白了周凡的意圖。
這一招，太毒了！
這根本不是在爆料！
這是在用輿論做武器，隔著幾百海里，朝著港島警界和黑道的結合部，狠狠地開了一炮！
這一炮下去，不管那個所謂的“爵士”是誰，不管他和葛天雄有什麼協議，都得瞬間泡湯！
“我明啦，凡哥。”鄭丹瑞的聲音裡，多了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我保證，聽日朝早，全港島嘅報紙檔，都會係我哋嘅戰場！”
“仲有。”周凡的聲音，陡然轉冷。
“叫洪豹同過山虎，帶齊人手，二十四小時，睇實九鼎喺尖東所有嘅場。同下面啲兄弟講，邊個敢喺呢個時候搞事，唔使問，直接打斷手腳，扔落海。”
“收到！”
結束通話電話，周凡將那支黑色的衛星電話，隨手扔給了角落裡的鬼船張。
“船，開得未？”
鬼船張被嚇得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點頭哈腰。
“得！得！隨時可以開船，周生！”
“好。”周凡坐回主駕駛座，目光望向海圖上，那個被標記為死亡陷阱的座標。
“那就出發。”
“我倒真想去睇下。”
“到底是雄哥嘅劇本寫得好，定係我嘅劇本，更精彩。”
……
第二天，清晨。
一則驚天動地的訊息，像一顆重磅炸彈，在剛剛甦醒的港島，轟然引爆！
《壹本鏡》最新一期的雜誌，以一種堪稱瘋狂的方式，鋪滿了全港所有的報紙檔、便利店、茶餐廳。
封面，是觸目驚心的黑體大字，配上一張經過模糊處理的，在公海燃燒的船隻照片。
【獨家爆料！O記驚天黑幕！代號“公爵”的高層勾結黑幫，公海火拼黑食黑，英方秘密資產人間蒸發！】
沒有指名道姓。
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向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經！
訊息如同一場十二級的颶風，瞬間席捲了整個港島的黑白兩道！
警務處總部，O記辦公室內，氣氛壓抑得能滴出水來。
一個肩上扛著“總警司”警銜，頭髮梳得油光鋥亮，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正鐵青著臉，將一份《壹本鏡》狠狠地摔在辦公桌上！
“葛天雄！你個冚家剷！你係咪玩嘢啊？！”
他抓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對著話筒，壓低了聲音，瘋狂地咆哮著。
他就是“爵士”，O記總警司，簡志華。
電話那頭，葛天雄剛剛從女人的肚皮上爬起來，正悠閒地抽著雪茄，聽到電話裡的怒吼，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簡sir，你發咩神經啊？大清早嘅。”
“我發神經？！”簡志華氣得差點把電話捏碎，“你自己睇下今日份《壹本鏡》！單嘢點解會漏出去？！係咪你條粉腸到處亂講啊？！”
葛天雄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
他對著門口的小弟吼了一句，幾分鐘後，一份還帶著油墨香的《壹本鏡》，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當他看清楚封面上那行字時，他臉上的悠閒和得意，瞬間凝固！
整個人，如遭雷擊！
“爵士”這個詞，雖然被改成了“公爵”，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誰！
公海火拼！英方資產！
這他媽不就是他和簡志華密謀的，針對周凡的那個計劃嗎？！
怎麼會……怎麼會漏出去的？！
“簡sir！你聽我解釋！呢單嘢絕對唔關我事啊！”葛天雄急了，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我唔聽你解釋！”簡志華的聲音，冷得像冰，“上面好撚嬲！港督府都打電話嚟問！而家ICAC班瘋狗已經聞到味，隨時會咬過嚟！”
“我同你講，葛天雄！我哋之間所有嘅合作，即刻暫停！你手頭上所有嘅專案，全部停曬！條子隨時會去掃你嘅場！你好自為之！”
“啪！”
電話被狠狠結束通話。
葛天雄握著聽筒，呆立在原地，只覺得手腳冰涼。
他精心設計的，天衣無縫的劇本，怎麼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催命符？！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心腹小弟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寫滿了驚慌。
“雄……雄哥！唔好啦！出大事啦！”
“尖東、旺角、油麻地……我哋十幾間夜總會、麻雀館、地下賭檔，全部……全部俾差人掃曬啦！”
“仲有！泰國那邊嘅貨，喺公海俾水警截咗！幾千萬嘅貨啊！全部冇曬啦！”
一連串的噩耗，像一記記重拳，狠狠地砸在葛天雄的胸口。
他眼前一黑，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
完了。
全完了。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是鬼船張那個老狗反水了？
不可能！他全家老小的命都攥在自己手裡！
難道是……周凡？
一個荒謬的念頭，從他腦海深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那個在他劇本里，本該已經死在南中國海的男人，難道……
他不僅沒死，還隔著幾百海里，反手給了自己一記這麼狠的背刺？！
“噗——”
葛天雄只覺得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染紅了身前名貴的波斯地毯。
他雙眼赤紅，死死地盯著雜誌封面上，那艘在火光中燃燒的船。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周凡……”
“我屌你老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