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刺蝟”號拖著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在鬼船張的駕駛下,像一頭舔舐傷口的受傷野獸,一瘸一拐地駛向茫茫夜色。
駕駛艙內,一片死寂。
周凡就那麼靜靜地坐在主駕駛座上,雙手隨意地搭在操縱桿上,雙眼微閉,像是在閉目養神。
可鬼船張知道,那不是休息。
那是一頭猛虎在假寐。
只要自己有任何異動,那雙眼睛就會瞬間睜開,然後,用最鋒利地爪牙,撕碎自己的喉嚨。
“周……周生,前面……就快到了。”
鬼船張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諂媚與恐懼。
周凡沒有睜眼,只是從鼻腔裡,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個字,比任何命令都更有分量。
鬼船張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操控著這艘幾乎散架的船,在海面上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過一片看似平平無奇的海域。
幾分鐘後,一座在任何海圖上都沒有標註的荒島,出現在了視野盡頭。
小島被濃密的熱帶植物覆蓋,從遠處看,與南中國海上成千上萬的無名島礁,沒有任何區別。
但當船靠近時,鬼船張熟練地在控制檯上,按下一個極其隱蔽的按鈕。
對著島上一塊不起眼的礁石,發出了一長兩短的低頻聲吶訊號。
“嗡——”
海面下,傳來一陣沉悶的機械運轉聲。
只見那塊巨大的礁石,竟從中間無聲地裂開,露出了一個足以容納“深海刺-蝟”號透過的,黑洞洞的水下通道!
通道內壁,亮起一排排昏暗的防爆燈,海水被攪動著,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周生,抓穩了。”
鬼船張低喝一聲,將船穩穩地駛入了通道。
這裡,是曹宏德早年間賴以發家的走私中轉站之一。
一個真正的,藏在深海里的銷金窟。
船隻穿過幽深的水下通道,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被掏空的山體內部空間,出現在眼前。
這裡更像一個秘密的潛艇基地。
巨大的機械吊臂,佈滿各種精密儀器的維修平臺,還有數個已經封裝好的,不知道要運往何處的集裝箱。
十幾個穿著統一灰色工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男人,早已在船塢邊等候。
他們看到遍體鱗傷的“深海刺蝟”號,眼中都沒有任何波瀾,只是沉默地,開始執行自己的工作。
他們都是啞巴。
曹宏德最忠誠的死士。
“深海刺蝟”號剛剛停穩,巨大的吊臂便緩緩降下,將船體整個吊離水面,穩穩地安放在維修平臺上。
刺耳的切割聲,電焊槍爆出的耀眼弧光,金屬的敲擊聲……瞬間響徹了整個山洞。
鬼船張看著那些啞巴工人,有條不紊地拆卸著受損的裝甲板,修復著變形的渦輪葉片,心裡卻像是著了一團火,焦躁不安。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個抱著臂,冷冷注視著這一切的男人。
周凡從頭到尾,沒有催促過一句。
但他越是這樣,鬼船張就越是心慌。
那顆比炸彈還燙手的衛星電話,就揣在他的懷裡,沉甸甸的,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他知道,自己必須打那個電話。
不是打給曹宏德。
是打給那個,真正派他來的,港島九龍區的地下皇帝。
14K,話事人。
葛天雄。
鬼船張找了個藉口,說要去檢查船底的聲吶陣列,一個人,躲進了船塢最陰暗的角落。
這裡堆滿了各種生鏽的零件,機油的味道濃得刺鼻。
他背對著所有人,整個人縮成一團,那張醜陋的臉上,寫滿了恐懼與掙扎。
他死死攥著手裡的衛星電話,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顫抖著,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卻又無比畏懼的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
就被接通了。
“喂。”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潮州口音的男人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僅僅一個字。
就讓鬼船張渾身一顫,差點把電話掉在地上。
他壓低了聲音,對著話筒,用一種近乎呻吟的,帶著哭腔的語調,顫抖著說道:
“雄……雄哥……出撚曬事啊……”
“條魚……”
“條魚佢老母,變咗食人鯊啊!”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沒有聲音。
沒有呼吸聲。
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透過電流,傳遞過來,讓鬼船張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人狠狠攥住了。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就在鬼船張快要被這沉默逼瘋的時候,那個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廢物。”
兩個字,不帶任何感情,卻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了鬼船張的耳朵裡。
鬼船張渾身一抖,哭喪著臉,急切地解釋道:“唔關我事啊雄哥!繫個英國佬太廢柴啊!六架船圍住一架打,都俾人反殺一架!仲要俾人打到掉頭走啊!”
“個痴線佬……個姓周嘅痴線佬,佢架船上有魚雷啊!真嘅魚雷啊!”
“佢……佢好似……咩都知啊!”
鬼船張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這一次,鬼船張能清晰地聽到,對方點燃了一根雪茄,然後,緩緩吐出一口煙的聲音。
“咁又點?”
葛天雄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佢再叻,都系得一個人,一架船。”
“你驚咩啊?”
“雄哥,我唔系驚啊!我係……”鬼船張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佢用支槍,指住我個頭啊!佢問我,系邊個嘅人!”
“佢懷疑我啊!”
“哦?”
葛天雄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帶著一抹玩味的興趣。
“咁你點答啊?”
“我……我話我係曹宏德嘅人!佢……佢信咗一半,又好似冇信曬……佢俾咗個電話我,叫我打俾曹宏德,要曹宏德幫佢查英國佬嘅安全屋!”
鬼船張把周凡的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
那笑聲,很低,很沉,聽在鬼船張的耳朵裡,卻比魔鬼的嘶吼還要恐怖。
“有意思。”
“真繫好有意思。”
“呢條過江龍,唔單止牙尖嘴利,個腦都轉得幾快。”
葛天雄吸了一口雪茄,緩緩說道:“照佢講嘅去做。”
“咩?”鬼船張愣住了。
“穩住佢。”葛天雄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又果斷,“繼續扮你曹宏德條狗。”
“話俾佢聽,曹宏德已經發動曬所有關係,幫佢查緊。”
“但系港島呢度,風聲太緊,查唔到。”
“要查,就要去另一個地方。”
鬼船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顫聲問道:“邊……邊度?”
葛天雄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NSQD。”
“同佢講,MI6喺NSQD,有個廢棄嘅石油鑽井平臺,系佢哋喺東南亞最大嘅情報中轉站。”
“瑤,同佢要嘅名單,都喺嗰度。”
“引佢過去。”
鬼船張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他雖然瞎了,但腦子沒壞。
他瞬間就明白了葛天雄的意圖。
那地方,叫天羅地網。
那地方,叫有去無回!
“雄……雄哥,個痴線佬……佢會唔會信啊?”
“佢會信嘅。”葛天雄的聲音,充滿了強大的自信,“因為,佢冇得揀。”
“佢要救個女人,就一定要去。”
“呢個,系陽謀。”
葛天-雄掐滅了雪茄,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你嘅任務,就係將佢,安全送到個平臺度。”
“送到之後,你就冇事了。”
“記住。”
葛天雄的聲音,陡然變得森寒無比。
“做唔到,唔使等個姓周嘅開槍。”
“我會親自,將你同你全家,綁實沉落維多利亞港。”
“明唔明啊?”
“明……明……明!”
鬼船張結束通話電話,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癱軟地靠在冰冷的鐵架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打電話的時候。
不遠處的陰影裡,周凡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耳朵,聽不清電話裡的內容。
但是,他的心理側寫能力,卻能清晰地“看”到鬼船張在接完電話後,那張醜臉上,一閃而過的,如釋重負,與更深層次的,絕望。
看來,魚兒已經咬住了那個帶毒的餌。
而那個自以為是漁夫的傢伙,也終於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周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帶任何溫度的弧度。
14K?
葛天雄?
很好。
就怕你們,不敢玩。
他站起身,朝著鬼船張的方向,緩緩走了過去。
“張哥。”
“電話,打完了?”
鬼船張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打……打完啦!周生!四爺話……四爺話佢一定搞掂!”
“哦?”周凡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怎麼說?”
鬼船張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將剛才葛天雄教他的話,一字不差地,全部背了出來。
說完,他緊張地看著周凡,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周凡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鬼船張,看了足足有十幾秒。
那眼神,像最鋒利的手術刀,要將鬼船張的靈魂,都從裡到外,剖析個乾乾淨淨。
就在鬼船張快要崩潰的時候,周凡,終於點了點頭。
“好。”
“那就去南沙。”
“船,什麼時候能修好?”
鬼船張如蒙大赦,急忙轉身,指著維修平臺上的啞巴工人們,大聲說道:“快了!周生!最多三個鍾!三個鍾之後,保證呢架船,比新嘅仲要勁!”
周凡沒再說話,轉身走回了駕駛艙。
鬼船張看著他的背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活下來了。
暫時。
他轉頭,看向那個在地圖上,被葛天雄稱之為“陷阱”的座標。
NSQD,廢棄石油鑽井平臺。
那裡,到底準備了什麼“大禮”,在等著這個姓周的瘋子?
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把這個魔鬼,送進另一個更恐怖的地獄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