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沖天的火光還未完全熄滅,在海面上投下猙獰的光影。
恐怖的爆炸餘波也剛剛平息,空氣中依舊瀰漫著刺鼻的硝煙和鋼鐵燃燒後的焦臭。
駕駛艙內,劫後餘生的慶幸感,被這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碾得粉碎。
鬼船張僵在座位上,一動不敢動。
太陽穴上,那冰冷的金屬觸感,像一條毒蛇的獠牙,死死抵在他的命門上。
他渾身上下的血液,在這一刻,都凝固了。
他甚至能聞到,從那黑洞洞的槍口飄來的,淡淡的硝煙與槍油混合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味道。
“周……周生,你這是……開玩笑的吧?”
鬼船張的聲音乾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努力地牽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們……我們是自己人啊!是曹四爺叫我來幫你的!”
他急切地丟擲自己最大的護身符,每一個字都說得又快又急,生怕說慢了半秒,腦袋上就會多出一個窟窿。
周凡的眼神,古井無波。
那張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無悲無喜。
心理側寫能力,早已悄然開啟。
在他的視野裡,鬼船張的每一個微小的反應,都被無限放大。
瞳孔在提到“曹四爺”三個字時,那零點一秒的微縮。
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
就連那雙瞎了的眼睛,眼皮都在以一種極高頻率,卻微不可查的幅度顫抖著。
謊言。
徹頭徹尾的謊言。
但在謊言之下,是對死亡最本能的,無法掩飾的恐懼。
這個人,怕死。
這就夠了。
眼看周凡不為所動,鬼船張徹底慌了,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吼道:
“是林家!林家二十年前救過曹四爺的命!四爺說,這條命,今天就要還給你!所以才派我這個最好的舵手來幫你!不信你可以去問!你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去問曹四爺!”
他把“曹四爺”三個字咬得極重,試圖用這位港島船王的威名,來壓住眼前這個殺神。
可惜,他選錯了物件。
周凡的槍口,穩如磐石,沒有絲毫動搖。
在他的大腦中,超級戰略推演早已將這場海戰覆盤了無數遍。
MI6的行動太快了。
伏擊圈的設定太完美了。
他們就像一群經驗最豐富的獵人,提前算好了一切。
唯一的變數,就是他周凡出海的時間和路線。
而唯一有機會,且有能力洩露這個絕密情報的,只有一個人。
從一開始,就接觸這艘“深海刺蝟”號,並親手將它改裝成型的……鬼船張。
一個清晰的推演結果,在周凡的腦海中浮現:
鬼船張,洩露了情報。
但他背後的人,並不想讓周凡死。
MI6那幫英國佬的雷霆打擊,超出了他們背後勢力的預料。
他們想要的,是活捉周凡,或者讓周凡陷入巨大的麻煩,成為他們可以操控的棋子。
而不是讓他被炸成一堆冰冷的海底廢鐵。
所以,鬼-船張才會在戰鬥中,拼盡全力,甚至壓榨出超越極限的技術,保住這艘船,保住他周凡這條“大魚”。
一切,都說得通了。
“張哥。”
周凡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你的船技,好得不像一個只在避風塘改裝破船的人。”
“你在珊瑚礁裡的每一個動作,都像一個在各國海軍戰術手冊裡浸泡了幾十年的,頂級的戰術規避大師。”
周凡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鬼船張的心口。
鬼船張的臉,瞬間煞白。
周凡的槍口,微微下壓了一分,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裡帶上了一抹玩味。
“曹四爺的人情,我信。”
“但我不信,他會用這種方式來還。”
在鬼船張驚愕的目光中,周凡收起了槍。
那股幾乎要將人靈魂都凍結的殺氣,也隨之煙消雲散。
他甚至還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鬼船張那早已僵硬的肩膀。
“啪、啪。”
兩下。
不輕,不重。
卻讓鬼船張感覺像是被兩塊燒紅的烙鐵燙了一下,整個人都哆嗦起來。
“既然你是曹四爺派來的,那現在,輪到我給你派個任務了。”
周凡轉身,從駕駛臺下方的一個暗格裡,拿出了一個黑色的,沉甸甸的軍用級加密衛星電話,隨手拋給了鬼船張。
鬼船張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冰冷的金屬外殼,燙得他手心全是冷汗。
這玩意兒,他只在那些傳說中的國際僱傭兵手裡見過。
“用這個,聯絡曹四爺。”
周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
“告訴他,我需要他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查清楚軍情六處‘海神之矛’行動組,在整個東南亞地區,所有的安全屋位置,和人員名單。”
鬼船張的瞳孔,猛地一縮!
查MI6的安全屋?
還是那個最神秘的“海神之矛”行動組?
別說是他曹宏德,就算是港督親自下命令,也未必能辦到!
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周凡看著鬼船張那張比哭還難看的臉,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怎麼?”
“查不到嗎?”
“查不到,就是他曹四-爺,不想還這個人情了。”
“那也行。”
“我這人,不喜歡別人欠我東西。”
“我會自己,想辦法讓他還的。”
最後幾個字,周凡說得雲淡風輕。
但聽在鬼船張的耳朵裡,卻比剛才那顆頂在腦袋上的子彈,還要恐怖百倍!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說一個“不”字,下一秒,這艘船就會調轉船頭,直接開回港島,把曹宏德的宏德航運集團,攪個天翻地覆!
這個瘋子,絕對幹得出來!
鬼船張接過電話,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他知道,周凡不是在逼曹宏德。
他是在逼自己。
逼自己,打給那個真正派自己來的人。
“是……是!周生!我……我馬上聯絡四爺!馬上!”
鬼船張點頭哈腰,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抱著那個比炸彈還燙手的電話,逃也似的躲進了船艙的角落。
看著他倉皇的背影,周凡眼中的戲謔,瞬間被一片冰冷的寒光所取代。
鬼船張背後的人,不是曹宏德。
而是盤踞在港島深水區的,另一股更貪婪,更陰險的勢力。
他們以為自己是漁夫,想趁著渾水,撈自己這條過江龍。
可惜。
他們算錯了一件事。
周凡轉過身,望向那片依舊在黑暗中閃爍著火光的,無盡的大海。
他來這裡,不光是為了找回林瑤。
他還要藉著這個機會,用自己做餌,將所有藏在這片深水區裡的鯊魚,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一條一條,全都釣出來。
然後,扯斷它們的脊骨,拔光它們的牙齒。
……
船艙的陰暗角落裡。
鬼船張背對著駕駛艙,整個人縮成一團,那張醜陋的臉上,寫滿了恐懼與掙扎。
他死死攥著手裡的衛星電話,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最終,他顫抖著,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卻又無比畏懼的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
“喂。”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潮州口音的男人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僅僅一個字,就讓鬼船張渾身一顫。
他壓低了聲音,對著話筒,用一種近乎呻吟的,帶著哭腔的語調,顫抖著說道:
“雄哥……出事了……”
“魚……”
“魚,變成了吃人的鯊魚!”
“他……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