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85章

蘇提知道,這是蕪荑在同南燭的對話,他的神明會睜著一雙金瞳,冷靜自持盯著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黑瞳裡滿是無措。

有什麼東西從伽羅淺色的瞳孔逐漸消退,他眼角的那滴淚,經過這麼多年,終於滾落在地。

伽羅的葫蘆滾落進蘇提的掌心,肌膚觸碰到瓶口之時,一股大力將她的神識吸入瓶中。器物主人的執念,像是一座大山壓在胸口,叫人喘不過氣,僅僅靠近,就能感受到其中蓬勃的愛意和瘋狂。

蘇提的神識在葫蘆裡轉來轉去,約莫一刻鐘,她頭朝下開始墜落,正落在伽羅的腳邊。

她伸手去抓,手指穿過人影,眼睜睜看著他從身邊走過,這是——伽羅的記憶。

伽羅此時應還未出家,容貌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蓄著長長的發,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起,一身白衫,鳳眸矜持眯著,正細細看著掌心的銅錢。

“大凶,滄溟滅於劍神。”

他低著頭,神色凝重看著手心的卦意,卦象顯示,滄溟近日有大禍,看著廣場外面遊玩取樂的人群,哪有大禍的前兆,他閉上眼睛再次卜算起來。

畫面一轉,蘇提跟著伽羅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裡,戴著面紗的藍眼少女軟著腰肢從宮內婷婷走出,伽羅見狀行禮:“棠韻聖女。”

“蕪荑先生。”

兩人互相低頭行禮問安,棠韻率先開口:“先生說劍神將滅我滄溟,此話當真?”

“我已從神殿多次卜卦,結果一致,聖女,要提醒王上有所準備了。”

棠韻點頭,藍色的眼睛柔柔看向伽羅,“蕪荑,若滄溟真的敗落,你可願和我一同離去?”

蘇提在一旁睜大了眼睛,藍眼的聖女是她在修羅界遇到的棠韻,帶著面紗,依稀能看出絕色輪廓,面容與她並不相似。

一身白衣的占星師垂下頭,朝著棠韻施禮,不發一言轉身離去。這就是拒絕了,蘇提站在原處不動,看著少女臉色蒼白,一雙蔚藍的眼睛裡閃過幾絲絕望。

蘇提跟著棠韻回到王宮,她發現,在伽羅的記憶裡,她其實可以到任何地方,並不受記憶本體所在限制。棠韻披著披風,裸著一雙玉腳,腳踝帶著幾串鈴鐺,走起路來叮噹亂響,更顯出少女的可愛。

她推開神殿沉重的大門,晏堯正人五人六地坐在高臺上飲茶,瞧見人來了,瞥了一眼,端出些寶相莊嚴地神態,低沉著聲音:“聖女何故來此?”

棠韻解開披風,從兜帽裡鑽出來,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蕪荑先生卜到滄溟有大禍,王上命我詢問神君,當何解?”

大殿內忽然燃起一陣陣黑色的罡風,吹得殿內燭臺傾倒,幔帳飛舞。棠韻咬著下唇不敢出聲,這位神君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稍不留意,一句話就能惹怒於他。

晏堯的臉隱在罡風中,聲音從四面八方幽幽傳來,飄進棠韻的耳朵裡,他說:“弒神!”

既然劍神會毀掉滄溟,就先下手為強,殺死劍神,祈求國家安康。

棠韻的臉白到沒有血色,唇角烏青,神壇上的真神告訴他,要去神界弒神,面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棠韻立在原地,聽晏堯將如何弒神的方法緩緩講出。

這哪是神明,分明就是個蠱惑人心的魔頭嘛!蘇提冷眼在一旁看著,晏堯的聲音一聽就沒安好心,所謂的聖女還認認真真將他的話聽下去,腦子一看就不好使。

後面的事,蘇提在神記裡讀到過,棠韻爬出滄溟,真的跑到神界將十一劍神川戩騙入滄溟國境殺害。她沒興趣蹲在這裡聽晏堯煽動人心,也不知伽羅現在如何了。

心念一動,她已然來到伽羅身邊,年輕的占卜師正在房內擦拭瓷瓶,軟布輕輕滑過瓶口,將周圍的指痕拭淨,一隻灰色的蟲子搖頭擺尾從瓶內鑽出,碰到他的手指,親暱地用頭去蹭他。

“先生蠱術高超,南燭屬實欽佩!”

聲音在門外響起,蘇提嚇了一跳,轉頭去看,門外站著的女子,緋色華裙裹身,外罩白色素紗,三千青絲高高束起,未施粉黛,英挺粗獷的長眉下,是一雙晶瑩剔透的金瞳。

是南燭,她的前生。蘇提心頭狂跳,雙眼緊緊盯著門外的女子,她右手握著一把緋色的長劍,袖口緊扎,行走間盡是颯颯之姿。

蕪荑聽到聲音並未轉身,嘴角輕起,鳳眸彎出兩個月牙兒,他將手中的蠱蟲塞進瓶內,這才轉身請對方進門。

南燭從懷裡遞出一個瓷瓶,“先生的藥用過三副,已經開始見效,十日之期已過,應約換藥。”

她說著,又掏出三顆手掌大小的夜明珠,“料想先生已為國師,對金銀不喜,不過此夜明珠是我平素最愛,特拿來送予先生聊表心意。”

伽羅臉上的笑意更加和煦,他從南燭手中接過珠子,指尖觸碰到對方掌心,一觸的溫暖讓他失神,而另一邊,金眸的女子已經收回手,興致勃勃同他說起人間的見聞。

“今日來的時候,我從街上走過,還尋到了小攤上的灌湯包,真真和白蘇講的一樣,對了先生,街口正演著八仙過海的折戲,若是先生有時間,可以同去聽聽,人類的妙文,真是有趣…”

南燭從未同蕪荑講過她的來歷,但她張口閉口人間人類的,很難不被人發覺她並非來自人間。

“現在就有時間。”

“啊?”

南燭愣住,她原本就是句客套話,只是將見聞分享給旁人,白蘇最近總是躲著她,沒人說話,也就來滄溟取藥時與這位蠱師講談兩句。

金瞳少女的長相本屬濃豔型,她不說話時面容偏冷,整個人如一把開過鋒的劍,冰冷堅硬。此刻她被人猛一打岔,呆若木雞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少女的嬌憨了。

“現在就可以去聽戲!”

年輕的蠱師站起身,大著膽子將呆住的少女拉出門外,南燭反應過來又開始喋喋不休,“唉,我還想同白蘇一起去看呢。”

見對方回頭看她,又捂著嘴角笑起來,“是我養的獸,白蘇——很厲害的獸!”

怕他不信,又解釋道:“他為了救我才中了蠱毒,我有位兄長,也識醫術,就是不曉得如何解蠱,幸好遇到先生。”

說帶此處,南燭又高興起來,拉住伽羅的袖子就往街邊跑:“對了先生咱們先去吃灌湯包再去聽戲吧!”

伽羅驚訝看著南燭扯他袖子的手,少女不常笑,初次見面冷著臉乾巴巴求藥,也不懂得說幾句好聽的。見慣了旁人軟語討好,這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來過幾次熟捻起來,少女的話也開始多了,講她的生活,講她養的靈獸,說得最多的,還是她遊歷人間的見聞。

時常聽少女抱怨,她養的獸脾氣很大,不曉得哪裡不對又好幾天沒搭理她,有時也不陪她出去打架,講到最後,總是會揉一把臉,以白蘇他其實最好了,我最喜歡他為結語。

蕪荑有時候就在想,她的臉軟綿綿的,真的那麼好揉嗎?他也有點想捏,不過與少女沒熟到那份兒上,這種想法,也就想想罷了。

他從未想過,少女口中的獸,是一個銀髮紫眸的少年,夜晚他邀南燭去看星星,叢林的深處,有一隻巨大的白澤神獸,剔透如紫水晶般的瞳孔,張著巨大的羽翼,站在叢林盡頭看著他們。

南燭背對著她的獸,正蹲在地上找螢火蟲,這種在凡間隨處可見的蟲子在她手裡散發著瑩瑩火光,她將蟲子攏在手心,神秘靠近,在他臉側將掌心捉到的蟲子猛然鬆開。

“砰——”

她喊著,將掌心鬆開,螢火蟲明明滅滅,在他們之間猛然照亮。

那隻獸在黑暗裡化作人形,站在遠處安靜看著,蕪荑忽然意識到少女口中的獸也許不像她說的這麼簡單。那隻白澤望向少女時的渴望,同他那麼的相似。

神使鬼差地,他撫上少女的臉,漸漸靠近,果然,遠處的白澤像是備受打擊一般,後退幾步,轉身離去。

他靠近之時,少女先是一愣,忽地站起來,“糟了,白蘇還在等我!”

她敲打著額頭,戀戀不捨地看著地上的螢火蟲,小聲嘟囔著:“我還想給白蘇帶幾隻呢。”

眼看月上柳梢,她對著蕪荑揮手,“我先走了,下次再一起玩兒啊!”

看著少女奔向叢林的身影,他不禁順著她的話想下去,還有下次…嗎?

蘇提坐在樹梢上很是鬱悶,樹下兩個人在挖蟲子,她覺得無趣,爬到樹上準備睡一覺。遠遠地,她看到一隻巨大的白澤獸,神識模樣與靈體略有不同之處在於,她心念一動,瞬間就能到某個人身邊。

少年白澤銀髮紫瞳,長眉若柳,身如玉樹,有點流光清秀的樣子,但更多的,像極了還在昏迷中的蘅璧。

能在這裡看見容貌相似之人,蘇提心中頗有些他鄉遇故知的親近感,她跟著少年來到溪邊,看他掬起一捧冷水洗臉,少年的眼角還有些紅,水珠順著細膩的肌膚落下,月華頃照,將他周身攏上一層淡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