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從我到了家裡,我才知道,親情是什麼樣子,對那個位子,我真的沒有想法跟慾望!我寧願守在娘身邊,一輩子做佑明,也不想回去那個爾虞我詐的冰冷的地方!”佑明的神情顯現出遠遠超越年齡的成熟。
“天家無稚兒!”嚴懷瑾還是第一次看到佑明這個樣子,往後靠在椅背上,半闔眼,神情莫測。身在天家,子大父壯才是禍端!“若是你真這麼想,我會替你遞請見摺子進宮,你親自去跟聖人表明態度!”
“爹......”佑明紅了眼睛,還想再說話,被嚴懷瑾擺了下手,阻止了。
“你再仔細考慮兩天,兩天之後,若是還沒有改變主意,咱們再坐下來談!”嚴懷瑾張開眼,扶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若是聖人真的改變主意,要另立他人,準你留在我身邊,我會親自遞上請封世子的摺子,等你及冠之後,就由你來承繼昭國公府!這些話,嚴懷瑾藏在心裡,並沒有說出口,還是等到佑明真正考慮清楚之後,再說吧!
“是,謝謝爹!”佑明雖然流著淚,卻在神情輕鬆的微笑,聲音也清朗。
第二天,嚴家人驚訝的發現,佑明已經不想昨天晚上那樣,神情萎靡的樣子,抱著寶兒有說有笑的,只是在看到領旨前來拜見佑明的小德生的時候,神情才緊張起來。薛瑾瑜看著不忍,叫佑明過去,給他整了整衣服,“佑明,你帶著繼哥兒他們四個,去花園子裡轉轉!一會兒開飯前再我叫人去找你們。”
繼哥兒等四個人早就待不住了,一聽薛瑾瑜的話,立刻就歡呼起來,拉著佑明就往外跑,佑明極其不甘願的被拉出去了。嚴懷瑾親自把著小德生的手臂,請到了書房去,關上門談了小半個時辰。小德生出來,跟嚴家人拱手作別的時候,依然是笑眯眯的樣子,看到偷偷跑過來看的佑明,神情依然恭敬,佑明神情這才輕鬆了,微笑著跑回去找嚴家叔侄玩耍。
“我想再留佑明在家裡住幾天,等他回去了,瑾瑜跟我就不能常見他了!”吃飯的時候,嚴懷瑾當著嚴家人的面,這樣說。
嚴守正聽了,沉默了半天,還是開口,“終究是養在身邊十幾年的孩子,自然捨不得,可是也不能因為捨不得,就一時間犯了糊塗,耽誤了他的前程!”
“父親教訓的是!”嚴懷瑾站起來,恭敬的答應了,“只是多住兩天而已,不會有什麼大礙!”
佑明聽了嚴守正的話,身體都繃緊了,緊緊盯著嚴懷瑾的臉看,生怕他被嚴守正勸服了,改了主意。嚴懷瑾眼角瞥見了佑明緊張的樣子,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夾了顆紅燒獅子頭,分成兩半,分給了佑明和寶兒,佑明低下頭,猛咬了一大口,吃得兩腮鼓鼓的。寶兒知道他喜歡吃,把自己碗裡的半個又分開兩半,夾起來送過去給佑明。
“寶兒,你怎麼不給我吃!”麒哥兒大叫起來,“我也愛吃!”
“你又不是佑明哥哥!”寶兒看著他,把剩下的獅子頭塞進嘴裡,對他挑眉毛。佑明跟她同步,做出一樣的動作,麒哥兒氣哼哼的,埋頭吃飯。
小德生回到宮裡,從袖子裡拿出嚴懷瑾代佑明上的摺子,皇帝看完了,不動聲色的問小德生,“依你看,昭兒怎麼樣?”
“今天奴婢看著,身體健壯,氣色極好!”小德生彎著腰,笑著回答。
“你呀,真是個老狐狸!”看著小德生揣著明白裝糊塗,皇帝哼了一聲,“行了,你退下吧!”
“是!”小德生倒退著出來,經過李田的身邊,兩個人交換了個眼色。
晚上,皇帝睡了,李田裡外都安排好了,才悄悄的提著酒菜,去了小德生的房裡,小德生正就著一盤王八緊豆喝黃酒,李田趕緊上前,擺好了酒菜,“爹奔波了大半天,真是辛苦,兒子備了點薄酒,給爹解解乏!”
小德生看了看,放在他面前的是一碗金錢肉,李田親手煮了黃酒,給小德生斟滿,小德生也不客氣,一口酒,一口肉,兩個人吃了一刻鐘,小德生才放下酒杯,“酒也喝了,菜也吃了,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爹!”李田一口喝乾了杯中酒,嘬了下牙花子,雖然有先前的遺詔,誰知道皇帝什麼時候會重新再寫一道出來?這幾年,四皇子日漸嶄露頭角,聖人更是特別的寵愛他,現在在京城裡風頭無兩,“您說,宮裡這麼多皇子站著,這一直養在外面的大皇子,真的能掀起風浪不成?”
“你小子,就是心思太多!”小德生加了筷子蟄皮,咯吱咯吱的嚼著,“你記住嘍,咱們立身的根本,是服侍好聖人,忠於聖人,其他的人,任他翻了天去,都跟咱們不相干!”
“可是......”李田遲疑著,從入夏開始,皇帝的身體開始不斷出現問題,上個月還便了鮮血,太醫正奉命封三次了脈案,照這樣下去,恐怕壽數不永。他李田還年輕,不想這麼快就被送到宮外,守著個死宅子榮養。“總要未雨綢繆才好!”
“這麼說,天陰了?”小德生直直的盯著李田的眼睛看,“你既然叫我一聲爹,就給我說句實話,我才好幫你參謀一二!”
“那倒沒有,就是,今年夏天,風有些大!”李田一咬牙,說道。
“那就等等看,也許只是陣風呢!”小德生聽了,反而輕鬆起來。
李田沒得到想要的,悻悻的收拾了東西,就要走,小德生站起來伸了個攔腰,嘴裡彷彿不經意的嘟囔了句,“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李田聽了,站在那裡發了半天呆,即嫡且賢,即貴且長啊!回頭恭敬的給小德生做了個揖,李田才走了,偷偷去了藏遺詔的地方,就著火摺子的微弱光亮,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仔細看過還是之前那張,小心翼翼的放回原位,才放心回去睡覺了。半夜裡,幽州八百里加急的文書,被送到了皇帝的手中,佑明跟著嚴懷瑾進了宮,在御書房裡,皇帝發了好大的脾氣,手指著佑明,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李田急忙拿了太醫正所做的藥丸,用溫黃酒化開,給皇帝服了下去。
皇帝閉著眼躺在貴妃榻上,休息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坐起來。佑明跟嚴懷瑾一前一後跪在地上,佑明嘴裡還是那句,“兒臣,原為君父分憂!”
“鳳璋哥哥,你,幫我勸勸他!”皇帝聲音嘶啞的哀求嚴懷瑾。
還沒等嚴懷瑾開口,佑明膝行著到了皇帝身邊,“父皇,兒臣十餘年未能在父皇身邊盡孝,這次若是能夠代您出征平叛,也算是盡些為子的孝道,日後,不管在哪個弟弟問起的時候,兒臣都能挺起胸膛說,兒臣也是孝順的!”
“這跟孝順有什麼關係?”皇帝氣急了,“你是朕的嫡長子,若是有什麼損傷,讓朕如何承受?你一向聰慧,應當明白,當初,朕把你交給鳳璋哥哥教導,是為了保全你!你難道還因為這樣,記恨父皇?”
“父皇!”佑明抬起臉,仰望著皇帝,淚流滿面,“您的一片拳拳之心,兒臣時刻銘記於心,不敢或忘,現在,正是兒臣盡孝的大好時機,您就成全了兒臣一片心意吧!”
一番爭執之後,皇帝流著眼淚,還是同意了佑明的請求,讓他隨同嚴懷瑾率軍去幽州平叛。並且請求嚴懷瑾,一定要保護好佑明,讓他全須全尾的回來。嚴懷瑾對天發過誓,鄭重的答應了。皇帝才放了他們出宮。
“天都亮了!”佑明跟著嚴懷瑾又出了宮,站在宮門外,佑明感慨。
“是啊!”嚴懷瑾看了看天邊初升的太陽,跟著感嘆。兩人相視一笑,
聽嚴懷瑾說幽州亂了,抱著佑明歡喜的薛瑾瑜都沒反應過來,直到佑明告訴她,要跟嚴懷瑾一塊出征,薛瑾瑜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薛瑾瑜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我不同意!”
清虛早早的就觀過天象,還神神叨叨的占卜過,特意跑過來,給佑明他們解圍,拍著胸脯打包票,嚴懷瑾跟佑明都會平安的大勝而歸,“丫頭,你就放心吧,老道的卦,再不會錯的!”
繼哥兒和麒哥兒先跑過來,拉著佑明,硬要他答應,帶著他們一塊去,鐵馬金戈,沙場秋點兵。被嚴守正拿著馬鞭子給趕回去了。因為有徐生樸跟徐秉文在幽州坐鎮,這次的叛亂其實並不是規模太大,就是因為有些世家大族,其中就有皇后孃家,章家的一個分支,在叛軍背後支援,妄圖吞併其他弱小的世家,重新劃分勢力範圍,徐生樸有些投鼠忌器,才會讓戰況一時膠著。
佑明用嫡長皇子的身份出征,對當地的世家起到了震懾的作用,他們紛紛收了手,沒了錢糧武器的叛軍,再兇悍,也是沒了爪牙的老虎,嚴懷瑾站在佑明身後,看著他用稚嫩的手腕,一步步鎮壓了叛軍,等到大局已定,佑明在嚴懷瑾的支援之下,對當初伸手的世家,都給了懲戒。
有那不服的,當眾給佑明難堪,嚴懷瑾立刻就出面扇巴掌。再不服氣,背地裡搞小動作的,有徐生樸多年查訪的小辮子在手,只要交給其他世家,答應好處都由他們分割,幾次被打壓之後,吃了大虧的世家大都明白過來,佑明可不是個光桿的皇子,身後那是仗著昭國公府背後一杆子人呢!
這次平叛,身後的安撫和利益重新分配的工作,耗時最長,在嚴懷瑾的支援下,一年半的時間,終於將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啟程回京的前一天晚上,佑明都激動的夜不能寐,看著人把給薛瑾瑜,寶兒,嚴家人,還有親友的禮物收拾好了,躺在炕上,目光灼灼的等天亮。
這次韓舜華她們不能跟嚴懷瑾回京去,只好安排人給薛瑾瑜帶禮物,裝了十幾輛大車,把佑明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還有精明的世家族長,削尖了腦袋湊過來,想要追隨這位潛龍,佑明考慮再三,在跟嚴懷瑾商議之後,決定接受,從此,幽州地界,就隱隱成了他的勢力範圍。
根據小德生從李田那裡接到,再傳過來的訊息,京城裡,皇子們都漸漸長大了,心也大了,雖然佑明並沒有爭位的心思,可是身份在這裡擺著,難免被視作了眼中釘,嚴家的人就遭到了幾次不大不小的算計,更嚴重的事,閨學散館之後,寶兒坐著馬車回家,被驚了馬,要不是紅雨拼死護主,寶兒就要損傷了。
凱旋迴京的佑明,離京城還有三十里,小德生就捧著聖旨在等候了,佑明接了旨意,跟著嚴懷瑾先進宮去見了皇帝。兩年沒見,皇帝竟然病得形銷骨立,蠟黃的臉,高聳的顴骨上,帶著病態的潮紅。坐在床上,背後用三個引枕堆著,才能坐住。看著佑明,皇帝表情欣慰又心酸,眼淚卻只有兩滴。
佑明跪在他身前,皇帝吃力的將手放到他頭上撫摸,連說了三個好字,“多謝鳳璋哥哥!給我教匯出來這樣優秀的兒子!”
嚴懷瑾鼻子發酸,聲音裡就帶了出來,“臣不敢當!”
“鳳璋哥哥這是怎麼了?”皇帝就笑了。
“臣......”嚴懷瑾額頭緊緊抵在地上,不敢抬頭,眼淚滑落在,“失儀了!”
“你把昭兒帶回去吧!”皇帝坐得吃力了,閉著眼睛,喘息著,吩咐嚴懷瑾,“你們先團聚幾日,以後,他回來,你們就不得經常見面了!”
“是,臣告退!”嚴懷瑾努力嚥了哽咽,叩頭道。
“兒臣告退,父皇保重龍體!”佑明心裡像是壓了座千斤重的冰山,堵得厲害,眼睛熱辣辣的乾澀,卻流不出眼淚。
“嗯!”皇帝微微頷首,努力睜開眼睛,戀戀不捨的看著佑明的離去。
回昭國公府的路,格外的漫長,佑明下了馬,像陣風一樣往裡跑,薛瑾瑜拉著寶兒,已經在二門裡等著了。佑明拉著寶兒,仔細的左右看,寶兒跟佑明分開久了,有些生疏,被他看著還害羞的紅了臉,有意的掙脫了佑明的手,往薛瑾瑜身後躲。
手心裡軟軟的觸感還在,看著在薛瑾瑜身後,探頭看她的寶兒,佑明心裡有些失落。嚴懷瑾進了府以後,先問了落日,紅雨的傷勢,才進來,看到寶兒害羞,笑著說,“咱們寶兒長大了,都知道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