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察覺出楚岸的態度有些不悅,安憫立刻又說,“只是……我……”
楚岸瞪著他。
“我覺得除了他,不會有人愛我了。”安憫突然悲傷起來。
“……行。”楚岸咬牙切齒,“不過我的話放在這裡,你哪天要是發現他是個渣男,別來跟我哭。”
他憤怒的離開了宿舍,身後傳來安憫叫著他名字的哭聲。
自此兩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絡,他也從宿舍搬去了公寓,在學校裡碰到也只是冷漠的擦肩而過。
——後來楚岸無數次的想,如果他當時沒有那麼冷漠就好了……如果他能堅持著再和安憫說說,也許他就不會那麼早離開人世。
那是來年的第三個月。
他正在圖書館查資料,卻怎麼也找不到想要的書,一股莫名的煩躁侵襲了他的心頭,導致他看書都無法安寧下來。
但很快他就知道這股不安來源於何處了。
急促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楚岸眉頭一蹙,顯然是很不耐煩在思考時被人打斷——
“喂?哪位?”他接起電話,有點無奈。
“你好,我們這邊是xx公安局的,請問你是安憫的……朋友嗎?”
那頭的男聲傳來,楚岸頓時心生一股不好的預感,“是,怎麼了?”
“他的屍體在南嶺森林公園這邊被發現,初步判定是自殺、懷裡放了遺書……手機上只有你的這個聯絡方式,唔,你能讓他父母來認領一下他的屍體嗎?”
手機砰的落到了地上。
楚岸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又抓起地上的手機,“你是騙子嗎?他前兩天還好好的,我還在食堂看到他呢……怎麼可能今天就死了?”
“具體的不清楚,但你先來xx公安局一趟吧。”
那邊掛了電話。
楚岸這輩子都沒用那麼快的速度奔跑過。
他到了公安局,和接待員說了來歷以後,看到了安憫的屍體——
他閉著眼,像是在睡覺,彷彿下一刻就會醒過來。
只有那些星星點點的屍斑昭示著他再也不會回來的訊息。
眼淚不知是什麼時候落下的,楚岸哭得很難看,哽咽著:
“他是怎麼死的?自殺……?為什麼要自殺?”
“燒炭自殺,他有長期抑鬱史。”一旁的女警似乎也有點不忍心,她把一個透明袋子遞給了楚岸,“這是他的遺書。”
遺書很簡單:
“岸岸,思來想去,只有死在山林間不會被外人所擾,也不會影響學校、不會影響高樓裡的人,不會影響商鋪的房價,所以我選擇了森林……在這裡,我可以聽到山鳥歡送的聲音,看到夜空。”
“真的很抱歉,我無法如你所說的那樣‘心中要有岸,否則哪裡都是苦海’,我不想掙扎了……望你安好。”
楚岸捂住了臉。
他曾對安憫說,出身不是問題,但人如苦海中的孤舟,會有無數東西阻止你到達終點,只有不斷的掙扎著,才不會被埋沒在苦海里。
可若是那終點如此容易到達,苦海底下便不會有累累白骨。
——安憫死後的半個月裡,楚岸恍恍惚惚的,精神很是差勁。
直到有人提醒他要回宿舍收拾安憫的遺物,交給他的家人。
也就是這一天,楚岸才知道,自己這個好朋友,是沒有父母的。
來的是他的舅舅。
“哎呀都跟你說了——要不是他舅媽非說讓我來接,我才不來接呢!他簡直是我們那的恥辱!因為抑鬱就讀不下去了?我們那年代哪有這麼多事,能考上大學就不錯了!”
楚岸一直在宿舍外等著,聞言麻木的抬頭,看到了一個乾瘦的小男人,他穿著舊襯衫,臉上有著斑點,或許是因為長期抽菸的緣故牙齒上有一種幹黃色。
安舅舅站到他面前時,一股臭臭的菸草氣息竄進了楚岸的鼻腔。
“你是誰?”楚岸看著他,“他爸爸媽媽呢?”
“什麼?爸爸媽媽?”這舅舅詫異至極,“你不是他舍友嗎,他沒跟你講過他沒爸媽啊?”
楚岸眼眸一動,“什麼?”
“唉呀,他爸媽在他五歲那年出車禍死了,就留下這麼個拖油瓶……把他養到這麼大不容易哩!現在給我搞這一出事……咦!”舅舅像是接什麼晦氣東西一樣,接過了安憫的遺物,“這死人東西會不會有……”
“抱歉,”楚岸打斷了他的話,將那些東西奪了回來,冷冷的說,“他沒有留下什麼遺物,這是我的東西。”
“啥?”舅舅一愣,“那你們學校打電話讓我來幹什麼?!浪費時間啊!”
砰的一聲把門關了,楚岸走進了宿舍,沒再管那破口大罵的男人。
男人罵了幾句,離開了。
楚岸蜷縮在門後,又哭了起來。
為什麼安憫從來不告訴他這些?
為什麼他總是在楚岸說‘自己雖然是被撿來的但爺爺奶奶對他非常好’時露出羨慕的目光?
為什麼他總是那麼的溫柔懦弱……這一切都好像有了答案。
從小沒有感受過愛的人,怎麼會和楚岸一樣肆意張揚、完全不用擔心有沒有人愛自己。
流浪貓怎麼會理解家貓的脾氣?
它們只要有一口吃的就好了,怎麼敢奢求更多?
——是我的錯,楚岸蜷縮著想,如果我再多一點時間和耐心去對安憫,或許他就不會這麼快離開。
他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站起來的時候眼前黑了一瞬,懷裡的那些東西也是散著落了一地。
其中有個熟悉的日記本。
楚岸擦了擦淚水,撿起了那個很厚的日記本,他糾結了一下,還是開啟了——
日記的時間跨度非常之大,幾乎是從安憫考上後就開始記,足足記了兩年。
但楚岸驚奇的發現,其中竟然還有自己的影子:
【2xx6年,三月十八】
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他叫楚岸,實驗室裡只有他和我說話……我覺得他像是小太陽,我站在他身邊都能感受到溫暖,以後就在心裡叫他小太陽好了。
……
【2xx6年,三月二十六】
嗚嗚嗚小太陽請我坐飛機去旅遊,還教我怎麼坐地鐵……我好喜歡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我們還一起在沙灘上寫字!不過他那個哥哥的眼神有點可怕……不知道為什麼。
……
【2xx6年,四月十六】
小太陽真的對我很好,我不懂的東西他都懂,對我說話也很溫柔,教我什麼的時候也不會像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態度……比xx同學好多了,他總嘲笑我是鄉下來的。
……
【2xx6年,七月十八號。】
小太陽送了我一件很貴重的禮物!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禮物!還說是認識四個月的紀念!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隻有生日才可以收到禮物!好想和小太陽永遠在一起啊!和他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
他的這一段日記大部分都在誇楚岸,還記了很多楚岸根本就沒怎麼放在心裡的小事。
翻著翻著,楚岸又哭又笑,眼眶通紅,哽咽道,“想和我永遠在一起為什麼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日記後來的片段,就不是那麼令楚岸愉悅了,他眉頭皺了起來——
【2xx7年,五月十六。】
我感覺今天做實驗的時候,老師在摸我的腿……還捏我的腰……
好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要不問問小太陽?算了,他好像最近都搬到外面去了,會不會是厭煩我了……
【2xx7年,六月十五。】
今天被一個人表白了!!!他真的好有魅力,還邀請我去他家作客……不過,晚上我要和岸岸吃飯,就拒絕了他。
總感覺他好像很不高興。
【2xx7年,七月一號】
我談戀愛了!還去了他家,他給我泡了咖啡!講了一本書的故事,他抱著我睡覺,好安寧,好喜歡……
【2xx7年,八月三號】
在實驗室裡看見他了,他說下班等他一起吃飯……在衛生間裡,他想讓我給他……被我拒絕了。
因為我想起,岸岸說不能在外面草率的就幹這種事……
【2xx7年,八月十五】
他送了我一塊表!十幾萬……他果然還是愛我的。
不過我討厭他總是拿我和岸岸比,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呀,有什麼好比的!
【2xx7年,八月二十】
他說他喜歡有天賦的孩子,我不算是有天賦,只是長得可愛……我好傷心。
他還說我沒有楚岸聰明,沒他那麼耀眼……好糾結,但岸岸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2xx7年,八月十九】
他居然讓我給他拍楚岸的出浴照,我拒絕了,他有病嗎!
【2xx7年,九月三號】
岸岸發現他是誰了,和我絕交了……我好傷心,就去找了他,他安慰了我,還說有的朋友就是嫉妒我……他還說以後只要有他在,我實驗資料差成什麼樣都可以!他真好!我以後只相信他了。
……
看到這裡的楚岸隱隱感覺出了不對。
斷絕朋友關係,將他圈禁起來,讓他的知識水平停留在一個位置,不接觸新鮮事物,為他建造出一個看似甜蜜的象牙塔——這手段,怎麼這麼……奇怪呢?
他緊皺著眉,繼續翻了下去。
【2xx7年,十月四號】
真的好疼啊,不該在沒成年就和他……的,其實我也不願意,但當時在他家喝了酒,迷迷糊糊就……後悔!
【2xx7年,十月八號】
他居然不理我了……還說我各方面都很差勁!說在我之前有很多人都乖!煩死了,那我要怎麼去改嘛!
【2xx7年,十月十五】
好難過……他居然錄影了……他好惡心,我提出要和他分手,他一邊答應一邊又讓我喝了酒,強迫我……
【2xx7年,十二月】
查出抑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死……但我還沒滿十八呢,要不要再堅持一下?好後悔和張齊在一起……
【2xx8年,二月】
無錯書吧堅持不下去了,我等不到十八歲了,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希望岸岸好好的,不要被那個畜生染指……又想死了,對了,等我死了,張齊會不會害怕?
……
日記到這裡就結束了,沒有新的篇章,就好像安憫的人生斷在了這裡。
整本日記裡都透露著古怪,楚岸眼前閃過他寫的那些字眼,從胃裡直感覺到了噁心。
原來如此……
張齊在利用自己的資源先騙孩子,再錄影以威脅他們不能說出去。
在安憫之前還有很多人嗎?
很多人很乖……那個畜生是這麼形容那些人的嗎?
楚岸攥緊了那本日記,心中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
安憫的生日是三月十九號。
火化也在三月十九號,他的那缺德家庭不知怎麼選的日子,又或許是根本就不記得安憫的生日。
安家人說他們沒有錢買墓碑,只能把他的骨灰放在了殯儀館寄存處。
小殯儀館沒有什麼大的規章制度,在安家人走了以後,楚岸花錢把骨灰買了出來,又給他在陵園買了塊地方,選了個日子、請了專門的送葬團隊,把安憫重新葬了下去。
他年紀小,但拿過許多獎了,獎金足夠給他的好友買一塊墓地。
葬禮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楚岸看著墓碑上安憫的照片,下定了決心——
“我會給你報仇的。”
他將手裡的小白菊放在了安憫的墓碑前。
“我讓人給你做了好法事,希望你來世不要投胎在那種家庭了……如果我們都有下輩子,你就當我的弟弟吧,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弟弟,祝我成功打倒他。”
雨絲細細密密,淋溼了楚岸的衣服,雨水凝聚的水珠從墓碑上落下,像是安憫在哭。
後來,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收集證據,聯絡曾經受過傷害的人,卻發現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說出口。
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已經成為了聲名在外的成功人士,甚至用自己的力量縱容張齊繼續在校內禍害孩子。
楚岸畢竟年紀也不大,閱歷也不深,很快他就不知該哪裡下手了。
他試過匿名舉報,卻都石沉大海。
要告訴顧釋舟嗎?
腦海中閃過了這個想法,卻又被楚岸否定了。
顧釋舟剛畢業沒多久,還處於事業上升期,而且……
身世顯赫的人,不見得會在意這些小苦難。
楚岸覺得自己不能依靠他——更多的來說,他有點不信任顧釋舟。
就在這一切一籌莫展之際,一個人找上了他。
“啊,久仰大名了,天才楚岸。”那人穿著一身休閒服,自稱是記者,微微一笑,“我叫華鏡,是xx報社的記者……我注意到你在論壇上曾經有發表一些……奇怪的言論?”
楚岸理也不理他,轉身就換個方向走。
“我還是盛林華家的大公子,”華鏡這時又說,“現在我配和你說話了嗎?”
抬眸掃過他年輕俊俏的臉,楚岸點了點頭,冷淡的說,“可以。”
盛林華家,是知名的藥企,市值過百億,在商界赫赫有名,其家族成員可以稱得上是有權有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