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中？”柳濱遠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是峪州中部丘陵連綿的一片地區，被稱作峪中十六川，他們似乎是盜匪起家，如今已發展得頗具規模，聲稱有數萬人。而且他們似乎有些手段，可以越過平峪關，才得以來到清州。“
柳濱遠聞言不禁笑笑：”王爺，這幫人聽起來似乎不太靠譜，總覺得是添油加醋的江湖騙子。“
”本王本來也這樣想，但他們和祺兒似乎關係匪淺，還有你家的清雪姑娘。他們去沙疆城的路上，便在此處停留過，就是近兩個月的事。“
柳濱遠挑了挑眉毛，顯然有些意外：”王爺，這些人可信麼？別是聽聞風聲來騙財的惡徒。”
“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他們還提及祺兒的身世，與本王確還有些淵源。“蕭牧沉吟著，眉頭緊鎖，顯然仍在為此事憂心。
”蕭祺那……蕭祺少爺？“柳濱遠口中”那小子“差點脫口而出，急忙改口：”聽說是當年禹王之亂，本王奉命平叛，在一個無名廢墟中看到一個遺孤，心生憐憫便收為義子，便是蕭祺少爺？“
蕭牧輕輕點頭：”不錯，但當年的廢墟，實際上並不算無名，而是峪中一個大鎮施坪鎮，也是峪中關鍵的糧倉之一。當年為平叛，葉傾，不，如今應該是煦帝為平叛有些心急，將施坪鎮的糧草付之一炬，以絕禹王后路。本王比煦帝晚到些，到的時候已經只見殘垣斷壁，我便是在這找到的祺兒。“
柳濱遠猜到了一些：”那這次從峪中來的人，便是施坪鎮的倖存者？“
”他們的頭領據說是當年祺兒的叔伯，不過也是落草多年，直到前兩年才統一峪中十六川的各路流寇，整編成軍，據說祺兒在其中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蕭祺少爺，確是人才。“柳濱遠只是微笑著回答。
蕭牧抬頭看了看柳濱遠，忽然似笑非笑地說：”那配你姐姐如何？“
柳濱遠一愣，有些無語地問：“是林騫將軍告訴王爺的麼？”
蕭牧笑著不語，只輕輕地拿起茶盞啜了一口。一旁的蕭瀅兒聽到了這個話題，猛地湊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問柳濱遠：”快說快說，你覺得祺哥配柳姐姐如何？“
柳濱遠一時語塞，思索半天，只能苦笑著說：”蕭祺少爺自然是一表人才，有勇有謀，不過姐姐的事，可從不由濱遠做主。“不過在蕭牧看來，他說得幾乎咬牙切齒。
”這算什麼話！又不是要你做媒，只是問問你看法罷了。“蕭瀅兒嘟著嘴，依依不饒地追問柳濱遠，“你不說，是不是對祺哥有什麼意見？”她一邊說著，一邊狡黠地盯著柳濱遠。
“好了瀅兒，就被作弄他了。”蕭牧看著古靈精怪的蕭瀅兒，嘴角仍掛著笑意，看著蕭瀅兒嘟著嘴坐回原位。
柳濱遠有些發窘，不過臉上並不表露：”既然他們想要結盟，不知他們結盟的提議是什麼？“
”他們想要推翻煦帝葉傾，或許是想報當年之仇。“
柳濱遠點點頭，既然對方與蕭祺有這樣的淵源，那選擇與成紀王結盟或許是不錯的選擇。只是蕭牧與葉傾少年時便相識，葉傾稱帝后，蕭牧從未談起與葉傾的私交，始終不知蕭牧對他稱帝是如何看法。
“還有，他們說，若本王有意，願助本王逐鹿中州。”說話間，蕭牧漸漸正色，一種莊嚴的神情在他臉上緩緩擴散蔓延，直至柳濱遠眼中再次看見了那個縱橫睥睨的成紀王。
蒼松雖敗，枝幹猶勁。
“那王爺，有何打算？”柳濱遠垂首，謹慎地問道。
“你覺得呢？”蕭牧微微眯眼，反問柳濱遠。
柳濱遠二話不說，直接半跪在地，拱手道：“王爺一聲令下，濱遠必為王爺衝鋒陷陣，在所不辭！”
蕭牧哈哈大笑：“本王可沒有問你這個。要你衝鋒陷陣，怕是瀅兒就要攪得府裡天翻地覆了。”他不顧一旁吐舌頭的瀅兒，繼續說道，“本王是問你，你覺得本王是否該攪這趟渾水？”
柳濱遠一愣，連忙說道：“這是王爺的決定，濱遠怎敢置喙？”他雖如此說著，但他心中其實已明白了大概。這趟渾水，不是蕭牧說躲就能躲過去的。
”隨意聊聊，不要緊張，“蕭牧聳著肩笑了笑：“一把老骨頭了，按理說這熱鬧不該湊的……”他說到一半，忽然扭頭看向柳濱遠，眼中光芒閃爍。
柳濱遠侷促地與蕭牧對視著，心下一股倔強登時升騰而起，讓他不肯低頭。他目光開始有些閃躲，但很快聚焦穩定，直直地看向蕭牧。
“至於他們帶來的其餘的大訊息，待到下午宴上讓他們給你再說吧，今日本王邀請那兩個年輕人來府中做客。不過招待使臣的宴會已舉行過，因此今日的宴會名義上是本王私人的宴請，沒有其他人，聊起來也方便。”
柳濱遠點點頭，心中感覺蕭牧安排十分妥當。今日一見，讓他對蕭牧的印象有些改變，他原以為蕭牧已逐漸避世養老，如今看來，可還差得遠。
四人於是又閒聊家常，直到蕭牧夫婦有些睏乏，四人才一同離開書房，回房間休息去了。
晚宴開始之前，四人又一道在府門等候客人。柳濱遠對遠道而來的客人有些好奇，不禁悄悄踮起腳向外張望。
離約好的時辰還差一刻多，兩個年輕人便出現在柳濱遠的視野裡，二人年紀相仿，一人看起來是書生模樣，朗目疏眉，但身材高挑，結實的肌肉在一身黑袍下也顯出遒勁的線條。另一人身材也算高大，但和另一人相比起來就平凡許多，臉色黝黑甚至有些粗糙，一身杏黃色的袍服，襯得膚色更加深沉，但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道劍眉，顯得十分英氣。
蕭牧前邁一步迎接：\"楊統領，張兄弟這些日子休息得如何？”
面板黝黑的年輕人禮數很是周全，微笑著還禮：“承蒙王爺款待，自是萬般順意。”高大的年輕人有些侷促地學著同伴的樣子拱了拱手，顯然對於禮數還十分生疏。
蕭牧先為二人介紹了柳濱遠，又向柳濱遠介紹他們，面向面板黝黑的年輕人說：”這是嘯林軍少統領楊秋鳴，“而後轉向另一人，”這是張晟兄弟，掌管嘯林軍麾下一支精銳部隊。“
柳濱遠又與二人見禮，終於六人一起進到府內，寒暄客套一番，才能在桌邊坐下。蕭牧顯得與這二人十分相熟，推杯換盞了幾輪，稍稍安靜些，柳濱遠才有機會發問。
”濱遠之前對二位前來的目的略有耳聞，不過濱遠也是今日剛回來，知之甚少，還望二位不厭其煩，再說明些？“
楊秋鳴微笑著舉起杯，輕輕和柳濱遠的酒杯碰了碰：”自然是輔佐王爺，進軍中原。他葉傾佔據皇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更是逼死隆元先帝。論勢力，論地位，論德行，王爺均是諸侯中的翹楚。我等願擁立王爺為帝。“
蕭牧微笑著不答，將這個席面都交給了柳濱遠。柳濱遠知道蕭牧的用意，便繼續問道：”僅是看重王爺的德行和勢力麼？怕是蕭祺少爺也對貴軍的決定有不小的影響吧？“
”自然。“楊秋鳴顯然早有預料，不卑不亢，對答如流，”柳公子既然知道蕭祺公子與我等的淵源，自然更該相信我們相助成紀王的誠心。“
“那貴軍想要王爺如何作為回報呢？”
楊秋鳴放下酒杯，正色道：“我等本是流寇，對付葉傾不過是報當日之仇，助王爺弈鼎中州，所求不過是庇護之所罷了。當然，待事成之後，若許蕭祺公子每月抽空回來相聚幾日，也是家父的心願。”
”那是那是，“柳濱遠笑了笑，微抿了一口酒。他清楚這要求屬實不過分，心中卻暗暗琢磨著蕭牧之前話中的含義。若對方只是與蕭祺有些淵源，似乎也並不值得蕭牧對他們如此高看，何況他們聲稱的萬人之眾也讓柳濱遠十分懷疑。
”張兄弟今日可否再展示展示那日的絕技呢？當日一見當真稀奇的很，真叫瀅兒印象深刻。“一旁沉默許久的蕭瀅兒忽然望著張晟笑嘻嘻地開口說道。
柳濱遠很快反應過來，藉著舉杯的機會和蕭瀅兒悄悄地做了個顏色，蕭瀅兒瞥見也不與之對視，只是在那咯咯笑著。
楊秋鳴顯然也已領會用意，對張晟微微點頭。張晟於是向席間眾人行了個禮，站起身來退到距離桌子五步外，雙手抱胸，垂下頭，口中低低地念叨著什麼。
正當柳濱遠不明所以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從張晟身後伸展開來，撐破了張晟的一身黑袍，黑色的碎片以張晟為中心爆裂開來，如翩翩翻飛的羽毛。柳濱遠有些疑惑地看著緩緩飄落的黑色布條，還站起身就近在空中抓取一部分以免其落在桌上。但他很快發現有什麼不對，他展開手，看著剛剛抓住的東西，卻不是他猜想的黑色布條，而是一枚灰白色的羽毛。
他愕然地抬頭向張晟望去，一對巨大的灰白色羽翼如同兩面形狀奇特的盾牌，靜靜地貼合在他身上，完全舒展開來足有兩三丈寬，幾乎佔據餐廳裡四分之一的空間。柳濱遠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位張兄弟其實是來自深澗之中的翼族人，除了天生雙翼外外貌上與尋常人類沒有太大差異。但張兄弟不同於尋常翼族人，柳公子可曾聽聞沙疆城鎮原侯麾下的暗殺部隊暗羽？“
”之前聽姐姐提過幾句，似乎是善於隱藏行蹤，行動迅即的精銳。“柳濱遠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回答道，”這位張兄弟，便來自沙疆城？“
”非也。“張晟答道，”沙疆城曾將我和族人抓去想要培育成暗羽的殺人機器，幸得蕭祺兄弟搭救才得以逃脫；後來機緣巧合得悉暗羽修煉的秘術，修煉至今，可隱藏雙翼，雖與沙疆城的暗羽仍有差距，但也算有小成。“
柳濱遠“哦”了一聲。他逐漸明白，這樣的奇兵確實足以讓蕭牧心動。但他仍記掛著自己的目的，便假裝不為所動，繼續說：“濱遠是在大開眼界，能與貴軍結好自是不勝歡喜。不過據濱遠所知，暗羽成才條件苛刻，貴軍即便有修煉秘法，這規模恐怕也不大吧。”
張晟微微頷首：“不錯，如今我和族人一起，大約不過三四十人之數，承蒙楊兄弟信任，整備成營，在峪中軍中番號風字營，張某不才，忝列統領。”
“真是可惜！若是人數眾多，真可謂勢不可擋！”柳濱遠故作惋惜地說，“可恕濱遠直言，區區三四十人，在戰場上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吶。”
張晟面色不改，只淡淡微笑，楊秋鳴順勢接過話題：”柳公子說笑了，我等相信以柳公子的才謀，一早看出這三十四人若用在戰場廝殺，可謂毫無用武之地，可若是用作刺探情報和暗殺，卻是制勝的奇兵。何況柳公子也當知曉，如今葉傾和齊國公在平峪關以西交戰正酣，戰事日益擴大，我等的存在對他們而言已皆不是秘密。若只有三四十風字營，我等也不足以在葉傾和齊國公之間夾縫求生了。“
柳濱遠不置可否地微笑著，又淺淺飲了一口酒，藉著這個空當腦中飛轉：”那貴軍可謂實力雄厚啊，可楊統領需知道，王爺如今統率東境北境全境，論起實力，只怕比煦帝有過之而無不及。貴軍要是早些來就太好了。“
楊秋鳴哈哈笑了笑：”我等也希望早些來，只是若早些來，怕是王爺和柳公子瞧我們不上啊。咱們不妨將話說清楚，你我雙方都知道，想要弈鼎中州，要對付的可不止葉傾。四靈祭典的事，我等也曾聽蕭祺公子提及，衛焯奚和狄淵的聯盟，才是最可怕的威脅，更何況還是齊國公在旁虎視眈眈。“
蕭牧原本平和微笑的神情終於變了變，他逐漸嚴肅起來，問道：”祺兒將四靈祭典的事也告訴你們了麼？“南疆之戰時，他留守陽勳城，也未見到蕭祺，此事他還是聽柳濱遠和林騫講起。
”正是。這也是我等選擇王爺的原因之一，這二人的組合，實在叫人不敢輕視，即便我等放下仇恨，即便王爺不願問鼎天下，可其他人，卻不會坐視我等偏安一隅，放任王爺坐擁東境。“
這一點柳濱遠和蕭牧早已心中瞭然，所以柳濱遠此時很能領會蕭牧此番的重視，他知道，蕭牧其實已下定決心。如此叫柳濱遠回來，一方面是歷練他，一方面也是徵詢他的意見，畢竟他不可避免地將在此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對了，還有一件禮物想要送給瀅兒姑娘，也是蕭祺公子之前的授意。“蕭牧和柳濱遠不答，楊秋鳴也不催促，反而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木匣子，放在桌上。
”哇！“深褐色匣子上精巧的紋路和圖樣頓時引起了蕭瀅兒的注意，就要伸手開啟，可手剛摸到匣子上，卻又靜止不動了。她小心地打量著父母和柳濱遠的神情，又謹慎地縮回了手，乖巧地落座。蕭牧讚許地衝她微微點頭。
楊秋鳴不以為忤，只笑著自己開啟那隻匣子，掏出了一枚小巧的弩，比尋常的弩小許多，長不過六七寸，木質的基調上佐以金色的雕紋，兩側的金色劃過一個弧度，相匯在弩末端的護臂上；下方是一個手臂形狀的空槽，顯然是用於捆綁在手臂之上，附帶的箭簇則靜靜躺在木匣之中的紅綢裡。楊秋鳴解釋道：”這是蕭祺公子之前囑咐軍中一位匠師打造，在軍用弩的基礎上做了些精巧的設計，能裝設三枚箭簇，威力要弱不少，不過也接近尋常弩箭。特意帶來送給瀅兒姑娘，做個玩意，也可防身。“
這樣精巧佩在手臂上的弩在場的人都沒見過，柳濱遠搶先假裝有興趣地拿起檢查一番，確認無誤才遞給瀅兒。瀅兒笑嘻嘻地接過，當即在手中把玩起來：“那就多謝楊統領張兄弟了，哦，還有多謝祺哥啦！”
柳濱遠一邊有些擔憂地注視著瀅兒，一邊問：”楊統領剛說，貴軍中也在使用這樣的弩？“
”是，不過那要比這大許多，一次裝設六枚箭簇。“他一邊說著，一邊最終喃喃自語著，”按時日算，應該也快了……
“什麼？”柳濱遠問。
楊秋鳴一邊將那隻木匣遞到瀅兒近前，一邊笑答道：“我等送給葉傾的一個禮物，或許也在近日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