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濱遠用手指敲擊著桌面，發出咯噠咯噠的有節奏的聲響，他卻沒有什麼思緒，不過是發呆而已。

眼前川清鎮的戰事進展十分順利，為了減少傷亡，柳清雪打算合圍，已圍了半個多月。東流城前任城主方恢死後，他的心腹莊齊帶了一撥兵士在衛焯奚掌權之前逃出了東流城，一直在清州境內流竄，如今這川清鎮是這支殘軍的最後據點，已無援軍可盼。只待他們糧草耗盡，柳濱遠便可班師。他與蕭瀅兒早已成婚，只是東境仍有些戰事，這次他出徵已有兩個月，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倒是很想念瀅兒。等他反應過來，他才察覺自己對著空氣在痴痴地笑。

不止瀅兒，他不止一次萌生出想要溜去沙疆城找柳清雪的念頭，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貪玩率性的少年，他總記掛著”家主“攜帶的分量，這種念頭不過是想想罷了。圍困了對方半個多月，已無什麼戰事可以部署籌劃，只有在這種閒散無聊的時候，他才會不時生出這種瀟灑率性的念頭。

此次出征，身邊的人大多是成紀王府麾下，畢竟這是以成紀王的名號討伐亂賊，不便由柳家軍隊出手。柳衡替他坐鎮北境，柳光雷則留在奔海城做了客卿。軍隊中只有幾百人是來自北境，作為他的親衛，可也沒幾個與他相熟。他要提升在成紀王軍中的聲望，還需下些功夫。

“家主，王爺那邊請你過去一趟。”陳燁獨自一人走進營帳，對柳濱遠說道，在柳濱遠這行走自如不需通報的，也只有他和寥寥數人。柳衡特意把陳燁留下，也算為柳濱遠多留個臂助，不過陳燁也有奔海城客卿的身份，並不總是和柳濱遠一同征戰在外。

“王爺？”柳濱遠一愣，“奔海城來的訊息麼？”

“正是。似乎是有客來，想邀家主一同見見。“

近年來成紀王蕭牧的身體越發不好，柳濱遠與瀅兒成親後，他便將各種事務逐漸交由柳濱遠打理，自己和夫人搬回了奔海城，除了和瀅兒一起回去看望，或是有十分緊要的事務，柳濱遠也不怎麼能見到夫妻二人。蕭亦湛的死以及蕭亦瀾的境遇屬實給夫妻二人造成了不小的打擊，連義子蕭祺都遠在天邊，因此蕭瀅兒是他們唯一的寄託，只有瀅兒回去時，二人的笑臉才多些。

蕭牧主動召他回去，倒是少見。柳濱遠琢磨片刻，又問道：”是急事嗎？這邊戰事未了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聽傳令兵的意思，似乎王爺還是想讓家主自己定奪，並未強求。“

柳濱遠知道蕭牧是傳訊息給陳燁，讓陳燁私人來請他，並未下正規的詔令，是給他自己決斷的機會，也不至於影響他在軍中的形象。對此柳濱遠很是感激。

不過他還是很快決斷：”那我收拾收拾，今日啟程，麻煩先生把趙將軍請來吧。“

陳燁點頭，微微躬身後便退了出去。趙開序是成紀王軍中的老人了，不過也是勤王之戰後才獲提拔，統領一方軍陣，是目前成紀王軍中官職最高的幾人之一。不過他普通士兵做慣了，為人憨厚踏實，話不多，柳濱遠與他相處也算融洽，將軍中事務交給他最為合適。

柳濱遠交代趙開序幾句，便和他道了別，回住處休整一番便準備出發。

”陳先生也一同回去麼？趙將軍可靠得很，不會有差池。先生貴為客卿，本不該來這戰亂之地。“收拾完的柳濱遠問陳燁。

陳燁點頭應允，淡淡笑道：”為家主分憂，份內之事。“

柳濱遠知道陳燁淡淡的性情，也不多話。他歸心如箭，也不多帶隨從，就和陳燁二人騎馬往奔海城去了。

川清鎮與奔海城距離並不遠，柳濱遠和陳燁又是輕裝上陣，出發後的第三日正午前便趕到了奔海城。二人沒在城中停留，直接趕赴成紀王府。二人剛看到王府出現在視野中，便看見蕭瀅兒早早等候在門口了。

蕭瀅兒已近桃李之年，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臉上的輪廓瘦削了些，不過一眼看去還是圓乎乎的模樣，頭髮端莊地綰在而腦後，幾縷青絲輕輕垂下掛在臉頰兩側，在成熟端莊些的氣氛上又添了些靈氣俏麗。

還不等柳濱遠二人下馬，她便笑臉盈盈地靠了過來，挽住了柳濱遠剛剛鬆開馬韁的手臂，然後滿臉笑意地還不忘對陳燁打招呼：“陳先生一路辛苦了。”

陳燁微笑著點頭，他也很喜歡蕭瀅兒這個古靈精怪的姑娘，於是特意放慢了腳步，讓柳濱遠和蕭瀅兒二人先進去，自己慢慢落在後面。

柳濱遠故作不快地叫囂著：“我不辛苦麼？”

瀅兒嘻嘻笑著：“辛苦辛苦，但念你也想回來得很，倒是沖淡些旅途勞累嘛。”

柳濱遠聞言哈哈笑了出來，然後做出一個浮誇的噤聲的表情，聲音也突然變小：“雖然是實話，但可別讓王爺聽見了！”逗得瀅兒咯咯直樂。

說笑幾句後，柳濱遠記起回來的正事，問道：”王爺有沒有說明，是有什麼重要的客人麼？“

蕭瀅兒顯然是知道一二的，但她沉吟了片刻，只是說：”說來有些複雜，父親拿不準主意，所以才特意將你喚回來。待到晚宴上再細問吧，我告訴你些零碎反而有所影響。“

”好哦，瀅兒現在已經會考慮如此縝密了。”柳濱遠笑嘻嘻地摸了摸蕭瀅兒的腦袋。

“那是自然！”蕭瀅兒瞪大了眼睛佯裝嗔怒，然後很快又正經地說道，“你快去休整一番，早些去見父親。我在外頭等你，怕你不記得路了。”她語氣故作兇悍，眼睛卻已笑成兩道彎彎的弧。

這幾個月來，柳濱遠不是在前線便是在雲州，到奔海城的次數確實有限，蕭瀅兒之前本也和柳濱遠一同在雲州，柳濱遠出征後才回來奔海城。說柳濱遠不記得路卻是不可能，不過是瀅兒打趣而已。柳濱遠於是笑著點點頭，也加快腳步回到了住處。一頓梳洗後他直覺神清氣爽，戎裝換做常服，便出門來和蕭瀅兒攜手向成紀王府的書房走去。

蕭牧和李纖茹都在書房，沒有其他外人，顯然是在特意等柳濱遠夫婦。蕭瀅兒熱切地拉著柳濱遠走進書房，行禮之後便十分自然地在李纖茹身邊的凳子坐下。柳濱遠還是端端正正地見禮，蕭牧和李纖茹顯然心情很好，滿臉的笑意，也招呼著柳濱遠隨意地就座。

柳濱遠坐在蕭牧的旁邊，簡單地講了講川清鎮的戰事以及將後續交給趙開序的事情，蕭牧只是聽著，並不出聲質詢，只是偶爾有些情況和柳濱遠確認一下。如此近的距離，柳濱遠發現蕭牧鬢角的白鬚更多了，一邊聽還一邊捶打著自己的左腿，似乎有些不適，一旁的李纖茹比他似乎康健許多，但也已有白髮悄然爬升。他心下有些悽然，初見之時，成紀王還有挽弓降馬的雄渾氣魄，只是這幾年來，世事變幻，原來垂老之勢，從來都如大廈之傾覆。

“王爺，聽說有貴客登門？”介紹完戰事，翁婿之間寒暄幾句之後，柳濱遠終於問出了心中所想，”不知是哪來的客人？”

“他們從峪州來，領頭的是兩個年輕人，總共也不過十人。他們是月初到的，已待了幾天，本意是修好結盟。只是他們帶來的資訊實在太多太大，本王和夫人商議著也難決策，便想把你找回來，商議一番。“

”峪州？“柳濱遠有些意外，”如今峪州伯身亡，峪州已淪為煦帝和齊國公的戰場；而齊國公把控著平峪關，要想從峪州來清州，那應該是齊國公的人？“

“並不是。”蕭牧搖了搖頭，“他們聲稱，來自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