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的準備事項楊平很快張羅下去了,據多夫蒙說,火晶和海油分別產自乾燥炎熱的荒漠和煙霧氤氳的海洋,剛好是隆元十三州中黎州和東海的特產,也正是東西兩處商隊走商的關鍵貨物。之前來往峪中的商隊剛好在之前平峪關之亂的時候留下了一下,拿給多夫蒙看過後說勉強夠用,如此便可準備開工。
至於其餘材料就簡單多了,楊秋鳴也在一日之內全部備齊。短短兩日之後,一切便準備妥當,多夫蒙摩拳擦掌,準備開爐。
雖然他現在用的那個鐵匠爐和器具十分簡陋,但他還是抓緊把一切收拾妥當,手頭其他活全都停掉。看起來他對此事也很是熱忱,似乎是要證明自己確實是能料理沉息之鐵的大匠,亦可能是為了不辜負族人的名號。
他開工的時候把工作室周圍全清空了,只有蕭祺一人能破例觀看,楊平父子也被他趕了走。蕭祺於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多夫蒙的手藝。
他將早準備好的火晶丟入到爐火中,深褐色的晶體如石頭一般,在火焰中毫無變化。只見多夫蒙奮力鼓動著風箱,爐火越來越旺,噼啪的火花四濺如挑起的飛蟲,片刻後被風吞噬。可火晶仍未露出熔化的跡象,可爐火已然難以為繼,鼓著風箱的多夫蒙健壯的兩隻手臂也已是汗淋淋的,火光下映出肌肉的線條。可灼熱的氣氛中,蕭祺神色如常,汗都沒出。
他有些沮喪地嘟囔著:“這爐火燒不化?這第一步就出了問題……”
“是溫度不夠麼?”蕭祺問。
“或許是火的問題,我沒想到這尋常爐火與我們族人煉出的靈火效果差這麼多……”
忽然蕭祺舉起手,手心燃起橙紅色的火焰,並不灼熱卻明亮的頓時吸引了多夫蒙的注意。
“或許我能幫幫忙?”
“來試試!”多夫蒙似乎為之振奮,不知為何他似乎對蕭祺手心的火焰很有信心,其實蕭祺自己都只是一時興起,全無把握。
蕭祺蹲下身,將手探近爐口,驅動著內力推動著掌心的火焰慢慢湧向爐火中。
片刻後,“吱”的一聲輕響,火晶原本稜角分明的輪廓竟開始變得有些柔軟,在爐火裡扭曲的空氣中並不明顯,但眼尖的多夫蒙很快觀察到這個現象,於是大喜過望:“有用!”
蕭祺很是意外地挑眉,望著那逐漸熔化的火晶,他怎麼也想不到他手中的內息和遙遠的科拉夫特族所煉的靈火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眼下的他距離這個廣大的世界還太遙遠,他只是衝多夫蒙輕輕點頭,繼續催著掌心火焰進入到爐中。
等到火晶完全熔化,多夫蒙將那根斷槍探入到爐中。他已不用在意風箱,蕭祺的內力與火焰彷彿已融為一體,只要他出聲言語便能讓蕭祺按他的心意調整火候。
火晶熔化後,火焰已呈現出深沉的橙紅色,斷槍頭上的鏽跡在火焰中輕輕點過,便如霧氣蒸騰而起,便重新顯露出槍身原本的烏青色。多夫蒙很快將斷槍拿出,放到準備好的模具上。
這個模具是他這兩天緊急打出來的石模,甚是簡陋,但槍身仍是平平穩穩地躺在上面,閃出烏青的光。
按照多夫蒙原本的設想,需要將斷槍槍頭附近被鏽蝕掉的金屬全都熔掉,但考慮到火晶不足,他於是只能把表面處理一下,槍頭位置仍有一些腐蝕掉之後殘留下的參差凌亂的凝結物。
下一步多夫蒙將蕭祺的指環放進裝了東海海油的金屬小桶裡,一併放進了爐火之中。海油接觸到火焰的瞬間頓時騰起長長的火舌,如獠牙般啃噬著金屬桶裡的指環。
多夫蒙然後將匕首破魂放在工作臺上端詳著。破魂頂上的刀鋒兩邊呈微弱的弧線向下延伸,盡頭是六七寸的把手,材質非木非石,上面已有了歲月的痕跡,有很多淺淺的歪歪扭扭的劃痕。蕭祺說不上來這把手具體是什麼材質,但倒是很趁手,握久了也感覺不到熱。
多夫蒙沒有蕭祺這麼多體會,二話不說便將其放在臺上,然後掄起錘子砸下去。剛開始幾下竟沒有什麼裂痕,看來這材質強度也是可觀,但多夫蒙那粗壯的手臂爆發的力量彷彿為掄錘而生,他沉氣喝了一聲發力,手臂青筋暴起,再幾錘下去,這把手終於碎裂開,露出完整的一截刀刃,在紫褐色的把手碎片中閃耀著寒光。
由於有蕭祺提前提醒,多夫蒙還是謹慎地避開刀鋒,從碎屑中拾起刀刃,像從黑夜裡拾起一顆星星,然後放在那個石模的頂部。
接下來就只剩熔鍊這枚指環了。
“火大些。”多夫蒙吩咐道,“這個過程火候可是關鍵。”
蕭祺催著內息,漸漸加大。多夫蒙注視著小桶裡指環的形貌,不時發號施令,蕭祺應聲照辦。這般精細的控制,關百河也自愧不如。不過這樣的精細控制消耗也是巨大,蕭祺在多熱的天氣下都清清爽爽的臉頰在此不多時便已掛上汗珠。
這個過程足有半個多時辰,指環終於折服於火晶的烈焰,化作一股灼熱通紅的流體,小蛇一般蜷縮在金屬桶底。
這個小桶也是多夫蒙交代的工具,是少有的能承受住火晶高溫的材料之一。他用一個鉗子將小桶夾出,端詳著裡面熔化的沉息之鐵。蕭祺終於得以喘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時爐火的顏色已淡了不少,逐漸恢復到原本的橙紅色,火勢也遠不如原本旺,只有微弱的火蛇懶懶地吐著信子。蕭祺明白這是火晶耗盡了,而且他還注意到爐壁上已張開許多小小的裂口,眼看已不能再用。畢竟尋常燒結的爐子哪能承受火晶的炙烤。
那邊多夫蒙聚精會神,緩緩將小桶裡的通紅的金屬倒入模具中斷槍和刀刃的連線處,那滾燙的流體和石模剛接觸時便發出吱吱的響聲,蕭祺看見那石模在高溫下迅速變成了灰褐色。
小桶內的流體倒完時,石模已顯露碎裂崩潰的跡象,但此時熔鍊而成的鐵水尚未凝結,模具破潰怕是要前功盡棄。
多夫蒙讓蕭祺扶住模具,然後將海油倒在上面。滾燙的鐵水沾到海油頓時顏色淺了些,但仍還是耀眼的紅色,模具上灰褐色仍在加深擴散。
“不好,要是它破開,鐵水滲進去就麻煩了!”多夫蒙急道。這個簡陋的模具到底還是掉了鏈子,他在心中懊惱不已。
忽然一陣寒風吹過,從視窗湧進,蕭祺感到周遭溫度陡降,一柄劍在一片藍白色中探近,點在了滾燙的鐵水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恍惚間蕭祺彷彿看到有雪花落下,他馬上暗罵自己在這鐵匠爐邊產生這種感覺很可笑,但氣溫確實快速降低,這大大加速了其凝結的過程,鐵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顏色變深,與槍身融為一體。
那柄劍抬起時,已凝結完成,只是沉息之鐵上已淬鍊出一道淺淺的青藍色。多夫蒙大喜過望,將熔鍊合一的長槍抱了起來,細細端詳,不時還發出幾聲喃喃自語。
“不錯不錯,這意外地淬一下比用海油的效果更好!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妙招……”
“可惜這架子還是太粗糙,這槍頭和槍身有些錯開,不過倒也看不大出來……”
“要不是火晶不夠,這上頭這些亂七八糟的殘渣我怎麼也得處理嘍,看著真是不痛快!”
蕭祺任由他在那察看,扭頭來看見柳清雪緩緩收劍,於是衝她淺淺微笑。
“你怎麼想到趕過來的呢?”
“我只是好奇這麼半天怎麼還沒好,沒想到來得這麼湊巧。靈機一動,還好沒壞事。”
“多謝。”蕭祺注視著她的眼睛,好像看到裡面有個淺淺的人影。
“還說這些。”柳清雪笑了笑,順手將額前被風吹散的碎髮撥到一邊。
”這件事終於了結,可以準備上路了,衛焯奚想必早已到了沙疆城。“
“來之前我遇上張大哥他們,他們有事去了平峪關,不方便來相送了。他還讓我轉告你,新熔鍊出的長槍不宜再叫做金毒薔,這個名字有太多過往的烙印,你自己做主新起一個吧。”
蕭祺回頭看向多夫蒙懷裡的長槍,之前腐蝕熔化的金屬沿槍身向下張牙舞爪地伸展,就像殘燭壁上凝結的蠟滴,但出現在槍身與槍頭的連線處,恰好似金屬質感的槍纓。
他走過去從多夫蒙手裡接過長槍,心念微動,內息便洶湧而去,瞬間傳遍整個槍身,槍頭的鋒刃在內息的浸潤下就像被點燃了,散發著橙紅色的火焰,以熔鍊的指環為界,烏青色的槍桿並沒有很明顯的變化,只是其上金色的雕紋變得更加明亮,看上去真像一根長長的點燃的火炬。
“就叫燭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