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該回家了。”
王鎮站起身,指了指遠方的洛陽城,夕陽西下,城池彷彿躲在陰影中的巨獸,威嚴而神秘。
長安城很繁華,能和它相提並論的,也就只有大唐的東都洛陽。
李隆基跟著站起來,臉上苦笑著。
“江淮十萬子弟跟著孤北上,如今因為孤一念之差,十萬人一朝喪盡,他們又該回哪兒?”
“所以,就需要殿下把名單交出來,”
王鎮沒有開玩笑的樣子,認真道:“這樣一來,江淮和河北上下都會忌恨殿下出爾反爾,背信棄義,而不會再怨恨本王殺了他們的子弟。”
李隆基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王鎮的下一句話立刻塞到了他臉上。
“既然殿下口口聲聲都說自己是為大唐好,那您應該知道,臣推行的政令,都是為了充盈國庫,替朝廷營收;摁死那些地方豪族世家,也能有利於朝廷控制民間......
殿下,這是犧牲你一人就能成全朝廷所有人的方法。”
王鎮質問道:“你不會不同意吧?”
“......王公所言極是,孤知道該怎麼做了。”李隆基感覺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李隆基終於從老李變成了小李。
王鎮終於從小王變成了老王。
古代的稱呼規矩是相對較為嚴格的,親朋好友之間都要略帶一點講究,彷彿等級森嚴,但越往上的時候,大家卻反過來開始講究人情。
自我之下階級分明,自我之上人人平等。
稱呼上的輕微變化,意味著李隆基已經認可他和王鎮之間的“不平等”。
無錯書吧死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夕陽西下,王鎮率軍回到洛陽城裡的時候,街道兩側都有百姓躬身施禮和歡呼。
很多人都在喊平西王千歲,哪怕城外被擊敗的軍隊,隸屬於正兒八經的李唐宗室。
可是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這段時間裡他們已經習慣了神策軍的森嚴軍紀,根本無法想象江淮軍一旦攻入洛陽後,自己和全家會遭到怎樣的劫掠。
李隆基在路上採用了王鎮的辦法——打豪族分田產,籠絡人心,但從另一個方面來描述變成了“放縱軍隊搶劫無辜百姓”。
其實這也不算汙衊,李隆基那時候對大部分江淮軍的控制力度較弱,根本無法阻遏各種情況的出現。
而能常住在洛陽城內的百姓大多是略有薄產,心裡一尋思,自己也屬於那種要被平王打倒清算的物件,他們能對後者有好感才真是見鬼的事。
李隆基策馬跟在王鎮身上,也聽到了那些平民百姓的歡呼聲,王鎮暫且沒有當眾暴露他的身份,再加上他長相其實相當不錯,身上又掛了點彩,看上去倒像是王公手下一個英武的將軍。
因此,不少歡呼也吹到了李隆基耳邊,但他每聽一次,心裡就更加難受。
他在後面冷冷道:
“王公,如果你再如此輕易挑撥內鬥,天下人終究不全是傻子,總有人會反應過來,到時候你就要吃虧了。”
“殿下,你明白了嗎。”
王鎮回頭問道。
明白什麼?
李隆基愣了一下,他再次看向那些歡呼雀躍的百姓們,心裡忽然一痛,沉聲道:
“你是想讓孤明白......誰贏,他們跟誰?”
天下人根本就不在乎誰是對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也不全是。”
王鎮輕輕揉了揉座下戰馬的鬃毛,本來想說什麼,最後只是笑了笑。
“事實是,他們跟在誰後面,誰才能贏。”
“孤不明白。”
“你還得學。”
李隆基眼底有一抹光亮閃過,輕聲問道:“你不會殺了孤?”
王鎮心裡想殺了你我還上哪找這麼合適的背黑鍋選手?
對於王鎮而言,誰當皇帝他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太平公主也好,李隆基也罷,就算當上皇帝之後,在未來十年內,他們都不可能有任何反抗自己的機會。
除非自己願意把機會塞到他們嘴裡。
就像是江淮這一次,
王鎮施加的政令難以推行,所以他懶得再去玩官場上的那一套推手,直接開始找藉口去清洗江淮豪族。
北疆和西疆邊軍都在自己手裡,自己有的是精兵猛將,還需要跟一群地方大族玩陰的?
說好聽點是鄉紳,說難聽點,不過是一群地痞青皮而已。
“殿下的心是好的,只可惜被人帶壞了。”
兩人正在交談的時候,神策軍簇擁著他們離開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再往前一段路,便是站在了洛陽宮城的大門前。
武周時期曾經以洛陽為京城,天后性喜奢糜,曾數次讓自己的親信營修宮殿樓閣。
親信男寵們撈的盆滿缽滿,但終究沒敢太過糊弄,把洛陽的宮城和皇城修的漂漂亮亮。
“其實洛陽很適合當京城。”
李隆基輕聲道:“孤這次若是能拿下洛陽,截斷天下糧道和漕運,便能讓你的關中斷糧。”
王鎮感覺小李心態崩的太徹底了,對方居然已經承認關中是自己的了。
難道是認輸了?
想想太平公主現在天天擺爛的頹廢模樣,王鎮皺起眉頭。
這可不行。
“其實臣也想過,如果讓殿下真正的當陛下......”
李隆基當即報以冷笑。
“相比於太平殿下,她只不過是輸了一次,就再也不願意努力了;
而殿下您再敗再戰,這才是天子該有的心性,當年太宗文皇帝渭水之盟可謂恥辱,但隨即調兵遣將,踏碎了突厥王庭,您是太宗文皇帝的子孫......”
“你能別說話了嗎。”
李隆基鄙夷道:“你想讓本王再去哪兒替你下套?”
“瞧您這說的。”王鎮在李隆基的注視下,將手按在腰間刀柄上。
李隆基:“......有事您吩咐。”
......
河北,清河。
崔府後院。
“太過分了,這個平王和王鎮肯定是聯手把我們所有人都耍了!”
“不錯,平王每次都是信誓旦旦的說他做了天子就會如何如何優待我們,結果到最後又是他和王鎮一起坐莊,我們輸的什麼都沒了!”
“我早就說了汜水關那邊根本就不能動,薛訥以前就是守幽州的宿將,手底下又有朝廷精銳,怎麼可能擋不住江淮河北的這些地方守軍?”
“半個月前洛陽一戰,江淮出的兵全軍覆滅,平王也被俘了,現在朝廷的使者已經在路上,我們要怎麼解釋出兵的事?”
“什麼我們,只有你們幾家,博陵崔氏沒有摻和!”
堂內,坐著六名老者,一個個都麵皮漲紅,互相推卸責任。
他們之中好幾個都有官身,只是不高,而且考慮到年齡,這樣的“官身”其實也就是個養老的榮譽頭銜。
但他們的家族內部,出產的官員甚至是朝中做官的大臣,其數量遠非尋常地方大族所能沾邊。
“夠了。”
幾個人裡面,終於有人覺得爭吵解決不了問題,那名老者臉色陰沉道:
“現在只有兩條路,一個是賭平王不會供出我們,先前擅自鼓動地方州官和守軍進攻汜水關的事,我們各家推出去幾個人頂罪,萬萬不可讓家族背上造反的罪名。
如果及時抽身,家族興許還可以繼續存續下去。”
其餘幾人深以為然,哪怕是頂罪,甚至有老者在心裡默默的盤算,是否要把自己這個家主推出去。
為了家族,讓他們做什麼都可以。
“其二......便是不計代價,想盡一切辦法,推翻王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