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個男人聚在一塊的時候,有時候會忽然談起一些比較下流的話題,在這方面,越是熟人,就越容易信手拈來。
“我養在你家的王妃如何了?”
李隆基故意苦中作樂,譏諷道:“你沒把她怎麼樣吧?”
王鎮懶得回答,只是搖搖頭。
在他們面前,一支支響箭沖天而起,在逐漸寂靜下來的戰場上發出了極為明顯的聲響。
隨著各處令旗搖動,洛陽城內再度有一隊兵馬駛出城池,不過他們不是來打仗的,旁邊的神策軍戰卒在收隊整編,才出城的那些輔兵民夫負責幫忙打掃戰場。
王鎮和李隆基兩人找了一處小山坡,在這兒既可以坐下,也可以遠眺前方戰場的整體情況,親兵這時候則是提來了幾個食盒,李隆基瞥了一眼,認得為首的人,就是狠狠鴿過自己的信王李禕。
不過後者很識趣,沒有給李隆基借題發揮的機會,放下食盒便離開了。
或是很簡單,只有肉和酒——香料烤出來的羊蹄、澆了醬汁的燉豬肉、蒜、洛陽宮裡的貢酒、另外還有一些擺盤的零嘴。
王鎮恍惚間有一種前世坐在體育場坐位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看足球賽的感覺。
李隆基撥了撥烤羊蹄,有些鬱鬱寡歡。
“你吃的也太油了。”
“過幾日要祭天,到時候你可以吃裡面的祭肉。”
“太淡。”
王鎮挑了挑眉頭。
“那到時候拿你當祭品祭天,你想吃什麼味道,就自己加。”
李隆基:“......”
王鎮慢條斯理地吃著烤羊蹄,在劇烈運動之後吃點酒肉是相當安逸的事情,底下還有很多將士沒吃飯,依舊在編隊或是打掃戰場。
他畢竟是主帥,在這方面有點特殊待遇可以理解。
文人最喜歡宣揚的所謂同甘共苦,其實將士們根本不需要,王鎮每次遇戰必然會親自率軍衝陣,今日也不例外;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衝起來,就能贏。
光是這一點,就算是他當下在山坡上開無遮大會,路過看到這一幕的將士們都只會誇大王姿勢瀟灑。
李隆基或許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手裡攥著酒杯,訥訥道:
“孤或許永遠也比不過你了。”
“嗯。”
“你又會打仗,又會治國,其實孤並沒有真的找到什麼正當理由來反對你,只是單純的想要做皇帝,不想被你控制。”
李隆基認為這次戰敗之後,王鎮不會再輕易放過自己了,但無論是戰敗羞辱還是矯詔逼迫自己自裁,李隆基這時候的心裡都沒有感覺到害怕,甚至有一種淡淡的解脫感。
他輕嘆一聲。
“或者......你也真的適合去做一個皇帝。”
李隆基臉上有些自嘲。
“李唐武周,有什麼不同?
神武如太宗文皇帝,當年也做了一些事情,不管怎麼說,他確實是殺了兄弟;
民間兄弟二人尚且會為了爭奪家產大打出手,為了帝位弒兄殺弟,似乎也能理解,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李隆基低下頭,晃了晃酒杯,看著自己的臉倒映在晃盪的酒水錶面,模糊不定。
“你想篡嗎?”
他忽然問道,但依舊沒抬起頭,聲音悶悶的。
“如果能達成目標,不篡也無所謂,如果可以達成目標,篡了又如何?”
王鎮把啃光的骨頭扔到盤子裡,拿起一塊布擦手。
“我只是個凡人,只活這一世,所幸我還年輕,所以接下來,我可以給天下人探尋出一條路。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可以讓原本吃不到飯的人能吃上飯,吃不飽的,則是讓他們以後不用再為衣食憂慮。”
“你想做聖人?”李隆基輕聲道。
“大唐只有一個聖人,而聖人是不可以做錯事的,我的意思是,不是他永遠沒有錯,而是他永遠不能錯。”
王鎮笑著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用他的衣服擦去手指尖上最後一點油水。
“其實,我只是比你強一點,但我還夠不上做那種聖人。”
李隆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誠懇地問道:
“孤以前很願意和你聯手,你我在朝中互為表裡,孤做劉備,你做諸葛,有何不可呢?
如果你覺得孤還有什麼不夠的地方,你可以跟孤說,孤也可以去學啊。”
李隆基其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誠懇,但他確實很好奇。
至少比起這個時代大部分的人來說,李隆基是相當聰明的人,他感覺到王鎮始終在權衡,但權衡天平的兩側,都沒有讓他做皇帝的籌碼。
李隆基覺得王鎮依舊會敷衍自己,不過他也不指望能從王鎮這種人嘴裡得到真心的答案。
呵,只會玩弄感情罷了。
王鎮微微搖頭。
“其實臣認為,殿下是當今最適合做皇帝的人。”
李隆基愣住了。
“你說啥?”
“論經歷,殿下前幾年看過了邊關廝殺,看過了民間疾苦,現在一路走來,想必也是受益良多,至少相比於那些被圈養的宗室,你已經好了無數倍。”
“這算什麼?”
李隆基冷笑一聲,反駁道:
“治國,要的是熟悉政務,姑母當年跟著天后看了幾十年為政治國,現在你讓她做皇帝,她肯定能......”
“太平殿下,心裡其實一直都沒有把臣完全放心上,或者說,並沒有完全看得起臣。”
“啊?”
李隆基的表情一言難盡,他看著王鎮,眼裡彷彿倒映出感情不幸的姑母。
“作為對手而言,太平殿下只是輸了一次,就再也不願意去折騰了,也許她老了,也許她服軟了,她覺得我贏了,我可以對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她懶得再去反抗了。”
王鎮搖搖頭,很不贊成道:“這樣的人,如果讓她單獨去做皇帝,對國家對朝廷而言都是一場大災。”
無錯書吧“那......那孤的父王,還有天子......”
“他們都有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卻幹不過我這個白衣出身的匹夫,這不是廢物嗎?”
李隆基張了張嘴巴,雖然對方連帶著自己的親爹一塊兒罵,但李隆基心裡偷偷想了想,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搶了兒子的兵權,奪了兒子的勢力,一手好牌玩的稀爛,你玩啥呢?
“可是孤也一事無成啊。”
“殿下說笑了,如果沒有臣,以殿下的本事,早該做天子了。”
李隆基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本以為王鎮這時候應該對自己惡意滿滿,至少也會表現一下勝利者對敗犬的嘲笑。
但他的話反而充滿真摯,至少最後一句話,李隆基能感覺到,王鎮是真心實意地這麼說。
自己的那些親人——長輩,親兄弟,表兄堂兄,永遠都充滿了各種算計。
但李隆基沒想到,今日雖然吃了一場敗仗,但對方居然還願意鼓勵自己。
他低著頭,深吸一口氣,讓語氣恢復平靜。
“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話,想安慰孤?”
王鎮沒有回答,而是指了指面前的盤子,裡面還有半盤的烤羊蹄。
“這幾塊肉,殿下如果不吃,今天就沒得吃了。”
“什麼意思?”李隆基從感動中緩過神來。
“河北江淮一帶,之前誰和殿下您往來過,您寫一份名單出來,交給臣。”
“如果我不呢?”
王鎮呵呵一笑:“你剛才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李隆基記不起來了。
“你老婆養在我家呢。”
王鎮湊近一些,輕聲道:“你也不希望你老婆知道你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