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戀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而飯後刷碗等生活上的瑣碎事情,就顯得很不美好了。
治國二字,聽上去就很牛氣,但在底下則需要一個人付出遠超生活雞毛蒜皮無數倍的精力和時間。
但這是那個人在掌權時候所應該付出的代價。
而很多皇帝不喜歡這個義務,他們只喜歡享受自己的權力。
人是有感情有需求的動物,所以太平公主會本能地厭惡瑣碎的事情,她喜歡做皇帝,但不喜歡做事。
李隆基則是覺得自己可以做事可以吃苦,但王鎮只想讓他做事和吃苦。
平王殿下又不是傻子或是喜歡王鎮願意被白嫖。
所以在那些黑甲騎兵離自己還有幾十步的時候,他終於緩過神來。
“列陣,架矛!”
“傳令弓弩手,隨意放箭,不用侯令!”
李隆基甚至不在乎箭矢下一刻會不會落在自己頭頂,反正自己身著重甲。
浸潤在太宗文皇帝這一脈宗室骨子裡的狠戾也被激發出來,如果李隆基不夠狠,他以前根本就不會搞出那麼多事情。
率軍入宮,屠戮宮庭,
但凡是個有正常感情和顧慮的人都不會有膽子去做。
他願意忍辱負重,也願意蟄伏起來等待時機,如果真正碰到時機,他不會再猶豫和退縮。
一陣狂風猛地扯起他頭頂的旌旗,李隆基沒有去聽身側親軍的勸阻,而是翻身上馬。
兩翼的軍報透過旗令不斷呈遞到他面前,潰敗在所難免,李隆基清楚意識到如果自己所在的前軍也潰了,就等於是把這場大勝直接送到王鎮手裡。
對於王鎮,李隆基的感情很複雜。
在一開始遇到對方的時候,李隆基只覺得訝然,就彷彿是一個老教授碰到了一個自稱讀過二十四史的女服務員,心裡自然而然地會出現一種居高臨下的驚詫和欣喜。
無錯書吧同樣的,一個大齡富裕婦女,在看到年輕帥氣的男孩子時,也會下意識地在心裡把對方形容成可以豢養的小奶狗。
這是社會地位不一致時,所自然而然產生的心理優越感。
自己以前很多次都想過徹底收服對方,想駕馭他,讓他忠於自己,替自己效力。
到後來,自己想和他做盟友,在朝中守望相助。
相比於王毛仲之流可得可棄的家奴,王鎮這種人才,就如同正妻一樣,需要敬重,也值得他去“相敬如賓”。
直到現在......
王鎮最可恨的地方在於,他像是那種“前妻”,而且是那種分割了一半家產滿意離去的“前妻”。
在李隆基眼裡,那些正在戰場上肆虐的黑甲騎兵,本應該屬於自己。
自己如果成了皇帝,自己配得上擁有這些精兵強將。
他們的旗幟,他們的刀鋒,本應為了我而揮動!
“這些將士,這座城,這個皇位,本就該是孤的......”
李隆基攥著旗杆的手背上露出青筋,他看著不斷逼近的黑甲騎兵們,右手再度揚起佩劍。
“大唐存亡,在今日一戰!”
戰馬不安的刨動著地面,周圍和前方的江淮軍並沒有跟著高吼壯膽,而是默默地攥緊了兵刃。
“忠李氏者,隨孤死戰!”
如同雷聲破空而來,
戰馬一匹接一匹地轟然砸入軍陣之中,頃刻間撕開了無數細碎的缺口。
用騎兵衝軍陣,
用重騎兵衝密集軍陣,
用王鎮率領的神策軍騎兵,衝李隆基鎮守的江淮軍軍陣。
雖然依舊是浪費,但效果只會翻倍。
前軍之中的每一個江淮軍兵卒,在開戰前都親眼看到了王旗駛入前軍,有人在此刻惘然回頭,看到那面王旗依舊在自己身後飄揚,當即咬牙沒動,下一刻便被呼嘯而來的戰馬迎面撞飛出去。
血肉的撞擊和破碎聲接連不斷,雖然天寒地凍,但散發熱氣的人血和肢體器官融化了凍土。
盾牌破碎,戰馬栽倒,馬槊在衝擊折斷,但雙方士卒已經在開戰之初就進入了殺紅眼的階段,即使上一刻親眼看著面前的同袍死狀悽慘,但下一刻自己卻毅然繼續頂上去廝殺。
後方的江淮軍本該支援兩翼,但這時候卻忽然開始往前進軍。
而且因為李隆基之前下的命令,大量的箭矢從後方拋射到前軍的隊伍之中,因為神策軍騎兵不管不顧地向前衝殺,反倒是遭到了長矛盾牌箭雨的同時打擊。
李隆基所在的前軍雖然瞬間遭遇了恐怖的傷亡,前軍陣列中計程車卒成排地碎成爛肉,但是因為中軍支援及時,居然硬生生地阻遏住了衝勢。
如果能再堅守片刻,神策軍就必須開始繞圈子鑿陣撤退,要麼是進行下一次衝鋒,要麼是見好就收,及時撤回城內。
李隆基輕輕撥出一口白氣,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已經愣住了那麼長時間。
這時候,他彷彿被凍僵的腦海裡也開始緩緩運轉起來。
機會......
機會真的來了。
李隆基再次想起了母親離開自己的那一天。
因為那個狗入老女人的一道命令,因為父親的懦弱和無奈,因為......
因為自己那時候還太年輕,太小,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宦官帶走,
然後......等到了她死的訊息。
“我要做天子,我要讓母親知道,我能替她報仇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氣,咬牙看向前方。
“我要贏......”
而就在這時候,李隆基眼裡倒映出那面王字旗纛。
離自己只有百餘步的距離。
......
戰場兩側,葛福順和麻嗣宗兩人領著麾下騎兵鑿碎了江淮軍的兩翼,神策軍騎兵的數量雖然較少,但在開戰之初就已經扼制住了戰場的兩翼控制權。
因為江淮軍的中軍選擇在這時候支援前軍,接應平王,使得兩翼的潰散之勢再也無法挽回。
從戰場上方看,左右兩翼的黑色洪流在微微停頓之後,都朝著正中間的那道王旗,開始轟然“合流”。
就算是出身江淮的軍隊,本質上也並沒有太弱,只是缺少訓練和組織,能跟著李隆基一路走到洛陽城前的兵卒,本身也有相當不錯的耐力。
畢竟是唐人,
畢竟是漢人。
但是面對經歷過高強度戰爭的精銳軍隊,他們本就不該有任何勝算,
李隆基和江淮軍上下都在竭盡全力去爭取贏的機會,
但王鎮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部署軍隊,然後......平推。
王鎮沒有高吼著鼓舞身邊的軍隊,但是在他身側的嫡系親軍騎兵都開始自發催動戰馬,
他們領先王鎮半個身位,
然後頂著長矛,連人帶戰馬砸進了軍陣之中,砸碎了幾面盾牌,徹底開啟了缺口。
在彷彿根本沒有終止的騎兵衝擊之下,
江淮軍的前軍在此刻終於潰散了。
整個局面都開始跟著崩盤。
李隆基騎著戰馬,在他的眼前,黑色開始肆意渲染著整個天空。
幾名親兵同樣沒有退縮,直接縱馬上前想要迎戰。
騎兵之中,
一名黑甲將軍三指扣住弓弦,片刻後弓弦崩回,箭矢脫手而出,一箭正中對面的騎兵肩頭,
一道又一道箭矢從將軍身側穿過,當場射殺了那幾名想要衝過來的親兵,無主的戰馬慌忙竄入軍隊陣列中,很快就被人牽住。
李隆基木然地看著自己最後的親兵被射殺,在他身側,其餘的江淮軍兵卒終於開始徹底潰散,再也無法形成組織。
原本應該是守城的一方,不僅出城之後面對已經展開的包圍圈進行了“反衝鋒”,撕開無數缺口,還直接完成了斬將奪旗陷陣等諸多成就。
贏了,贏的很快。
輸了,輸的更快。
不過半日,雙方同樣是唐軍,同樣是唐人,卻在自家的東都面前彼此廝殺到這種地步。
那名黑甲將領心裡沒有多少悲慼,他收起弓,揮揮手,在他身側的那些騎兵當即跟著放下弓箭。
如果前者這時候下令,他身邊的這些親軍,就會毫不猶豫地直接射殺李隆基。
他翻身下馬,繞過地上的那幾具屍首,緩步來到李隆基的戰馬跟前。
黑甲將領摘下面甲,隨即扔在地上。
李隆基呆滯地看著對方,嘴唇囁嚅了一下,終究一言不發。
王鎮仰起頭,看著坐在戰馬身上的李隆基,認真讚許道:
“大王今日這手衝的,其實還可以。”
下一刻,他繼續補充道:
“聽說河北江淮都想跟著大王造反,接下來,大王您就好好看著,看臣怎麼衝死他們。”
李隆基能感覺到對方似乎並不完全是在嘲諷。
他嚥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
“咕,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