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官員們在殿外排成佇列,由宦官和御史在旁邊查驗身份,逐一審視衣冠,然後隨著殿門處值守的宦官開始通報,整支隊伍開始緩緩前進。
都是官場上浸淫了多年的人物,百餘人的場面,硬是連腳步聲都不大聽得到,一道道官袍如雲霧般,依次隱沒在殿門後面。
隨著大家在朝堂上熟悉的位置處站定,就都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了那個位置,絲毫顧不上這個動作已經算是不敬。
御案後面的位置,是空著的。
古代確實有著極大的資訊差,但如果是天大的訊息,能讓所有人不顧一切地去拼命相互傳遞,那麼再遠的距離也擋不住訊息傳播的速度。
聯想到昨夜瘋傳全城的訊息,再看看今早空著的坐位,哪怕是一些老臣的臉上,也露出了濃濃的駭然。
當街弒君!
這是多少年都沒出的事情,哪怕是天后當年都沒在明面上弄死自己的兩個兒子,只是狠狠羞辱了一下他們,然後將其廢黜。
有些人面露怒容;
有些人直接跪倒在地上,哭喊著陛下,開始泣不成聲;
但也有人臉色陰沉著,仍舊在等待。
張九齡身著紫色官袍,站在人群最前方,隨後有宦官搬來椅子,讓他和另外幾名宰相坐下。
朝中,如今有六名宰相,職權上有高有低,但無一例外都掌握實權。
雖然他們和某人的關係忽然讓他們遭到詬病,但不可否認,這六人裡面還真沒有哪個是純靠關係的廢物,本事和手腕一個比一個強硬。
六名紫袍宰相,在朝堂最前端緩緩落坐,瞬間形成了逼宮之勢。
在這一刻,整個官場都開始站在他們後面,接下來不管是誰站在上方回話,大家都必須要一個明確的結果。
這次沒有任何推諉的餘地,答案裡面提到的任何人,都必然要承受大唐全天下最瘋狂的報復。
哽咽聲很小,在朝堂上響起的時候,卻又格外讓人焦躁。
可哪怕是平常最為苛刻的御史,在看到這一幕時也視若無睹,任由一些老臣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無錯書吧而這時候,輕微的聲響在殿外響起,一步又一步,走的異常沉穩,彷彿落在每個人心頭。
高力士身著宦官服飾,在殿門處站定,沉了沉嗓門,高聲道:
“長安兵馬大元帥、檢校左僕射、中書令、河西節度使、隴右節度使、朔方節度副使、青海軍使、蘭州刺史、平國公、太尉......王鎮入殿!”
一名名官員緩緩轉身,他們本以為王鎮今日會借題發揮,身著白孝,為皇帝發喪。
但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身黑色玄甲。
肩頭獸吞,甲冑胸口鑲蟠龍,腰間懸劍,披風落在身後,鮮紅如血,官靴落在地上,發出不疾不徐的聲響。
沒有天子允許,便兵甲入殿,一般來說,這是要謀反。
王鎮先前如果想要,天子肯定是會給的,但他一直沒要,所以今天這身甲冑,已經讓一些原本正在哽咽的大臣,嚇的直接瞪圓了眼睛。
更多的大臣在看到這一幕時,心頭只剩下震撼。
昨夜,雖然傳言說是平王派刺客弒君,但也不是沒有人猜測,這是某人在借力打力,故意把髒水潑到平王身上。
而這時候,六名紫袍宰相同時起身,隔著無數官員,對著那道身影遙遙俯身。
“拜見王公!”
“拜見王公!”
朝堂上,聲浪開始響起,但青年武將彷彿沒聽到一般,迎著百官的朝賀和拜見,從他們的佇列之中走過,又經過那幾名宰相,最終,直接站在御階下方,並沒有上去。
他轉身看向那些官員。
在以前遇到這種場面,王鎮心裡會很慌,但好在他很會裝。
而今日,他不用裝了,或者說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披風上的紅色,會變成血,流遍這個朝堂,繼而如長江那樣,一路流淌到江淮。
“先帝,昨夜受傷太重,御醫已經無力迴天。”
王鎮淡淡開口道。
朝堂上彷彿有一道雷聲在所有人心頭炸響,有些人再度跪倒下來,目光渙散,但看著面前的黑甲將軍,卻怎麼都無法再哭出聲來。
“經過查驗,刺客供認是受平王指派,但是......”
王鎮提高聲音,目光在一名名大臣臉上狠狠刮過去。
“也有人供認出,是朝廷最近在江淮那兒推行的政令,讓一些人不滿,所以他們要報復。”
站在殿門處的高力士狠狠打了個寒顫,他瞥了一眼門外的天空,天上隱隱有烏雲聚集,似乎變得更加陰沉了。
“我可以告訴你們,先帝的遺詔不多,但他說了,要讓太平殿下輔政,必要的時候,讓她來總管大局。”
隊伍裡,有人一下子抬起頭,目露驚喜。
朝堂上很多人本就是太平公主的門下走狗,而在先前那一場混戰之後,很多人迫於現實,不得不改換門庭,但只要時機允許,他們依舊可以獻上他們的忠誠!
因為大家的利益往來只是停止,而並非中斷。
如果王鎮這時候說先帝讓他輔政,朝堂上本就不安穩的人心,反倒是會因此而更加散亂。
當然,如果王鎮也是李唐宗室,那現在基本上就沒什麼好商量的了——我們肯定投你做話事人!
可你不是啊。
朝堂上隱隱出現了一些雜聲,無數目光投在王鎮身上,緊接著,在側殿那裡傳來了動靜,上官婉兒著宮裝,抬手攙扶著一個身著袞服的女人,她們彷彿沒看到底下的群臣,而是走到御案旁邊。
女人鬆開上官婉兒的手,眼裡露出幾分感慨,隨即看都沒看周圍,直接屈身坐在龍椅上。
她的目光看向下方,滿是威嚴。
“這,這不合規矩!”
“先帝遺詔在何處......”
“肅靜。”
王鎮說道。
朝堂上頃刻間安靜下來。
太平公主瞥了一眼上官婉兒,看到她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笑意。
呵呵。
“這兩年來,吐蕃四分五裂,突厥大患已除,契丹、奚人俯首稱臣,現在正是天下太平,朝廷和國家蒸蒸日上的時候。”
王鎮面向所有人,高聲道:
“朝廷需要更多的糧食和人口,才能讓大唐發展的更好,現在江淮地方上的一些人眼裡只顧著一己之私,以至於江淮賑災頻頻失敗,流民災民或者是餓死無數,或者是不得不賣身為奴。
有人說他們和平王串通,一起造反。
有人說他們為了自家的那些田產和奴隸,不願意接受朝廷的條件。”
這時候,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解釋了。
朝廷只是在正常的做事和賑災,你地方上不僅為了貪汙腐敗偷偷做手腳,竟然還派人來刺殺天子。
“但我會說,無所謂他們的理由是什麼,我只會保證接下來,江淮一帶,再也不會有什麼大族存在;
所有人都會變成......也只能變成朝廷治下的良民。
但凡犯事者,田產,私產,全部充公,
故意薄家產而擁田者,斬!
江淮一帶,不許再有奴籍,人人全部為良民。
反抗者,滅族!”
王鎮負手而立,對著群臣冷冷道:
“還有誰有異議?”
張九齡馬上躬身施禮。
“王公所言極是,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敢請公提虎賁之旅,逆擊宵小,以正天下!”
王鎮轉身看向坐在那兒似笑非笑的太平公主,緩緩躬身施禮。
“臣王鎮,請天子詔!”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會兒,對著安靜下來的朝堂,開口道。
“準。”
“請陛下降明詔!”
王鎮的身子,又往下沉了一點。
太平公主沒有說話。
張九齡再度上前一步,身邊的五名紫袍宰相跟著上前。
這一下,哪怕是身後那些大臣,也意識到該怎麼做了。
朝堂上,百官俯身山呼。
“請陛下降詔!”
太平公主深吸一口氣,緩緩補充道:
“加平國公為平西王、封江淮節度使,拜......平西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節制朔方、河東、河北、河西、關隴、江淮諸道兵馬。
平西王王令,即如朕親臨。”
她目光看著王鎮,眼裡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最後沉聲道:
“令汝即日起兵,為先帝報仇!”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