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這副樣子，就像是街上的流浪小狗。”
周澤嗤笑道：“別逞強了，你能有人投奔才怪，還是繼續留在我這裡吧。”
灰原哀沒有因為他的刁鑽話語感覺生氣，她認真地盯著周澤戲謔的眼神，說道：“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恐怖，他們就像籠罩大地的黑暗，終有一日會把知道他們存在的人都拖入地獄，留下我，對你實在太危險了。”
聽起來挺帶感的…
周澤仰頭盯著天花板，想道，籠罩大地的黑暗，把人拖進地獄的恐怖怪物，好像很有逼格的樣子，要不要做一個出來玩玩？
灰原哀見他盯著天花板發呆，以為他被自己唬住了，動搖了，心裡既感到欣慰，又難以抑制地有些淒涼。
她落莫地轉身，打算換一身正式的衣裳，然後離開這座安寧生活的宅子。
周澤瞥她一眼，說道：“算了，你在我這裡住了好多天，也不見有人找上門，可見他們縱然神通廣大也有限，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也說不定，你還是留下吧，若他們真有你說得那麼可怕，放你去投奔別人，豈不是在害人？”
“還不如就讓你害我，畢竟，我可是個沒有親友的人，縱然被你害了，也不會有人傷心，不是嗎？”
周澤戲謔道。
灰原哀知道，他這是在回擊自己剛才所說他沒有朋友的話。
真是個小氣的男人…
灰原哀心裡一暖，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只是嘴上犀利，其實內心實在是一個溫暖的人。
為了一個身份不明，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小女孩，甘願冒生命危險，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他這樣呢？
自己這將近二十年生命，沒遇到幾件值得慶幸的事，沒想到剛剛脫離組織，就在最危險最無助的時候，卻遇到這樣難得的人，就像神明要把前面二十年虧欠她的好運都還回來一樣。
灰原哀似嗔似喜地白他一眼，說道：“不要說這種沒有親人的話好嗎，你現在可正在享用一個可愛女孩子做的美味早餐呢。”
周澤笑著把最後一點三明治吃完，說道：“雖然你是可愛女孩子沒錯，可這的確是毫無特色的三明治。”
又來了…
灰原哀沒好氣地狠咬著手裡的三明治，客廳裡陷入一陣沉默。
這種沉默並不讓人尷尬。
灰原哀感覺，經過方才的開誠佈公，自己與這個古怪的男人，無形中親近了很多。
“今天你有什麼安排嗎？”
灰原哀問道。
周澤搖搖頭，說道：“沒有事做。”
灰原哀嘆口氣道：“這樣可不行，你還這樣年輕，怎麼能像老人家，每天都無所事事呢，縱然不需要工作也能養活自己，你也總要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啊，每天待在家裡，我怕你的心裡都要長出黴菌呢。”
如果老人家擁有無所事事的特權，我早就是特權王國的皇帝了。
周澤默默地吐槽，他癱倒在椅子裡，說道：“沒有喜歡的事，我這一生見識過太多波瀾壯闊的場景，我見識過恆星的熄滅與超新星的爆發，見識過種族的滅亡，以及新世界的開闢，踏劍飛行的仙人被我埋入煙塵，無數新生命從他們的骸骨中鑽出…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刺激我衰老的心靈了。”
客廳裡再次陷入沉默。
灰原哀思索著自己該怎麼回應這傢伙跳脫的胡言亂語。
“你該去做個詩人。”
灰原哀眨眨眼睛，說道：“不過說真的，單純的感官刺激可沒法給人帶來真正的幸福哦，你還是要找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要不然怎麼度過自己剩餘的幾十年生命呢？”
周澤好笑道：“哲學家灰原女士，你覺得什麼是真正有意義的事呢？”
灰原哀頓時萎靡下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能安寧的活著，對我來說，已經是很有意義的事了。”
“好極了。”
周澤嗤笑道：“這正是一個六歲小女孩應該有的狀態。”
灰原哀好氣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心想，果然，這個家裡就沒有個正常人。
吃過早飯，灰原哀軟磨硬泡，總算把周澤拉進廚房，幫著她把廚餘垃圾清理好。
隨後她換上外出的衣服，說道：“我去隔壁博士家咯，昨天新結交的朋友江戶川同學約我去博士家裡玩。”
周澤想到昨晚在隔壁博士家發生的驚人慘案，一般人遇到這種事躲避還唯恐不及，這小丫頭居然主動往前湊。
“你很喜歡這個江戶川小朋友？”
周澤帶點八卦的神態問道。
“喔，”灰原哀若有所思道：“還好吧。”
相對於工藤新一，她現在對那個古古怪怪，好像驅魔師的服部平次更有興趣。
倒不是說她對那些都市傳說和妖魔鬼怪有什麼癖好，她的生命已經足夠險惡與悲傷，如果有必要，她不希望再與那個充滿詭異氣息的世界有任何聯絡。
可是…
灰原哀想到自己的姐姐宮野明美，自己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或許周澤這傢伙也能勉強算一個…不知為何，灰原哀心底忽然跳出這個念頭。）
或許服部平次這個驅魔師有什麼奇怪的法術，能幫她找到姐姐呢。
為了這點希望，她打算這陣子要緊跟著那兩個人，看看他們都打算做什麼。
等灰原哀離開，周澤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忽然有些不妙的感覺。
灰原這小丫頭心裡的“周澤”，與他本人自然相差懸殊，可她的話卻鬼使神差地戳中他的痛處。
周澤這些陣子也在思索一個問題：
如果各種刺激是人能獲得快感的唯一途徑，那他以後豈不是要面臨永恆的悲劇？
他經歷過太多在凡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對各種刺激的感受閾值已經提到無窮高，很難再有什麼事情能觸動他，讓他有愉快的感受。
總而言之，問題只有一個，如果刺激是快樂的唯一源泉，他終將與快樂絕緣。
周澤默默回顧自己過去的人生，他發現，如果自己的人生是一本傳奇故事，現在就該是他結束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充滿各種奇遇，奇觀，戰鬥，慾望，以及快意。
這些都是人們喜歡瞭解的因素。
而在此之後，他的生命卻可能只剩下毫無波瀾的空虛。
只可惜生命不是小說，從不會在它該停止的地方停止。
尤其是他的生命。
灰原哀恐怕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他不僅會無聊地生活幾十年，而且會無聊地生活到宇宙寂滅，然後到另外的宇宙，繼續無聊地生活下去。
周澤忽然感覺想笑。
無數人想盡辦法，要把自己的生命延長一天兩天，只為完成自己以為有意義的事。
如果真存在仁慈的神明，祂應該把時間給予找到生命意義的人，這樣就能實現生命意義最大化。
可偏偏擁有無窮時間的是一個認為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的人，把時間肆意揮霍在無所事事中，如果那些執著於生命意義的人知道有這樣的存在，不知會怎樣痛心疾首於這種暴殄天物的浪費。
這真是以多元宇宙為字元，書寫而成的天大悲劇。
不，不是悲劇。
周澤好整以暇地想道，這分明是喜劇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