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汴梁外城西水門附近,汴河南岸。
此地名為西水刑場,乃是汴梁城砍頭的主要場所之一。
自大宋建國以來,這裡被砍頭而死的罪犯無數。
經年累月下來,有了事來這兒看熱鬧的不少。
但是一到了傍晚至深夜時分,汴梁城百姓都心照不宣地繞道走。
大晚上陰風陣陣的,那感覺誰經歷過誰都心裡清楚。
冷風吹得一哆唆都是其次,主要是覺得總有人在哭一般。
經過一定的過場之後,刑部提刑司核對無誤,確認了高坎人頭落地的下場。
又因為是皇帝親口發的話,在烏紗帽搖搖欲墜的情況下,相關官員辦事都很利索。
要不是說了得三日之後,他們都想當時就把高坎給咔嚓了。
高俅家的倒黴玩意兒,愣是給他們添上麻煩了。
確定了高坎的死期之後,西水刑場要砍頭的事兒直接傳開了。
來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一個兩個的臉上都帶著興奮之色。
砍一般的賊人不足以調動百姓如此濃厚的興趣,實在是被砍頭的名聲太大。
高衙內啊,為非作歹在整個汴梁城都是出了名的。
以前百姓都聽說這高衙內的父親是太尉高俅,以為這王八蛋得活不知道多少年呢。
現在聽說高衙內突然要被砍頭了,全都過來圍觀了。
其結果就是,整個西水刑場被圍得水洩不通。
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毫不誇張。
知道的都知道這是在砍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前世什麼大明星開演唱會呢。
江丘站在附近酒樓的窗邊,心中默默吐槽。
也不知道這後邊擠著的都是做什麼的,前面那麼多人擋著,連響都聽不到吧。
儘管心中吐槽不斷,江丘升騰而起的淡淡喜意也同樣明顯。
他武功練成過後,每每做事都是隨心所欲。
最近也是如此,看到魯智深與林沖結交一二。
發現林沖不對自己胃口,也就自然而然斷了來往,就當做是萍水相逢。
這高衙內招惹了李清露,本就是死有餘辜。
再加上江丘對他的厭惡,高衙內不死一次實在是難以收場。
現在看到百姓也都是這樣的亢奮表現,就說明江丘做的也沒錯。
大家都希望高衙內去死,說明高衙內這波死的很有價值。
“師叔祖,你一直在那晃悠不累嗎。
時辰還沒到呢,先坐下來吃點東西。”
李清露一臉睡眼惺忪,作夜下棋下上了頭。
江丘也沒什麼事做,兩人半夜秉燭下棋。
五子棋一道,江丘總算也是能和李清露殺個難解難分了。
就是盡興之後,睡得太晚。
現在已經將近午時,李清露卻還是一副沒有睡夠的樣子。
作夜的精力消耗,可見一斑。
用李清露自己的話說,一覺醒來面板都覺得沒有以前水潤了。
後邊站著的綠華半眯著眼睛,小腦袋一點點地低下去,而後又強撐著抬起來。
江丘與李清露玩的爽快,她就不一樣了。
作夜秉燭夜遊裡,秉燭的就是她。
從入夜殺到天矇矇亮,她都記不清換了幾根蠟燭了。
“這家燒雞不錯。”
江丘應聲坐下,接過李清露遞來的燒雞仔細品味,嘴中給了一聲讚歎。
只能說不愧是汴梁城的酒樓,比起其他地方好吃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作夜殺棋結束,唯一不感覺睏倦的就是江丘自己了。
功力深厚就是這樣的,不眠不休小意思。
“那可不是說,來了這汴梁城我也就最愛這一家的燒雞。”
李清露吃得斯文,但是咀嚼速度卻是極快的。
在吞嚥的縫隙,抽空回了江丘一句話。
只能說李清露的形象與江丘以前認知裡那個夢姑不能說是毫不相干,只能說是大有不同。
任性,愛玩,不笨。
作為一個公主來說,這樣已經相當可以了。
有著李秋水的寵愛在身上,李清露這樣的作為都已經是相當收斂的了。
“清露你還真是個老實孩子,來了汴梁城除了玩就是吃啊。”
江丘的吐槽讓李清露不服氣,當即一挺胸,停下手裡動作回應道:
“哪有,人家不是還順手為民除害了嗎?
不過殺一個衙內,能讓這麼多人放下手裡事情過來圍觀,還真是讓我有些意想不到。”
李清露從窗邊微微探頭,只覺得樓下數之不盡的人潮太過可怕。
不過是殺個頭而已,至於這麼多人來圍觀嗎?
這麼多的百姓,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就不怕耽誤自己掙錢麼?
不是她說,放在西夏,這麼多人拿來造反都夠了。
“這你就不懂了,吃瓜群眾是這樣的。”
江丘搖搖頭,指著已經被帶出來的高坎輕聲說道。
“紈絝年年有,但是像他一樣的,已經能歸為垃圾了。
有他老子罩著,這些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
過來的基本上都是底層百姓,就算沒被他欺負過,也自然而然地會有同理心。
他死了,不亞於汴梁城的百姓多過了個年。”
確實是如此,因為一年到頭只有過年的時候,高衙內不會出來晃盪。
李清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同理心這詞有點陌生,但一點都不妨礙她理解。
“師叔祖,你說那高俅會不會來劫法場。
最近我聽人說高俅身有隱疾,高坎暗地裡好像是他親生兒子來著。
這要是死了親兒子,他還不得瘋啊。”
李清露頗有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滿心希望高俅表演個帶著禁軍劫法場。
“呵呵。”
江丘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李清露,直把李清露看得不自在,臉頰都有些泛紅了。
“師叔祖,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李清露的扭捏樣子讓江丘更覺好笑,傻孩子,腦子裡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桌上的情報你是一點不帶看的啊?”
“什麼情報。”
李清露呆愣了一下,最近幾天下棋上癮,不是拉著江丘就是拉著綠華。
情報什麼的,已經不屬於她腦子裡能想到的東西了。
“前幾天,那皇帝下旨之後,急著和高俅撇清關係的一個接一個。
高俅現在自身難保,哪裡有精力來管高坎的事兒?
你借他幾個膽子,他都不敢亂來。
最多,就是在邊上看著了。”
人群裡,一身富家翁打扮的高俅,看到被推出來,一臉悽慘茫然的高坎,心中怒火中燒。
原本只是覺得被打臉,現在是真正氣的吐血了。
他們老高家,斷子絕孫了。
高俅雙拳緊握,一個沒忍住就差點衝上去了。
還是旁邊同樣一身便服的周昂眼疾手快,拉住了高俅,小聲說道:
“太尉大人,官家的話,不能違背啊。
衙內已經這樣了,你就算把他救下來也做不了什麼了。”
周昂是清楚記得的,高坎已經蛋碎,活下來了也只是一個今後不能人道的廢物了。
高俅雙眼發紅,扭過頭看著勸說自己的周昂。
欲要擇人而噬的眼神看得周昂都下意識退了一步,但一想高俅打不過自己,還是又回到了正常的狀態。
置身於攘攘人群,高俅也意識到不能在這裡發飆。
高坎剛出了事,那些人就急著與他兩不相干了。
他要是再犯渾,恐怕宋徽宗馬上就要把他拿下了。
在周昂的勸告下,他還是平息了怒火,但是血壓還是時不時的升高。
因為周圍全是百姓對他們父子的唾罵聲,幾乎都不帶重樣的。
“天殺的高衙內,死得好啊!”
“狗孃養的高衙內,那高俅也是個畜生,養出個小畜生來。”
“蒼天開了眼了,把小畜生帶走了,什麼時候把高俅那老畜生帶走吧。”
……
對高俅來說的汙言穢語,直接就是被說個不停。
魔音灌耳之下,高俅耷拉著臉,順帶著把自己臉上的偽裝扶正一些。
這些個刁民,要是知道他在這裡,指不定要做出什麼事來。
明明就是一群泥腿子,合該被他們欺負才對。
他才沒有錯,這世上本就是這樣的。
當年他做混混的時候,哪裡少吃過半分苦?
周昂聽著百姓的謾罵,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是有過為民請命想法的,但是為了爬的更高,只能攀附高俅這種人。
幫高坎處理首尾,那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現在被這些百姓的聲音集中轟炸,他有些懷疑自己了。
自己這樣的,就算爬到高處又算個什麼。
等到哪天被人拋棄,然後清算之日一樣和高坎這樣被明正典刑嗎。
另一處人群裡,身形高大的林沖帶著林娘子看著即將被砍頭的高衙內一臉複雜。
“娘子,你說我是不是太窩囊了?”
看著笑容滿面的林娘子,林沖心中愧疚得很。
要是當日江丘沒有出手,他最後大機率也就是將自家夫人救下。
其他兩個女子,大概是不會管的。
更別提,像現在這樣讓高衙內伏法砍頭了,
高衙內以前做的噁心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也只能各掃門前雪。
事後討公道的事,他是想都沒想過。
當時,他都想過教訓了高衙內,與自家夫人亡命天涯了。
唯獨沒有想過,要和高衙內做個生死一搏。
明明,他的武功高強,比高衙內厲害太多。
“夫君你怎麼窩囊了,在我心裡,你永遠是個大丈夫。”
察覺到林沖情緒不對,林娘子溫言細語地安慰,趴在林沖胸口上享受溫存。
林沖喃喃自語道:
“大丈夫,我配嗎?”
不提林沖在此如何苦笑自責,另一邊魯智深帶著收下的二十幾號潑皮也過來圍觀了。
因為魯智深領頭,一眾潑皮又都氣質獨特。
圍觀的百姓下意識都離得他們遠遠的,生怕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
也幸賴這原因,魯智深帶著二十幾號潑皮擠到了前面。
從位置來講,這叫做貴賓席。
魯智深沒什麼動靜,那些潑皮就已經大呼小叫起來了。
“大哥,你看,那邊真是高衙內?”
“廢話,這還能有假?
就他那個挫樣,燒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當真?”
“自然,要是假的,老子頭擰下來給你當夜壺用。”
……
吵吵鬧鬧的潑皮讓張三李四用手勢住了嘴,他們倆現在是魯智深的兩個大弟子。
威望比之以往,更甚一籌。
別問為什麼大弟子有兩個,問就是魯智深任性。
他們讓潑皮們住嘴,也是瞧見了魯智深面色不對勁。
要是魯智深發了火,他們全都沒有好果子吃。
“行了,出來吵吵鬧鬧的作甚,淨給灑家丟臉。”
魯智深還是一樣的暴脾氣,一嗓子下去,不光潑皮們再也不敢說話。
旁邊的百姓也一樣噤若寒蟬,不敢有動靜出來。
就連上邊坐著的監斬官也不由得側目看過來,心中嘖嘖稱奇。
哪裡來的大和尚,怎麼這樣一副兇悍樣子。
看起來,竟是比禁軍裡的將軍還要嗓門更大些一樣。
“你們都給灑家看好了,這個姓高的賊廝鳥就是你們的榜樣。
要是敢和他一樣胡作非為的,灑家就先清理門戶,都不用來這刑場上丟臉,聽到沒有。”
魯智深銅鈴大的眼睛瞪著一眾潑皮,讓人除了點頭都不敢有其他動作。
前兩天魯智深龍象般若功初成,拔了個垂楊柳助助興。
他們是全都見著了的,垂楊柳都拔的起來,清理他們不要太簡單。
“師父你儘管放心,咱們這些人以前最多也就是做些小偷小摸。
攔路搶劫的勾當我們都不敢做,哪裡敢學這高衙內。”
還是張三膽子最大,笑嘻嘻地打著圓場。
但是他說的也卻是不假,偷菜的命哪裡搞得出強搶民女的事來。
高衙內有高俅那樣的太尉父親做靠山,他們有個屁。
現在有靠山了,但是靠山先處理了自己的機率更大些,就更不敢亂來了。
再有,高衙內那樣大的靠山都翻車了,他們怎麼敢學著做混賬事。
他們可都聽說了,自從高衙內出了事,汴梁城其他的紈絝可是安分了不止一點。
“能這樣最好,灑家現在話已經放在這裡了。
爾等若是當作耳旁風,灑家日後不客氣的時候可莫要求饒。”
魯智深臉色稍緩,他這番話也是警告之意更多一些。
他雖然自己也是犯下殺人罪的,但是這調戲民女的他打心眼裡看不起。
其中原理,大概和大牢裡面,採花賊地位最低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