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火一直燒到次日早上才初步撲滅。
奉培沒想到再次出警還會再見到她。雖然同一張臉總讓他心神不寧,但他時刻提醒著自己這個人是白麓不是顧瑜。
“現場周圍到處都是煤油的痕跡,是人為的縱火。目前火還沒有完全滅掉,所以裡面的傷亡情況不明。據文家的保鏢交代,應該有兩人在裡面。文家的主人文錦榮和管家徐勤。”消防隊的負責人在和奉培做交接。
奉培眼睛始終盯著戲臺上坐著的女人,已經有同事控制住她了。雖然她也絲毫沒有要跑的意思。
鴻煜聽說文宅起火,應該會明白我的用意吧。你大膽無疑的往前走,就可以將這黑暗的一切都拋在腦後。就算未來的光明裡沒有我。
“通知家屬了沒有?”
“通知了死者的兒子,可是他沒有接電話。出入境管理處有他今天早上飛往蘇黎世的機票記錄。看這個點馬上就要起飛了。”
奉培想了想,給孫蘅打了電話。“你過來一趟。文家起火了。你父親應該還在裡面……”
孫蘅很快趕到了現場。他到的時候,文錦榮的屍體才剛剛搬出來。說是屍體不太確切,已經是一塊人形的碳狀物了。
孫蘅隔著很遠就站住,皺著眉頭沒有往前走。“這不是文錦榮。”
奉培拍了下他的肩頭,找了塊白布給屍體蓋上。
“是你做的?”孫蘅看向白麓,眼裡有恨色。
他不喜歡文錦榮,但他從血緣和法律上都沒法割捨這父子關係。
“我說是意外失火你信嗎?”白麓挑釁的看著他。
“白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狠。”孫蘅俯下身,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做得好。”
白麓眼神劇烈波動起來,扯住孫蘅的衣領。“你什麼意思!”
“爸!”門口傳來文鴻煜的聲音。白麓的手一鬆,所有人都朝大門口看去。
文鴻煜瘋狂地推著輪椅朝地上那個蓋著白布的屍體“奔”過來。他一把掀開白布,看到佈下燒的焦黑的屍體,整個人都愣住。兩秒後繼而爆發出猛烈的哭聲,和孫蘅之前的反應形成鮮明的對比。
白麓看到呆了。文鴻煜的悲傷和震驚都是實實在在的。
她心中升起一陣巨大的恐慌。如果文錦榮不是他殺的……
“如果家屬沒有意見,先把屍體抬回去驗屍。”奉培徵詢了孫蘅的意見,安排同事先把屍體帶走。
文鴻煜還一直埋頭在輪椅上哭,從始至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都背對著白麓,一眼也沒有看她。想必是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基本情況。兇手當場抓到,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為什麼……為什麼……”他在問自己,又好像是在問她。
就算她不做到這麼絕,自己也不會乖乖走。她是用這種方式逼迫他留下來嗎?
屋裡的火終於徹底滅掉,幾名消防員大汗淋漓的從屋裡跑出來。“報告隊長,屋裡沒有發現第二具屍體。”
“第二具?”文鴻煜突然反應過來,徐伯自從昨晚送他回家後,一直沒有再出現。他原本以為是爸爸把他召回去了。可仔細一想徐伯不是這麼沒交待的人,就算要走起碼會和他打個招呼才對。
“保鏢說徐勤昨晚回了文宅,現在下落不明。”奉培向他使了個眼色看向白麓。“只有她知道在哪裡。”
文鴻煜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回頭看她。“大白,你告訴我,你沒有殺害徐伯。”
白麓避開他的眼神不回答。這態度看在其他人眼裡就是預設。
“帶回警局做筆錄。”奉培看著其他同事替她戴上手銬,突然想起初見顧瑜的時候替她解開腳銬的事情。
白麓乖乖跟著同事往警車上走,經過文鴻煜的時候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她已經無法辨認文鴻煜現在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真的無辜。既然這罪已經背上了,就讓她背到底。
白麓一離開原味,戲臺下面就傳出咕咚一聲。
孫蘅與奉培對視一眼大踏步走過去,掀開戲臺上的木板子,這才發現下面竟然是空心的。裡面躺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抹布的人,正是徐勤。
“徐伯?”文鴻煜顯然沒想到他還完好無損的活著。
徐勤被拖出來,除了身上有些髒,並沒有明顯的外傷。白麓卻大驚失色。
這反應看到奉培眼裡也著實奇怪。明明沒有殺人,寧願認了這罪也要瞞著徐勤的下落。這說明徐勤知道一些她不願意曝光的訊息。
無錯書吧奉培解開他身上的繩子,拿下他口中的抹布。“你是徐勤?”
“是我。警官同志,老爺……老爺他是少爺殺的。”
奉培的眼光在白麓和文鴻煜之間來回掃,已經迅速拼湊出事情的大概輪廓。一人殺人,一人幫兇。
“不!”白麓急於否認。但她發現這個錯覺正是她一步一步加強最後變成定論的。
孫蘅抱臂站在一邊。這出戏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待所有人撤出大宅,孫蘅最後回頭看了它一眼。“可惜了。兩百多年的老宅子。”
屍檢結果出來了,死者並不是死於大火而是死後才遭到焚屍。這和徐伯的口供不謀而合。
“你看,眼角這裡沒有鵝爪紋,而且睫毛被燒的一根不剩。正常在大火中去世的人,因為本能的緊閉雙眼,眼角會產生鵝爪紋,睫毛也不會全部燒光。透過解剖我們發現死者呼吸道里沒有任何灰塵。可以確認是死後遭焚。”法醫指著屍體跟奉培詳細解釋道。
“可以看出具體死因嗎?”
“死者身上沒有明顯的致命傷。根據解剖結果可知,他生前有嚴重的心臟病,心肺衰竭的厲害。這對於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並不稀奇。但因為屍體遭受大火破壞。無法確認當下是否因為發病身亡,又或者是其他外力因素。”
文鴻煜因為徐伯的口供被指控故意殺人罪,而白麓則是被起訴縱火罪與故意傷害罪。
據文鴻煜說,雖然他們昨晚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但他離開時父親並沒有死。
“有誰可以證明?”奉培在筆錄本上寫下他的證供。
“沒有。”
雖然徐伯在他出書房的時候,曾經瞥過一眼書房內的情景。但因為當時房內光線太暗,徐伯並沒有看清房裡文錦榮的狀況。
“如果人不是你殺的,白麓為什麼要放這把火?她不就是為了要替你掩蓋罪行,讓你有時間潛逃嗎?”
文鴻煜抓住了他話中的一個點。“你說的對啊。我原本是今天早上的機票飛法國,我人都在機場了。得到訊息就馬上回來了。如果人是我殺的,我早就逃了。為什麼要回來自投羅網?”
奉培被他的話卡住,也在思考他話裡的邏輯。耳麥裡傳來孫蘅的聲音。“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走。”
孫蘅正隔著單向玻璃在另一邊旁聽他們錄口供的過程。負責送文鴻煜去法國的保鏢口供中曾說,雖然文鴻煜跟著他們一路去了機場,但連一個隨身行李箱都沒有帶。試問一個要出國的人,哪怕梳化日用都可以在國外買。隨身的藥品,換洗衣服也需要帶兩件吧。
只可能是他發現唯一可以控制住他的徐伯沒回,所以想要伺機逃走。
“因為你根本沒打算走。你是為了白麓鋌而走險回來的。”奉培順著孫蘅的話說了出來。
文鴻煜啞口無言,因為某種程度上而言,他說的沒有錯。
“我真的沒有殺我的父親。”文鴻煜無力的辯解。
文錦榮一死,他的遺囑即時生效。文氏所有產業收入了孫蘅的口袋。
“恭喜大少爺。”徐伯安靜的立在孫蘅身邊。
“都是徐管家的功勞。”他叫他徐管家,不會像文鴻煜一樣叫他徐伯。這也讓他少了許多人情世故的負擔。該講錢的時候,不講情。
“不。這都是大少爺高瞻遠矚。多年部署,終於得到應得的回報。”
徐勤是真心佩服孫蘅的。從他12歲時孤身找到B市,他就知道這個孩子將來會是比老爺更有能力的人。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人。多年來,文氏一家都被這個私生子耍的團團轉。爭個你死我活,最後都入了一個外姓人的囊中。
只差最後一步了,就可以達到他的目的。孫蘅手中把玩著一顆奶糖。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只要你救出鴻煜,我可以把這具身體給小寒。”白麓隔著探訪室的玻璃緊緊握著電話。
“我不想強迫你做任何選擇。”孫蘅向後靠,完全不心急的樣子。“說實話,你做的事已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放文鴻煜帶走她時,就想過他們遲早會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就像顧瑜和奉培那樣。但沒想到兩個人都是做事做到如此極致的人,才造成這麼慘烈的結果。
“你沒有強迫我。經過這件事,我已經沒有臉再見鴻煜。我焚了他父親的屍體,還害他背上了殺人犯的罪名。我現在還在這就是放不下他,你幫我了了這件事,我也沒有藉口再佔著這具身體。”
“其實這個案子說棘手也不棘手,關鍵就是徐管家的證詞。只要他確認文鴻煜離開的時候,文錦榮還活著。那就沒問題了。”聽到白麓表態,孫蘅也鬆了口。
“謝謝你。”白麓鬆了一口氣,又想到自己走後溫小寒的處境。“那我這個爛攤子怎麼辦?”
“放心。我會解決。你有病在身不會重判。”孫蘅多問了一句。“案子結束後需不需要安排文鴻煜來見你最後一面?”
“不要了。”白麓回答的很堅決。
孫蘅有一點看的很準,她和文鴻煜都是把事做到極致的人。要麼就命也不要的不顧一切也要在一起。要麼就索性永別,見不見都沒什麼所謂了。
做出這個決定後,白麓竟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生而本來是很簡單的保護者。只要有人欺負女孩們,她就揮動拳頭。可是遇到文鴻煜後,她卻開始有了私慾和貪婪。
保護者,可以為了保護心中所愛之人不擇手段。
當初在鏡面世界中,是她毆打了在商場跟蹤顧瑜的林國棟。也是她告訴林國棟顧晴是顧瑾老婆而且懷孕了的訊息。
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脅到她想保護的人。也正是這樣的偏執最後決定了她不能存活下去。
如果說殺死顧瑜的是信任,那麼殺死她的就是偏執。
文鴻煜因為徐勤的證詞而當庭釋放。但是此時他曾引以為傲的一切都已經付之一炬。
家人,愛人,身世背景。一切的一切,都不復存在。除了他曾渴望的自由。說來真是諷刺,他最後要以這樣一種方式獲得自由。
在孫蘅的幫助下,兩人一起辦理了父親的喪事。
鑼鼓喧天下的黑白輓聯象徵著文氏一個時代的結束。
原先水火不容的兩兄弟竟奇異的在某個時刻因為共同的悲傷而產生了惺惺相惜的味道。
父親下葬後,文鴻煜決定放下一切離開這個國家。來送他的只有孫蘅一個人,文鴻煜的眼神不自覺的往他身後瞟。
“別看了,她不會來的。”
“也是。還是不見的好。”文鴻煜苦笑。父親最終的死因還是不明。但他相信不是白麓下的手,最大的可能是在他離開後父親發病了。說到底還是被他氣的。
而之後白麓為了保護他所做的一系列事情,讓他們無法再坦然的面對彼此。
他們是活在地獄的一對怪物,傅平生的死曾讓他們緊緊聯絡在一起。又是因為文錦榮的死而徹底將他們分開。
“她會走的沒有痛苦嗎?”
“嗯。就像水溶於水,沒有任何知覺。最後塵歸塵,土歸土。”
“那就好。傅平生那個惡魔所做的壞事始終沒有被大眾所知。顧四月究竟怎麼落到他手裡的,還有她父親的死我只能交到你手裡了。”
“這事交給我。你安心去做你的遊記作家。周遊列國。什麼時候想回的時候都可以回來。父親不還給你留了一個酒店嘛。”孫蘅拍拍他的肩。
“哥。”文鴻煜第一次真心實意的喊他一聲哥。他以前恨他來跟他搶遺產搶女人。但所有事塵埃落定後,他才發現沒有這些東西他才一身輕。“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文氏就交給你了。”
“別以為嘴甜我就會多給你打一點生活費。飛機快要登機了。趕緊的,走吧。”孫蘅拎起他的登山包往他懷裡一推。
文鴻煜揹著包進了閘口,沒有回頭。他終於離開了這個羈絆甚深的地方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