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孫蘅外婆起了個大早,在收拾外公住院的東西。其實外公長時間住院,在醫院的東西比在家的多,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但外婆總擔心漏了什麼。
溫小寒原是起床喝口水,此時才剛過五更天,天都還沒亮起來。透過天井,她看見廳裡有一盞昏黃的光線。外婆佝僂著身子在反覆檢查包裹。
溫小寒手中抱著玻璃杯穿過天井走過去,聽到腳步聲外婆扭過頭來。看到是她,外婆笑呵呵招了招手。
“囡囡啊。我還以為是那老頭子呢。過來坐。”外婆原是海城人,嫁給了外公才搬來了蘇城。一住幾十年,卻沒忘這方言。叫小孩都叫囡囡,作寶寶的意思。小寒聽得甚覺暖心。
“外婆起這麼早做什麼?”
“收拾一下。待會吃過早飯就要動身去醫院了。”外婆說著話手裡動作還沒停,默默唸著。“降壓藥,心臟藥,血壓測量器,毛褲,洗澡巾..”
“外婆也會在那裡陪床嗎?”
“我不陪。”外婆笑眯眯的坐下,像一樽老菩薩。“你外公和小蘅都不准我陪床,醫院離得近,我就每天去送兩餐飯,到了夜裡就回。孫蘅還請了個護工守夜。”
溫小寒暗想外婆果然如孫蘅說的一般豁達,換了別人家的老太恐怕是半步不肯離了這床頭的。
外婆看了一眼天色尚早,便起了閒情在院裡吊起了嗓子。
難得的早起聽到這戲曲,溫小寒挪不開腳步,索性抱著水杯坐在大廳前的石階聽外婆吊嗓,連睡意都沒了。
聽到正興頭上,她餘光瞟到門廊邊出現一角青衫。是外公穿著老式的長衫正倚在柱子旁聽外婆唱戲。
溫小寒剛抬手想打招呼,外公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她便噤了聲,兩人一南一北聽著外婆唱戲。
溫小寒忍不住打量起了外公,外公今日氣色是極好的,如若不說他是個病人。那是絕看不出的。
雖上了年紀,眉宇間仍蘊含著一種軒昂的氣質,像那舊年代的朱門書生,一眼便可勾了小姑娘的魂。
她心想,孫蘅原來是隨了外公的。
此刻外公看著外婆的目光專注極了。似戀人又似師生,有愛慕又有欣賞。聽說外婆當年是拜師外公進了梨園,沒想到青出於藍成了名旦。
他們那個年代的愛情想想便讓人心生嚮往。
溫小寒突然覺得靈感橫生,面前彷彿出現一個穿著戲裝的年輕女戲子在天井中蹡蹡的踩著節拍,旁邊一位青衫夫子手中拿著鐵尺,看著斯文溫和,下手卻毫不留情。一旦少女節拍踩錯,鐵尺就會落在她的小腿上。
少女並不生氣,反而更加認真的端起了姿勢。
畫面一轉,到了休息的時候。青衫男子拿著草藥膏湊到少女面前,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面孔。“小么,莫氣。我來為你上藥。”
少女故意瞥開了頭去,唇角卻是上揚的。
然後是大紅喜帳,繡著鳳凰的蓋頭被秤桿挑起,少女羞紅了臉,捧著一捧花生蓮子喚夫君。
夫子這才發現,少女還有比穿戲服更美的時候。
然後畫面便回到了現實,正是現在面前這番場景。少女已經年老色衰,聲色依然溫婉細膩。當年的夫子倚在柱子旁用最後的生命聽她唱那一出摺子戲。
溫小寒腦中彷彿有音符在跳躍,自動奏出了外公外婆這一生的故事。
她飛快跑回自己房間拿出五線譜練習本記下腦子裡那些音符,生怕靈感跑掉。
溫小寒沒有想到,當時在蘇城小院裡隨興而作的一首小曲會讓她在不久後的將來紅遍大江南北。
從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到五六十歲的老大爺都會哼唱這首《遊園驚夢》。
安置好外公外婆後,孫蘅當天和溫小寒返回了B市。次日兩人都要重返工作。
還沒出節,經紀公司就替溫小寒接了一個商演活動。
文氏集團的樓盤開業剪綵,需要一個暖場的表演,只要唱三首歌。
秉著剛上崗的敬業精神,溫小寒難得的起了個早床去參與排演。
現場零零散散幾個人在忙著搭景。
溫小寒的經紀人程峰過去和一個管事模樣的女人說了幾句。女人斜眼瞟了她一眼。
“舞臺還沒完全搭好,讓她就站在中間隨便排練一遍就是。你們小心些,別碰壞了東西。”
那女人口氣很是不耐,程峰還得點頭哈腰賠著小心的說話。小公司就是這樣沒有地位。
程峰笑呵呵跑回來。“小寒姐,咱們這邊走。”
溫小寒一直不願意籤經紀公司,約莫也是知曉必然會有今日這卑躬屈膝之時。雖早已做好心理建設,仍是心中不爽利。“阿峰,將來我一定要讓別人來求著你接工作,一大堆通告給你選。”
“哈哈。那是當然的。我相信小寒姐有這個實力。”程峰不是敷衍她,是真的相信她有這樣的實力。
原不是多重要的活動,但恰逢文家老爺子正好人在B市。臨時決定出席這場剪綵。
頓時這簡陋的舞臺和名不見經傳的歌手就變得拿不出手了。
都已經彩排候場了一天的溫小寒突然被通知不需要她出場,已經找了另一位當紅歌星來救場。
程峰去溝通未果,對方只是財大氣粗的開了一張支票結算了今天她本該拿到的工資讓他們快點收拾收拾離開現場。
溫小寒氣不過跟他們爭執了起來,吸引了文錦榮的注意力。
“怎麼回事這邊?”老徐先一步過來問情況。
“沒事。是一個賴著不肯走的三流小明星而已。徐總不用操心。”那個女管事一下便換了副嘴臉。那翻臉的速度真是讓溫小寒不服不行。
“快些處理了。你知道老爺最不喜歡一些小明星近他身的。”
“是是是。”
老徐正準備走,卻被人拉住了手臂。
一隻很白的手,五指上戴滿了飾品。“這位老人家,話咱們要講清楚。”
“是你們請我來的,不遵守合同擅自取消我的表演。除了賠償違約金以外,是否還欠我一聲道歉?”
這女子說話狂的很,老徐挑了挑眉。不知哪來的沒有眼力見的小妞,膽子倒是不小。文錦榮見老徐來了這麼久竟然沒有擺平,也過來了。
他看到溫小寒時,愣了一下。“你是溫小寒吧?”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我還聽過很多你的事情。”他這麼一說,溫小寒是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你是今天的表演嘉賓?很期待你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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