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上車門的一瞬間,風還在耳邊呼嘯著殘餘的涼意。
那青年已經在副駕駛座坐好,身上的工裝略顯破舊,但很乾淨。
他朝我笑了笑,再次問道:“師傅,順路嗎?”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發動車子。
引擎聲再次響起,像是喚醒了沉睡的野獸。
車子緩緩駛離祭壇廢墟,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那片荒涼的土地已經被晨光吞沒,什麼都沒有剩下。
只有胸口那一道曾經貫穿心臟的灼痛,提醒我昨夜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
“去哪?”我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前面路口右拐就行。”他說,“工地那邊今天急著開工。”
我點點頭,沒再多問。
路上氣氛有點沉默,只能聽見輪胎碾過路面的聲音和車載收音機裡斷斷續續的新聞播報。
我本想調臺,卻被他輕輕按住手。
“這個頻道挺有意思的。”他笑著說,語氣輕鬆自然。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那隻手,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斷口平整,就像昨晚我在祭壇獻祭時留下的傷痕!
我心裡猛地一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的面板蒼白,手指骨節分明,那截缺失的小指彷彿被某種力量刻意抹去,又像是一種無法磨滅的印記。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並未解釋。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背,那裡隱隱作痛,彷彿有一團火在燒。
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是警告,也像是某種召喚。
車子經過一段顛簸的山路,我忽然想起什麼,停下車來。
“你等會兒。”我對他說了一句,然後繞到車底,彎腰檢視底盤。
果不其然,在底盤下方靠近油箱的位置,赫然刻著一行血紅的大字:“二十年後必見。”
字跡歪斜,像是用指甲或者利器強行刮出來的,邊緣還殘留著暗紅色的痕跡,似乎是鮮血乾涸後的顏色。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重新回到駕駛座,看向那青年。
他依舊笑得溫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是誰?”我終於忍不住問。
“李逵。”他說,“附近工地的工人。”
“李逵?”我冷笑了一聲,“現在還有人叫這個名字?”
他聳聳肩:“我爸給我取的,說是希望我能講義氣、重情義。”
我沒有再追問,只是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格外諷刺。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廣播裡的新聞卻開始播放一條舊聞:
“各位聽眾朋友,這裡是FM93.7都市之聲,帶您回顧二十年前的今日新聞。”
“貨車司機陳方東因意外墜崖不幸死亡,據稱事發當晚天氣惡劣,道路溼.滑,車輛失控衝下山崖,至今仍未找到遺體。”
“陳先生曾多次往返於這條運輸路線,是運輸公司公認的老好人……”
我猛地一腳剎車踩下。
廣播裡說的名字,是我父親的名字!
我扭頭看向副駕駛上的青年,他正平靜地看著前方,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知道我父親的事?”我低聲問。
“陳芳東?”他反問我,“當然知道,他是我師父。”
“什麼意思?”我疑惑地問道。
這青年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多一點,而我父親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他怎麼可能是我父親的徒弟。
“意思就是,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他說著,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露出工裝內側縫著的半塊模具。
“忘憂餅”的模具,正是我剛才在祭壇廢墟撿到的那一塊!
我頓時渾身發冷。
他沒有否認,只是淡淡地說:“前世的事,你可能忘了,但我還記得。”
我死死盯著他,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別緊張,我不是敵人。”
“那你到底是誰?”我咬牙問道。
他抬起頭,眼神深邃而平靜:“我是你輪迴中的影子,是你命運閉環的一部分。”
“這一世,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終點。”
話音落下,後視鏡中忽然閃過一道金光。
我抬頭看去,只見他的右眼,金瞳完全睜開,如同燃燒的太陽,熾烈而詭異。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脖頸處,竟然浮現出一圈鱗片狀的紋路。
那是閻研身上的東西!
我猛地轉頭看向他,卻發現他正微笑著望著我,彷彿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你怎麼會有她的……”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刺耳的電流聲打斷。
收音機突然恢復正常,繼續播放著交通訊息。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方向盤,強壓下心頭的寒意。
車子重新啟動,沿著公路前行。
天邊的雲層漸漸散開,陽光灑下來,照進車廂,卻驅不散我心底的陰霾。
不知為何,我的左臉忽然感到一陣溫熱,像是有人在注視著我。
我下意識看向擋風玻璃,玻璃上映出的倒影卻讓我瞬間僵住了。
在那一刻,我的左臉和他右臉的影像重合在一起,拼成一張完整的臉!
而在我們交界處的中間,一本泛黃的生死簿正靜靜地浮現出來,書頁緩緩翻動,像是在自動書寫著什麼。
我沒有敢眨眼,生怕下一秒它就會消失。
而那個青年,則安靜地坐在旁邊,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
車子繼續前行,朝著未知的方向駛去。
陽光透過車窗灑進駕駛室,卻照不透那一層彷彿凝結在玻璃表面的影像。
我的左臉和身邊青年的右臉,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拼接成一張完整的人臉,五官對稱,卻又分明帶著不屬於同一人的氣質。
而那本生死簿,就安靜地浮現在我們額頭正中,書頁緩緩翻動,像是在書寫某種不可逆轉的命運。
“這是什麼東西?”我喉嚨乾澀地擠出這幾個字,餘光瞥向身邊的“李逵”。
他依舊面帶微笑,眼神平靜如水,彷彿眼前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你的命運。”他輕聲說,“或者,是我們共同的命運。”
我心頭一緊,猛地轉頭看向他,卻發現那生死簿已經悄然隱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唯有副駕駛座上那塊縫在工裝裡的“忘憂餅”模具,隱隱泛著一絲暗紅光澤。
車子駛過一段荒涼公路,路旁的地勢逐漸低陷,兩邊開始出現殘破的石牆與斷裂的十字架。
我知道,那是廢棄已久的聖瑪利亞教堂遺址,這條路上少有人敢走的地段。
“前面好像有東西。”李逵忽然開口,望著前方。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條潔白的身影靜靜站在道路中央,背對著我們。
長裙被風吹得輕輕擺動,烏黑的頭髮垂落在肩後,看起來像個年輕女子。
“喂!”我按了按喇叭,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我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下意識放慢車速。
可就在車接近她的瞬間,那身影突然憑空消失!
緊接著,擋風玻璃再次映出那張人形拼合的臉!
但這次不同的是,那個生面孔的女人出現在我們的左側,彷彿要融入那合一的影像之中!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眼睛,漆黑無底,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猛然一腳剎車踩到底,車子在路面擦出尖銳的摩擦聲。
車廂內一片死寂。
“你看見了嗎?”我低聲問。
李逵點了點頭:“她也來了。”
“她是誰?”我疑惑地問道。
“你父親車禍當晚載過的第一個人。”他說這話時,語氣竟有種奇異的哀傷,“也是你母親的前世。”
我腦子嗡的一聲,心臟劇烈跳動,胸口那道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記憶深處有一絲熟悉的影子浮現出來,卻又像被一層霧氣遮住,怎麼抓都抓不住。
夜色漸漸籠罩這片荒野,我在遠處看到一個臨時停車點,熄了火,拉上手剎。
“下車透口氣吧。”我說完推門而出,想讓自己冷靜些。
冷風撲面而來,我靠在車邊,仰頭望著天邊僅剩的一抹霞光。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你不該在這時候醒來。”是李逵的聲音,但我沒有回頭。
直到一陣異樣的寒意從背後襲來,我才本能地轉身。
車尾後視鏡中,赫然映出李逵的倒影,但他已經不是原本的模樣。
身形扭曲,面部模糊,手指修長得像蜘蛛的腿一般,直直地朝我脖子伸來!
我想喊,卻張不開嘴。
下一秒,他的手掌緊緊掐住我的咽喉!
“你逃不掉的,我們本就是……”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猛地震顫一下,化作一團黑霧,在空氣中消散無蹤。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喉間仍殘留著一股冰冷燒灼的觸感。
抬手摸了摸脖子,指尖有些溼漉漉的,全是冷汗。
這時,我無意間低頭看自己的右手。
小指竟然詭異地彎曲著,像是被人硬生生擰折了一樣,關節處鼓起一個醜陋的角度!
我心中頓時泛起滔天駭浪,這不是幻覺!
而是某種更深的詛咒痕跡,正在我身上顯現!
我強忍恐懼站起身,看著車內早已恢復平靜的李逵。
他知道這些事,也許比我更清楚一切的真相。
但我不再害怕。
我是守門人,就算命運閉環早已將我困死在輪迴之中,我也不會束手就擒。
只是,我不知道,這一程終點究竟是什麼。
或許,只有那本不知從何而來的生死簿,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