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死了。

她死得時候，連屍首都沒有落下。

三界之中，除了人界，死後都無葬禮。

只人間，死後仍有歸處。

紅衣活了這千萬年，身邊卻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崔珏坐在她引以為傲的樹屋中，瞧著三界的美景，手中是一支木簪。

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找回來的，放在樹屋之中，極其寶貝地藏在桌前的盒子裡，也不曾見她戴過。

這隻簪子，是當年她出入凡塵之時，作為她的師父，他親手為她雕刻的及笄禮物，上面那朵芍藥含苞待放，如今經過那麼多年歲，上面的紋路都已經看不見了。

崔珏將它放回盒子中，從一旁的樹枝上折了一支下來，專注地雕刻起來，彷彿三界之中，在沒有什麼，能叫他再抬眸瞧一眼。

紅衣沒有死，他這般堅信著。

那個女孩啊，可以以一當萬，以凡人之軀，單槍匹馬殺入敵軍陣營。

她走入地府十八層地獄，受完所有酷刑之後，眼淚都沒有落一滴，只是笑著與孟婆要了一碗湯。

她走過世間三界，沒有一界能叫她折腰，知道自己父親是三界之主後，她也從未想過，要找那一位幫自己。

她紅衣，從來不依靠別人，只除了自己。

所以那時候，他才果斷地帶著雨神走了，她只相信自己。

崔珏手上的動作一頓，刀鋒劃入了他的手指，沒有血落下來，亦沒有疼痛感，彷彿是在告訴他，他不過是一隻鬼。

是神仙又如何呢，“他帶著紅衣的死訊找到了薄義，就連他也只是鐵青著臉搖了搖頭。

神仙無救。

崔珏捏緊了手中的木頭，一刀一刀地雕刻著。

她會喜歡的。

……

仙界已經許久未曾產生過新神了。

前些日子，卻忽然風雲變幻，有古神隕落，有新神踏雲而來。

只是仙界之人閒散慣了，聽到傳聞之後，竟也沒人前去打探一番，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仙山深處

不知何時，多了一片白雪般的梨園。

墨書躺在一棵梨樹上飲酒，看著滿園梨花隨風而落，口中的烈酒忽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喂，你又一個人在上面作甚？”

雨瞳在屋中向他招手，她穿這件雪白的衣裳，與這梨園中的梨花幾乎快要融做一體，美得動人。

他從樹上翻身而下，快步回到屋中：

“夫人，今日又研究出什麼新花樣了？”

“你就知道吃！”

她叉著腰，有些氣鼓鼓地說道。

墨書揉了揉她的頭髮，笑得溫柔。

當初在墓室之中其實他有一句話沒有告訴紅衣，若不是當年雨神做出那樣的事，他其實一直都是墨書。

誰想在那樣暗無天日的地府之中，整日想著陰謀詭計，想著如何從高高在上的神仙身上，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他也沒告訴她，至少當初在天上，他與她交朋友之時。

他從來也不知道，她是小雨神。

只不過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從紅衣身死開始，這一切都結束了。

……

崔珏在樹洞之中雕刻了三天三夜，手中漸漸地開出一朵盛開的芍藥來，每一朵花瓣都及其逼真，就彷彿是真的盛開在那枯木上一般。

他講盒子中的那隻簪子簪在發端，將手中那支才雕刻出來的簪子放入盒子之中。

他這幾日都不曾歇下，可是靠在紅衣的床榻上，他依舊會淺眠，有時候便會在夢裡見到紅衣。

紅衣說想瞧瞧仙山雲海，這麼多年，她走遍了人間鬼界，卻從未敲過仙界美景。

雖然夢裡的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點兒也不像他。

他看著眼前的仙界，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來，他如今只是一隻鬼，根本走不進仙界的大門。

崔珏躍下高樹，走向了人間。

他去了他幾乎從不會去的地方，姻緣祠。

在崔珏眼中，姻緣的不靠譜成都不亞於雨神，可如今，似乎只有姻緣值得一試。

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他在姻緣祠面前，點燃了一支清香。

黑色的身影站在姻緣祠門口的姻緣樹下，樹上的紅色飄帶在清風的吹拂下微微晃動著。

“找我何事？”

姻緣踏著青煙而來，晃晃悠悠地落在他身旁。

崔珏轉過頭，便瞧見了白髮蒼蒼，小老頭模樣的姻緣，頗有些不適應。

“你這是…”

“她喜歡。”

崔珏想到了孟婆那一副白髮蒼蒼的模樣，心下了然。

短暫的寒暄過後，崔珏直奔主題：“我想入仙界。”

姻緣看著他這個兒子，沉吟片刻。

“你如今是鬼王之身，入仙界恐怕會有天兵攔截，除非……”

“除非什麼？”

姻緣喚來一隻白鶴：

“願意委屈委屈，當我身邊的一隻仙鶴嗎？”

崔珏低頭瞧著那隻呆頭呆腦的仙鶴，想到夢中紅衣那副祈求的模樣，最終還是僵硬地點了點頭，在姻緣的安排下，化作一隻仙鶴隨他入了仙界。

入了仙界之後，姻緣再三叮囑他不可變回原形，才與他分開。

他便向著仙山飛去。

仙界之中，多的便是仙山，千千萬萬座仙山之中，居住著各種各樣神隱的神仙。

有許多神仙，就連崔珏也喚不上名字來，他們大多隱居與深山之中，種種花養養鳥，過著風輕雲淡的舒適日子。

當初紅衣與他初結連理，便與他說過，若是以後有機會，便一同去仙界找一處山頭，佔山為王，在山上過清閒日子。

如今他來了，當初嚷嚷著要佔山為王的山大王卻不在了。

這大概就是凡人時長感嘆的，造化弄人？

他最後停在單獨的一座仙山之上，周圍水色環繞，山上青竹遍佈，在那麼多仙山之中，也能脫穎而出。

他順著山路緩緩而下，見竹林之中，有一座小屋。

這樣好的風光，自然是已經有仙先至了，他並未靠近，而是站在屋旁的青竹下，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竹屋的門忽然開啟了，裡面住著的，居然是一位和尚。

他眉目含笑，遠遠地瞧著崔珏，手中端著穿檀木佛珠，一下一下地轉動著：

“施主，我終於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