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我終於等到你了。”
周圍並沒有其他生物，崔珏站在原地望著那位和尚，他可以肯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既是不相識，又何來的久等一說？
他扭轉身子便要離開，那和尚伸出手指，向他招了招手，唇角的笑意慈悲而溫柔：
“姻緣小仙，我這兒有個故事，不知道你想不想聽一聽？”
姻緣小仙，那是他下凡之前，仙界之人給他的稱呼。自他跟隨紅衣下凡之後，聽到的，更多的是判官大人，判君之類的稱呼，許多時候他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稱呼。
眼前這位和尚，看起來是仙界的老人了，他有什麼故事能說給自己聽？
也許是被他的眉目吸引，崔珏原本離開的腳步忽然調轉了方向，他踏著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走進了那和尚的竹屋之中。
經過竹門之後，便可以嗅到屋中淡淡的茶葉清香，讓人的神經也跟隨者放鬆下來。
屋子裡除了簡單的插座之外，一旁的架子上放著許多書，有些連崔珏都沒有見過。
“在我這裡不必拘泥。”
和尚對著崔珏一揚手，他便化回了原形，崔珏點了點頭，在和尚的對面坐下。
屋中的茶杯自顧自地倒了一杯，緩緩飛到崔珏面前，穩穩當當地落下，安靜地沒有一點兒聲音。
和尚翻開面前的一卷書，樹葉之中夾著一朵已經乾枯的花，隱約可見曾經的華麗模樣。
他笑了笑，抿了一口茶：“那麼我就開始了。”
“仙界初開之時，我便已經留在此處，你也瞧見了，此處風光正好，四周換水，山上無需人照料便長滿了青竹。
我在這裡待了些年頭，仙界的時間過得很慢，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但是那一日，我聽聞有仙創立了另外三界，我也跟著眾仙去瞧過一眼，只有這人間，看著還有些模樣。
那段時間，十分流行下凡，十個神仙裡面有九個都要跳下去感受一番。”
崔珏飲了口茶，見他停頓下來，遂問道：“您也去了？”
和尚搖了搖頭：“我有一段緣分在這裡，自然是走不得。”
面前的茶水在崔珏喝完之後，漸漸地自動回滿。
“那日仙界難得清風微雨，我在門前種著的幾株芍藥正巧長出了花苞，便有人踏雲而來。你猜猜那人是誰？”
崔珏握著茶杯抬起頭，一雙冰涼的眼眸中破開一道細微的裂縫，正瞧著眼前賣關子的和尚。
和尚的眼睛眯了眯，響起了很久以前的場面。
“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仙子，穿著一身耀眼而火紅的衣裳。才這麼小，就已經可以駕馭風雨。她一路過此地，山大王似的直接衝進了我的院子，說要將這裡據為己有。”
崔珏眼前的茶盞中有水汽嫋嫋而上，他透過那層薄霧，彷彿看到千萬年前，還是小姑娘的紅衣，便已經是那樣的囂張跋扈，那時候，天大地大，大概沒有她所畏懼的。
“‘姑娘，你踩到在下的芍藥了。’
前一秒還囂張跋扈的她驚跳起，果然見腳下兩支含苞待放的芍藥已經被她踩斷，懨懨地倒在地上：“抱歉…”
“唔，不就是兩朵芍藥麼，你要我給你變出一整片來！”
她小小的手掌一揮，周圍便長出了一整片的芍藥來，將整個竹園塞了個滿滿當當。
大概是覺得自己能力非常，她叉著腰站在芍藥園中，一臉得意。
我從那些芍藥花中扶起最初被她踩倒下的那兩株芍藥‘丫頭，即便是這滿園春色，也換不回這兩支芍藥了。’
她果然開始緊張，一張小臉漲紅了，左顧右盼，最後還是選擇服軟‘那你想要如何？’
那兩支芍藥，便是我與小雨神的緣分。”
和尚說完，將面前的茶飲盡。
“仙君此為何意？”
崔珏幾乎沉醉在這個故事之中，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紅衣。
他與紅衣相識之時，她已經多了家國包袱，到最後她身死，她都被各種枷鎖所累。
再沒過過這樣任性的日子。
那是他虧欠她的。
崔珏手中的杯子漸漸握緊。
“她答應了我照料那兩株芍藥，直到花重開之時。”
和尚微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往後一靠，舒舒服服地找了個姿勢，繼續說道：“和尚我種的話，可不是誰都能種開的，她照料了千年，到她長成亭亭玉立的仙子，那芍藥都沒有抬起頭來。”
“她放棄了？”
崔珏問。
和尚搖了搖頭：“我放她走了。”
窗外忽然吹起了風，有竹葉被風帶著飛入窗中，落在和尚面前的杯盞中。
他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復而回頭，眸色落在崔珏冰冷的臉頰之上，染上了一層笑意：
“兩朵花的緣分由她開始，由你結束，施主，去門口瞧瞧吧。”
在和尚的帶領下，崔珏跟著他來到後院，後院之中除了竹子，便只剩下角落裡生長著的兩顆花苞。至於當初紅衣變出來的那滿園芍藥早已不見了蹤影。
“好。”
崔珏蹲下身來，瞧著那兩朵較弱的芍藥花苞，並沒有多問便應下了。
和尚給了他一隻小小的杯盞：
“每日以清晨第一滴朝露澆灌，三千年，一天都不能少。”
“好，既然是她未盡之事，我自然責無旁貸。”
他點了點那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將頭上那支木頭髮簪取下，插在了兩朵花的旁邊。
和尚瞧著他的背影，目光渺遠而悠長。
那個小姑娘同樣是照料了這朵花三千年，最後讓她走的時候，她甚至還不願意。
“花馬上就要開了，為何要我走？”
她扒著一旁的竹子，像是擔心和尚將她丟出去一般，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淚眼汪汪的，顯然是與那兩朵花生出了感情。
和尚捏著手中的佛珠，笑得溫柔：
“小施主，你與這花的緣分未盡，他日自有機會再見。”
她癟癟嘴：
“整日裡神神叨叨的，什麼緣分不緣分的，不過是一個人寂寞，想要我作伴，如今利用完我了，就想讓我走人，哼！”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