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霽茜的家倒是出乎意料的遠，大巴到達車站的時候已經黃昏了。
章霽茜並不想讓父母知道她帶了兩個“神棍”來看望哥哥，我們只好先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第二天再做打算。
因為昨天在客車上睡多了，我今天又是醒得格外早，趴在窗玻璃上看遠處被大霧籠罩的建築。
一棟像是寫字樓的建築半隱在大霧裡，樓頂上不知是由什麼組成的龐然大物吸引了我的注意。
可能是怨氣什麼的，寫字樓裡的職員們大概相當憎恨自己的工作吧？
然而我一眨眼，那個巨大的怪物卻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類似人類的身影。
“人？”我把臉貼得離玻璃更近，但窮極目力我也看不清那個屋頂上的情形。
“你看什麼呢？”申湫顯然還沒有清醒，“啪”一下把自己的臉貼在了玻璃上。
“啊……沒什麼。”我回頭再看了一遍那個屋頂，上面什麼也沒有。
大概是更強大的妖怪在捕獵吧。
強大的妖怪也會透過吞噬弱小的精怪來提升自身的妖力，簡單粗暴又快捷……
章霽茜來接我們的時候，說她的哥哥已經可以辦出院手續了，大概下午之後就能回家。
醫院的醫生稱她的哥哥為“奇蹟”。他們原本早已下了結論，覺得她哥哥大概不能活過一個月，沒想到他之後還堅持了一年，一年後更是從“植物人”的狀態中甦醒了過來！
“奇蹟”嗎？我的心裡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一閃即逝。
章霽茜的哥哥名叫章紀文。見到他之後，我終於能明白章霽茜為什麼一臉嚮往地說她哥哥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人。
章紀文笑起來溫文爾雅，和人說話自帶一種充滿親和力又不缺乏威信的感覺。雖然身在醫院，穿著一身病號服，卻依舊讓人覺得他看起來陽光帥氣。
章父年輕時自己創辦了企業，這樣的兒子自然成了繼承企業最合適的人選，章父傾盡所能栽培他。
如果章紀文就這樣撒手人寰，大概章家也會失去最重要的支柱。
“原來是茜茜的同學啊，特意從學校趕過來，真是麻煩你們了。”
章霽茜的父母這會兒還沒有到醫院，章霽茜和哥哥介紹了我們，他便很熱情地和我們握手打招呼。
把申湫和章紀文兩個企業之子放在一起，相比之下，申湫完全沒有企業繼承人應有的氣場，反而像是個不用承擔責任的享樂富二代……
“我是章霽茜的哥哥，叫我章紀文就好。”
章紀文和申湫握了手，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將手伸向我。
“梅雨……”我的手和章紀文甫一接觸，一股寒流從手心鑽了進來，一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驚得我一下子把手縮了回來。
章紀文愣了一下，搓了搓雙手：“靜電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啊。”
章紀文的話一下子化解了尷尬，逗得身邊兩個人哈哈大笑。
但我卻笑不出來——“奇蹟”嗎？現在看來，世間並不存在奇蹟這一說。
章家的父母來到醫院之後，又急匆匆地去幫兒子辦理出院手續。
我陪著他們在旁邊呆坐了半早上，一直在思考章紀文身體裡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多半是鬼。只不過，那個鬼是章紀文字身？還是被其它鬼奪取了身體？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很難由我自己做到不傷害章紀文而幫助他活下來。
於是章家父母出門辦手續的時候，我也隨口找了個理由，出門聯絡佐岸。
“你是要去聯絡佐先生嗎？”我前腳出門，申湫後腳就追了出來。
“你怎麼出來了，不在那裡陪著他們嗎？”
“嗨，人家兄妹倆好不容易能聊天，難道我還要坐在那裡當電燈泡？”
我沒繼續說話，到住院部前臺借了部電話。
“你打電話給佐先生？”
“嗯。”
申湫突然很失落，癱在了前臺：“我還以為你們會有什麼很特殊的聯絡方式呢。”
我有些難以理解申湫所期待的“特殊的聯絡方式”。不過，像佐岸這樣只要我說一聲“來找我”，他就可以不出一小時出現在我面前，還不算特殊嗎？
“你不和他說地址嗎？”申湫看我說完一句話就結束通話了電話，滿臉狐疑。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這是哪？”
申湫用怪異的表情看著我，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震驚”。
我承認我相當路痴，路痴到出門轉一個圈，從家門口路過都會覺得那不是我的家。還好，我出門倒從來不愁佐岸會找不到我。
我們打完電話特意在外面多繞了一圈，回到病房，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糟了……”我輕呼了一聲，申湫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也有可能是兄妹兩個嫌房間裡太悶，到外面散步了吧？”
我看到地上有一長串赤腳的腳印，從章紀文的床邊一直延伸到門外，到了門口一個折轉改變了方向。
我追到門口，發現腳印延伸向電梯間。
“你在幹什麼呢？”
“看不見嗎？”我指著地上的腳印，但申湫揉了揉眼睛，依舊一臉迷茫地看著我。
難道這也是具有神性的東西嗎？我突然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了，如果是像在神祠遇到的“神”那樣的東西，我根本連影子都看不到。
我和申湫上了電梯，按下了所有樓層的按鈕，以確認他們在哪一層下了電梯。
“章紀文身體裡有其它東西，我一開始覺得是鬼，但既然你看不到它的腳印，也有可能是其它東西……等會兒要是有危險，讓阿未保護你逃走，不用管我。”電梯下到第一層，腳印和電梯裡的連在一起，延伸到醫院的花園裡，在草地上消失了蹤影。
“那你呢？”
我在門口停下，正想著沒有了腳印怎麼找到章紀文，縮在草叢裡的小鬼怪們卻伸手指出一條路：“那裡那裡……”
“你忘了，我有阿佐會保護我。”
“可佐先生到達這裡至少也要半天啊！”
“我相信阿佐，一定不會讓我死掉。”我頓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如此信任佐岸，就如同申湫相信我能幫助章紀文，充滿信心。
小鬼怪指引的道路越來越偏僻，好在我快要懷疑它們是不是又在騙我的時候，我終於聽到了“窸窣”的聲音。
穿過竹林是一片小斜坡，因為被竹林阻擋並且沒有鋪設道路，沒有人注意的草地長得格外柔軟。
申湫所看到的，是章紀文掐著章霽茜。而在我的眼睛裡，看到的卻是一個被負面慾望填充的怪物，用雙手操作著章紀文的身體。
“救……救……”章霽茜從喉嚨裡吐出模糊的音節，用最後的力氣看向我們。
怪物也同時注意到了我們，控制章紀文的手鬆了一隻，向我們伸過來。
“阿未，跑！”我一聲令下，申湫還沒有回過神，阿未已經顯現人形，帶起一股清風，兩個人都不見了蹤影。
怪物的手伸到我面前，我突然聽到一個輕微的聲音。
“住手……”
怪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繼續向我伸過來。
——章紀文的靈魂還在！可他在哪裡？
我躲閃著怪物行動遲鈍的手，突然腳下一絆，跌倒在草地上。
他的靈魂不在他的身體裡，那在哪呢？我看不見……我看不見！
就在我焦躁的時候，微涼的手突然從身後伸過來，矇住了我的左眼。
“吾的主人，用您的眼睛看。”
什麼意思……我還來不及問出口，右眼所見的世界漸漸出現了變化。
章紀文的靈魂被包裹在怪物身體的深處，散發著藍瑩瑩的光，正閉眼在沉睡。
佐岸將短劍握到我手裡，微涼的手將我的右手抬起，對準了怪物中心的藍色靈魂。
“遵循人界規則，將生魂與亡者分離。”佐岸的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彼方，神聖而空洞。
短劍隨著話語在空氣中輕輕劃過，留下一道亮白的軌跡，散發的光芒將怪物頃刻間驅散！
章紀文的靈魂睜開雙眼，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倏忽之間回到了身體裡。
我再也使不上力氣，短劍剛要脫手，就被佐岸連同我的手一併握住。
“吾的主人，好好睡一覺吧……”
佐岸的聲音就像安眠曲，把我送往夢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