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醒的很早，其實我想要睡到更晚一些，但是滿腹的疑慮就像脹氣一樣，讓我即使閉上眼睛聽安眠曲也無法入眠。

那個人是誰呢？是神嗎？他說的命定之日又是什麼呢？

——是我死去的日子嗎？

佐岸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父母，乃至我的爺爺奶奶、我這個家族的事。我從來沒有從家裡找到過族譜之類能夠追溯過往的東西。

但是，小時候充滿好奇的我，也會乘佐岸不注意，偷偷去聽精靈鬼怪講述我的身世。

它們說，我家一脈單傳，到了我已經是第三百六十六世。

父親皆是在年滿二十週歲時生下後代，而新生兒一旦降臨，就意味著父親的生命將要結束。

但是，平凡人尚且貪圖長生，更何況註定只能生活二十年的人。

一代代的男子將二十歲的壽命視為詛咒，開始研究陰陽數術、道法命理。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第二百二十九世的時候，男子發現生命終結的關鍵點在於孩子身上。

他試圖不撫養後代，但他發現自己一旦過了二十週歲就會開始急速衰老。

這一世，險些斷代。

只可惜，我也只從精靈鬼怪那瞭解到第二百二十九世為止。

那時被佐岸發現我在偷偷打聽身世，他倒沒有生氣，只是把我帶回房間，讓我獨自呆了很長時間。自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在房子裡、乃至房子附近發現過精靈鬼怪。因為失明，更遠的地方單憑我自己完全無法到達。

還好，到現在為止，我的二十歲生日已經過去半個多月，我也沒發現自己有加速衰老的跡象。

但二十歲的詛咒到我這一世就會終止嗎？似乎不太可能。

我倒不是很擔心自己會不會死掉，我只是非常好奇，關於我的家族身世，關於我的家人，關於我的失明，關於我為什麼能夠接觸鬼怪，等等。

而現在，我似乎瞭解到了更多更接近真相的資訊——左岸。

但是這些資訊反而使疑慮得到了延伸，就像是編織得更加複雜、更加寬大的蜘蛛網，而我被粘在網的中心，難以窺探邊緣。

天已經大亮了，我按照課表起床，鏡子裡沒有血色的臉因為失眠變得更加憔悴。

我對著鏡子發了一會呆，申湫突然從門外飛奔進來，徑直衝到了陽臺，把衛生間裡的我直接忽略了。

“你在這啊！”

我翻了一個白眼，申湫卻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拉著我又是火急火燎地往樓下趕。

“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可以混出校門？馬上就可以出去的那種，不用批請假條的那種！”

“我說啊……班長大人你是不是和我這種不好好學習的人在一起久了，學壞了？”

“人生在世須盡歡嘛，學習什麼的隨它去吧！”

我無言以對，說好的從不缺席的好學生代表申湫呢？

“班長你是不在意啊，我的成績可比不上呀……”

“什麼？你還會在乎學習成績這種事啊，我還以為你這種三天兩頭回家的人只要身體健康就萬事大吉了呢！”申湫連跳了四步臺階，我被他扯得失去平衡。

申湫倒做好了準備，轉個身一把將我接住了，大喊：“章霽茜，我把人帶下來了！”

昨天爬臺階已經讓我腰痠背痛，這會兒我已經巴不得做一隻被飼養的倉鼠什麼的，可以吃飽了躺在木頭屑裡一動不動才好。

“那個……昨天的事對不起……”章霽茜今天倒是完全沒有疲憊的樣子，好像昨天差點被剝離靈魂的人不是她一樣。

她所說的昨天的事，大概是我們原本邀請她和我們一起下山，也好有個照應。結果她一臉驚恐地逃走了，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嗯……沒事。”我習慣性地在說話前沉吟一下，然後快速的把字吐出來，以此來減少和別人的接觸。

“那個……”章霽茜今天突然變得扭捏了不少，看得申湫更加著急起來。

“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章霽茜家裡突然來訊息，說是她哥哥甦醒了。但是我覺得這事肯定有蹊蹺，而且靠章霽茜她自己也出不了校門，所以我們和她一起去醫院看她哥吧？”申湫一口氣說完一串話，一臉希冀的看著我。

我再打量了章霽茜一番，從昨天晚上那個人說放過這對兄妹之後，她身上如同毒蛇一般的靈氣就消失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如果因為放過了這對兄妹，她的哥哥就甦醒了，這麼說，她哥哥原本並不是應該死去的人？

“嗯……”

我還沒有說出一個“好”字，申湫便急著要拉我去闖大門。到了大門口，兩個人反而躲在身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看了一眼門衛，嘆了一口氣——唉，我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而選擇了全封閉式的學校呢？

我徑直往門外走，申湫狐疑地跟了上來。

門衛從保安室探出一個腦袋，喊：“後面的兩個……”

“是和我一起的。”我回頭解釋了一句，門衛便點了點頭坐回了原位。

申湫和章霽茜一路興奮地誇讚我的神奇能力，我只能無奈地扯扯嘴角。

嗯？你問我怎麼做到的？打通了什麼內部關係？難道校長是我爺爺？

呵呵，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和其他人類一起出門，一起擠上了公交，在車站裡排隊等候車票。

原本挺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但當我看到人類無意間用自身的負面慾望，滋養著弱小的精怪時，心裡的噁心感差點讓我嘔了出來。

我似乎終於有些明白佐岸對我的管束，不僅僅是為了讓我免受精怪的傷害，還為了不讓我見到這幅混亂的景象。

“人類之所以弱小，是因為人的內心容易產生裂縫，從裂縫不小心洩露的負面情緒，對弱小的精怪來說都是非常滋養的補品，負面慾望更甚。而那些精怪，往往會為人類帶來災厄。”

佐岸最初對我講述的這番話，我似乎終於有了一些理解。

上了客車我已經精疲力盡，靠在申湫身上昏昏沉沉地睡著。

“沒想到梅雨真的這麼弱啊……”我聽到章霽茜趴在我們的座位靠背上，和申湫悄聲說話，“他真的可以幫我哥哥嗎？”

“當然！”申湫充滿信心地回答。

我感到一絲欣慰，閉眼所見的精怪世界裡，終於有了一朵梅花，能夠為我帶來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