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很疼，像是要裂開一樣。

鼻尖好癢……又流鼻血了嗎？

緩緩睜開眼睛，方圖南看著晨光熹微的天空。

伸手抹了一把鼻血，方圖南突然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下一秒，方圖南驚呼一聲，猛地坐了起來！

天空？

我家的房頂呢？

身下躺著的，也不是家裡的柔軟沙發，而是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面。

方圖南訝異的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一處破敗廢棄的農家小院。

破瓦頹垣的院牆另一邊，飄來嫋嫋的炊煙，院子正中央的大棗樹上，響起麻雀的嘰喳叫聲。

發楞不到幾秒鐘，箕坐在地上的方圖南，看著他面前那個已經乾涸積滿灰塵的水池，反應了過來。

這裡……是王大帥奶奶家的院子！

“壞了！這是怎麼回事？這一次……我怎麼以物理意義上的肉身實體穿越了？”

方圖南慌亂摸向褲兜，好在昨晚提前裝好的五金工具和手機都在。

哆嗦著手按亮手機螢幕，時間日期顯示2021年3月5日，早上06點31分。

方圖南頓時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

還好自己回到了正確的時間線上！

不過……為什麼這次醒來後，沒有跟往常一樣，身處入睡時的空間座標點？

而是莫名其妙，出現在穿越後坐標點的空間位置？

方圖南踉蹌著爬起身，心中一陣後怕。

幸虧昨晚穿越座標點的空間位置，是這處沒有任何危險，現在又廢棄沒人住的農家小院。

如果是高空或者水域……以及多年後巨大變遷改建的樓層建築，自己會不會直接摔死淹死，甚至被卡進牆體裡面？

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此刻，方圖南更加明白了，電波幽靈所說的話。

在浩瀚的時間之海里，潛泳的越深，就越是在玩命。

而這一次，迴歸空間座標點的錯亂，方圖南猜想，必然是跟自己昨晚，妄圖強行修改時間頁有關。

不過，方圖南心中，沒有絲毫畏懼。

“不論如何，都要成為真正的時潛者，挽救林依然的生命，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再次低頭看向手機螢幕，足足68個未接來電。

從昨晚十一點，到一個小時之前的五點半，17個來自周萌，23個來自王大帥，28個來自景羽。

方圖南撓了撓後腦勺。

聯想到昨晚在夢境穿越時空中，王大帥及時出現，在最後關頭，阻攔自己修改完成時間頁的那一幕，大概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給王大帥回撥了過去，響鈴不到兩聲，電話就被接起。

“喂！方南！你沒事吧？你在哪兒？你還好嗎？”王大帥急切又激動的聲音響起。

“我……沒事，很好，我倒是要問你小子……昨天莫名其妙失蹤，跑到哪兒去了？”

“對……對不起，我隱瞞了你那麼多事……”

“沒關係，現在我全都知道了。”

“昨……昨天，我是因為想要穿越回過去修改的兩件事，都沒有完成，而那瓶穿越之酒，只剩下一杯，最後的一次穿越機會了，所以我就想著……再去尋找樹姐，看看她還有沒有多餘的穿越之酒，或者其它的穿越方法能給我。”

“哈？你玩失蹤就是為了這個？”方圖南啞然失笑。

“對不起，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錯。”王大帥哽咽道。

“所以，你找了一天，沒找到樹姐，在晚上的時候，周萌聯絡上了你，告訴了你我的計劃，你才穿越去那個時空座標點，阻止了我？”

“對……是這樣。”

“為什麼阻止我？我已經馬上要修改完成了，不就是成全你多年的遺憾和心願了嗎？”

“昨晚我打給你的電話沒人接，我就立刻打給了景羽，從他那裡得知……你做出修改，是有巨大代價的，我怎麼能……讓你為我做出這麼大犧牲……”

“那你沒有了那個灰色的鬧鐘，沒有座標點，是怎麼完成穿越的？”

“我是從周萌的記憶碎片裡穿越過去的，感謝老天爺，她對於那一天的記憶，同樣很深刻，我從盛世年華KTV出發，趕在氧氣快要耗盡之前，游到了我奶奶家，找到了你。”

方圖南嘆了口氣，這一切果然如他所料。

只是，應該料到的再早些的。

苦笑了一聲，方圖南輕聲道：“沒事了，我應該早些猜到的，畢竟你小子一直都是這個性格，這麼自閉，什麼事都累著一個人扛，我那天是怎麼跟你說的啊？有心事的話，一定要找我們聊聊。”

“對不起，方南……”

“呀，好兄弟，別哭哭啼啼的了，都已經過去了，而且我也算是託你的福，因為這次風波，對這個穿越的機制內容，有了更深的瞭解，真的，我收穫頗豐！好了，電話先講到這裡吧，等會兒見面再細說！”

結束通話電話，方圖南又給周萌和景羽報了平安，然後坐在水池邊沿，等著景羽開車來接自己。

二十分鐘後，坐在王大帥那輛黑色帕薩特的後座上，方圖南捱了景羽重重的一拳。

“他這麼胡搞也就算了，你小子也這麼亂來，嚇死我了知道嗎？”景羽怒道。

“別說了，先去吃早飯吧，我餓了。”方圖南訕訕笑道。

汽車一路向北。

依舊是上一次，三人一起吃過的那家“正宗淮南牛肉湯”。

不過這一次，王大帥不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了。

“別生氣了，都結束了，他的穿越之酒喝光了，我的穿越能力，也出現了一些問題，以後我們兩個想繼續胡鬧，也沒辦法了。”方圖南笑嘻嘻的用胳膊肘戳了景羽一下。

景羽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些，嘆息道：“唉，我說你們兩個啊，今天可是任尊他大喜的日子，萬一你們兩個雙雙在今天出事，可就是給他雙鬼拍門了！”

“任尊今天結婚？哦對！我想起來了！”王大帥拍了下腦門。

“啊，好像的確是這樣，老胖之前跟我說過，這傢伙害怕刺激到我，還委託老胖給我做精神檢查鑑定呢。”方圖南點頭道。

“那就快點吃吧，吃完了提前去給他幫幫忙……份子錢給多少合適呢？”景羽沉思道。

“二百吧。”方圖南滿不在乎道。

“二百有點少了吧，要是在高檔大酒店，飯錢都難裹回來。”王大帥小聲質疑道。

“是啊，只上二百有些不好看！不如我們三個厚著臉皮，聯名上個六百吧？又省錢，面子又過得去！”景羽壞笑打趣道。

“這樣……真的好嗎？”王大帥有些猶疑。

方圖南卻是一臉驚訝道：“你們說什麼呢？我一開始說的意思，就是我們三個聯名上二百啊！”

兩個半小時後，南城香榭爾酒店的大堂內。

方圖南上完賬後，拿著喜糖和喜煙落座。

“我和大帥剛才都是開玩笑呢！你真的只上了二百？”景羽訝異道。

“哈哈，怎麼可能啊！我也是在開玩笑呢！和老任這麼鐵的關係，我怎麼可能上二百啊？”方圖南笑道。

同一桌坐著的其他高中老同學，也紛紛為方圖南幫腔。

“開國際玩笑呢？誰不知道上學時，我南哥是二高第一講義氣！為朋友赴湯蹈火！”身材有些發福的大黃，笑嘻嘻的散著煙。

“是啊，方南一直都最大方了，禮金紅包肯定給的比誰都厚。”江雪點頭。

“哎哎哎，方南你收斂一下實力啊，你給太多了顯得我們少，我們面子上掛不住。”符江嚷嚷道。

方圖南很是謙虛的微笑著，享受著大家的讚美。

實際上，他確實沒有上二百塊禮金。

他只上了一百塊！

“為朋友赴湯蹈火可以，為朋友花錢……還是算了，畢竟現在不像以前一樣，過著揮金如土富家少爺的生活，還是能省則省吧。”方圖南愧疚著給自己找補。

這時，任尊帶著新娘走了過來，臉上依舊和從前一樣，掛著浪蕩猥瑣的笑容。

“哥幾個，今天吃好喝好，而且小弟今天還花大價錢請了牌面，知名歌手趙傳奇前來獻唱！”任尊自豪道。

方圖南看向酒店大堂的舞臺，一個戴著墨鏡，穿著廉價亮片西裝的中年男人，已經在試麥了。

“趙傳奇是誰啊？沒聽說過啊！”符江納悶道。

“老胖你是不是傻？我吹牛呢！真正知名的大牌歌手，我能請得起嗎？”任尊沒好氣道。

這時，墨鏡男人試音結束，開始了激情演唱。

坦白說，唱的雖然很賣力，但歌喉和唱功，都很是一般，甚至演唱的歌曲，還是老掉牙的上世紀土嗨情歌。

墨鏡男人背後的舞臺大螢幕上，播放著他年輕時參加選秀節目時，在電視上播出的畫面片段。

那是他身為“知名歌手”的倔強證明，和他現在幾次努力，都唱不上去的高音一樣倔強。

景羽嘆了口氣，問任尊道：“你請這個大叔，花了多錢啊？”

“還挺貴的，兩千塊呢。”任尊有些心疼的說道。

“什麼？你這個冤大頭！你還不如直接讓大帥給你駐唱呢！唱的比他好多了！還不收你一分錢！”景羽忍不住吐槽道。

任尊呆了一下，臉上當即浮現出無比悔恨的神情。

“挖槽！你怎麼不早說啊！這麼多年沒聽大帥他唱過歌，我都把這茬忘了！”

大家都是笑成一團，說任尊屬實是個大冤種。

“哎呀，我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了！回想當年，那爭搶最後一個晉級機會的揪心夜晚，只可惜，最後還是敵不過噁心的黑幕啊！”任尊感慨道。

“嘿嘿，要我說，那黑幕對於大帥，說不定還是好事呢，畢竟大帥現在的汽車維修事業弄的不錯，如果沒有黑幕，參加了後續比賽，現在說不定就跟這個大叔一樣，一個人四處辛苦奔波賣唱，也沒見能多成功多幸福啊！”符江說道。

任尊搖了搖頭手指，嚴肅道：“老胖，你不懂，這是夢想，夢想比什麼都重要。”

“屁的夢想，大家都是普通人，沒那麼強的天賦，也沒那麼好的運氣，最後能歸於平凡安穩，都該謝天謝地了。”大黃給符江幫腔道。

任尊也跟著笑，隨後，他鬼鬼祟祟的看了去隔壁桌敬茶的新娘一眼，壓低聲音道：“其實，不怕你們笑話，當年我也是有著當歌手的音樂夢想，但我知道，我沒有大帥的天賦和才華，甚至當年那個《夢想唱響》的節目，我也偷偷報名了，在大帥參加海選的第二天，我瞞著你們，自己一個人偷偷去的。”

“結果呢？”大家夥兒都是好奇的瞪圓眼睛。

“結果那個海選評委跟我說，聽了我唱歌，他晚上會做噩夢。”任尊無奈道。

頃刻間，一整桌的人都是爆笑如雷。

“唉，本來那幾天，我還是挺難受的，但之後我看到大帥他這麼厲害，都被黑幕了，沒能晉級成功，我也就徹底死心了，從那天開始，我就放棄了我的音樂夢想，接受我是個平凡人的事實了……或許，這就是人生吧。”任尊感慨道。

“挺好，少走了十幾年的彎路。”景羽豎起大拇指。

“這話別跟我老婆說啊！不然她要笑話死我！待會兒開席時，老夥計你們自己隨意，我先去別的桌敬茶了！”任尊揮手。

任尊剛離開，又有一個熟悉的老同學，朝著這桌走來。

是周萌，比起之前所見的頹廢，她今天精神氣色都好了很多，和王大帥一樣，也像是卸下了重擔，撫平了心事。

落座後，周萌和王大帥無比自然的打招呼。

平淡如水，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氣氛。

甚至其他朋友們，也都是毫無顧忌的單純敘舊寒暄，完全忘記了他們兩個多年前，愛恨情仇死去活來的過往。

只有方圖南一個人，心中還頗有些意難平的惆悵。

畢竟也只有他，在前兩天的晚上，剛剛實景親身漫步，體會過那些青春暗戀的情緒，朦朧美好如風，卻又銳利殘忍如刀。

對於其他朋友們，則只是一晃眼，過去十幾年，早已無人在意的事情。

時光的潮汐，把美好的，殘忍的，全都沖刷撫平了。

恍惚間，方圖南彷彿聽到了那天，林依然在電話裡問自己的問題。

“你的夢想實現了嗎？成為最厲害的大作家了嗎？”

“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嗎？”

“直到結婚那天之前，我們一直都沒有吵架，沒有分開過嗎？”

喝下一口苦丁茶，方圖南傾聽著耳邊，響起的《婚禮進行曲》。

“然然，對不起，我騙了你。”

“年少時，我和大多數人一樣，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如鑽石般璀璨，顯赫一生，征服全世界，給深愛的女孩一場盛大隆重的婚禮，餘生幸福喜樂。”

“長大後，才發現事事不順意，什麼都做不到，守不住愛情，也沒能完成夢想。”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方圖南垂下眼簾。

或許就像任尊所說的。

這就是人生吧！

也正如任尊之前所擔憂的那樣，今天這種場合，就算自己不至於被刺激犯精神病，也難免會情緒低落。

陷入emo的方圖南，不知道發呆了多久，直到被司儀的洪亮嗓門拉出情緒漩渦。

而這司儀也不知道是腦子犯了什麼毛病，光是婚禮致辭開場白，就絮叨了接近二十分鐘，而後又是滔滔不絕的開始扯七扯八，甚至還講起了低俗黃段子想要帶動氣氛，讓臺下的賓客們都厭煩了。

“快點開始吧！我們都等餓了！”有賓客不耐煩的抗議道。

任尊和新娘有些尷尬的站在臺上，大堂的空調溫度太高，難免有些出汗，妝有些狼狽的花了，頭髮上還黏著綵帶噴雪，也沒有化妝師跟著清理補妝。

關鍵時刻，還是朋友們幫得上忙，周萌和江雪拿著溼巾化妝盒，去給新娘潔面補妝，符江景羽他們離席去安撫賓客們，同時用眼神警告那個傻逼司儀少發癲。

方圖南依舊呆坐在原地，靜靜注視著舞臺上的任尊。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你這一生又沒做過什麼壞事，一直上進努力，對朋友義氣，對家人掏心，待人真誠善良。

可最後，你得到的這些。

足夠了嗎？

終於，司儀在被景羽符江兇狠瞪眼警告後，閉上了他那張鬼扯的臭嘴，念出了最後的問詞。

“任尊先生，你願意迎娶你身邊這位姑娘嗎？從今後，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一心一意，忠貞不渝地忠於她，保護她，珍惜她，你願意嗎？”

“劉靜小姐，你願意嫁給你身邊這位先生嗎？從今後，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一心一意，忠貞不渝地忠於他，照顧他，關心他，你願意嗎？”

任尊臉上一貫的浪蕩猥瑣笑容，頃刻間消失不見，轉頭和新娘對視著，目光溫柔而又虔誠。

“我願意。”新郎新娘同時回答道。

方圖南的心，似乎在這一瞬間，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一下。

惆悵失落的情緒，一掃而空。

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是這樣，狼狽放棄了夢想，可悲的一事無成，謝天謝地的歸於平凡安穩。

然後在一場粗製濫造，絕大多數賓客們只是敷衍趕場，毫不在意的婚禮上，像是配合出演的木偶一樣，呆呆的站在臺上，麻木尷尬的走完流程。

反問自己。

你得到的這一切。

足夠了嗎？

答案在轉頭看向身旁，那個即便穿著婚紗化著妝，也並不是絕色美麗，只是平凡普通的女孩雙眸之時，才會得到。

至少方圖南知道，任尊此刻內心的答案。

足夠了。

-

當晚，方圖南靠著一百塊的禮金，連續蹭了中午和晚上兩頓婚宴飯後，心滿意足的回到了家中。

沙發旁的茶几上，那隻鈦灰色的鬧鐘還放在那裡，十二個小時的報警響鈴聲已經響過一次，把鬧鐘強行關閉掉了。

方圖南放下手中拿著的黑色玻璃空酒瓶，坐在沙發上。

空酒瓶自然是王大帥給自己的，仔細研究一下酒瓶上面有沒有什麼標籤或者銘刻，可能會對尋找樹姐的下落有幫助。

仔仔細細的把酒瓶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當即有了發現。

瓶底的中央，有著兩處英文字母的凸起印刻。

“Noregrets”

“InstituteofCXT”

第一個英文片語，意思為“不悔”，即是這瓶酒的命名，之前樹姐和周萌的對話中，也明確提及了，這瓶能臨時賦予穿越力量的酒，名為“不悔酒”。

第二個英文片語，意思是CXT研究所。

這是條無比關鍵重要的線索！

說明這瓶酒的製作產地所在，甚至這種夢境穿越奇異力量的起源……都很有可能，從這個CXT研究所裡誕生。

可方圖南在各類搜尋引擎上，都沒有能搜尋出關於這個“CXT研究所”的任何資訊。

皺眉放下膝上型電腦，方圖南又費力的拿起那隻沉重的鈦灰色鬧鐘，仔細觀摩研究。

很快，同樣在鬧鐘的底部，方圖南也發現了兩處英文字母的凸起印刻。

“berth”

“InstituteofCXT”

和那瓶酒一樣，上面的單詞，大概是這隻鬧鐘的命名。

翻譯為名詞“鋪位”並不恰當，或許動詞釋義會更貼切，“停泊之鐘”。

第二個英文片語……和那瓶“不悔酒”一樣，證明這隻“停泊之鐘”，也是由CXT研究所製造。

方圖南再次拿起膝上型電腦，看著螢幕上毫無有用資訊的搜尋結果。

“CXT？到底是什麼神秘組織？？”

一籌莫展之際，方圖南不經意間，看向了對面書架上擺著的一本書。

瞬間，他猛的從沙發上彈坐了起來。

“CXT！”

“難道，是你嗎？”

果真如此的話。

莫比烏斯的圓環，又要連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