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圖南以最快的速度轉身回頭，慌張做出戒備姿態，看著說話的人。

沒有露臉，全身穿戴著潛水員的專業套裝，背後的藍色氧氣瓶，頭上的蛙鏡頭盔，乃至腳上的黃色鴨腳腳蹼，一應俱全。

“是他！”方圖南瞳孔震顫。

那個告知過自己修改時間幀的方法，又一直在暗中監視著自己的電波幽靈。

雙手抱臂，漂浮在半空中，電波幽靈透過藍色浮潛蛙鏡，看向方圖南的眼神，頗為困惑不解。

“我說，方圖南啊，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這麼寶貴的時潛穿越機會，你居然只是用來玩幼稚的朋友情誼遊戲，不覺得浪費嗎？”

“那你呢？把這麼寶貴的穿越機會用來偷窺跟蹤我，不是更浪費嗎？”方圖南反唇相譏道。

電波幽靈當即是被這句反問噎住了，乾笑了幾聲道：“是啊，好像我這個人，比你更無聊透頂，不過，話說回來，我偷窺跟蹤你這麼久，也不算是完全浪費，至少現在，我能救下你的小命，讓你再欠我一次人情。”

“什麼？”方圖南皺眉。

電波幽靈伸出戴著超纖皮手套的手，指著水池邊放著的，王大帥的手機。

“你現在想要修改的這處流向節點，所需要的許可權，不是你現在的時潛深度能夠達到的，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強行修改的話，你會沒命的。”

聽了這話，方圖南眉頭擰的更緊，思忖片刻後，故意套話問道：“你之前不是說過，你不在意我的死活嗎？為什麼現在又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我一命？”

“啊，因為我又想了想，你欠著我人情還沒償還呢，如果你就這麼死掉了，我豈不是會有些微小的損失嗎？當然，我只是給一句勸告，如果你不肯聽，非要以身試險，那我也無所謂。”電波幽靈攤手道。

這傢伙很聰明，不肯上套。

方圖南便以退為進，輕聲說道：“多謝，善意良言我當然會聽，不過，可否請你不吝賜教，為什麼我無法修改這處流向節點？又怎麼才能獲得修改許可權？”

“哈啊，因為之前你所修改的，都是不會泛起水流共振波動的時間幀，但是，現在這處流向節點的修改，是會泛起水流共振波動的時間頁，話說……計算機術語，記憶體管理中幀和頁的概念，你能理解嗎？”

聽了這話，方圖南眼中的疑惑很快消解，輕輕點頭。

“幀意味著固定記憶體，頁意味著更大的邏輯記憶體，修改頁比起修改幀，會引起硬碟空間內更大的資料讀取波動，是這樣嗎？”

電波幽靈歡快的拍了拍手。

“是的！聰明人！我喜歡和聰明人交流！”

“那我要怎麼才能獲得修改時間頁的許可權？”

“這個……你需要成為真正的時潛者才行。”

“怎麼做？”

“玩命。”

方圖南愣住，沒等他再繼續追問，電波幽靈卻是突然伸手，旋了一下他潛水面罩上的呼吸器開關。

這傢伙要溜了！

“喂！等等！你給我說清楚啊，你說以後等著我還你人情，我如果成為了真正的時潛者，變得更強，不是能給你更多幫助嗎？還有，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又是用什麼方法追蹤我的？”方圖南急切道，雙臂用力划水，猛衝向電波幽靈。

電波幽靈繼續憋著氣，甕聲笑道：“成為真正的時潛者，意味著你要下潛的深度更深，要潛的更深，不就只需要玩命就行了嗎？我說的很清楚了。”

方圖南一怔，眼看電波幽靈的身體已經開始變的虛幻，來不及伸手抓住他。

“等你成為真正時潛者的那一天，我們再相見吧，再見！保重！”電波幽靈笑道，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揮了揮，跟方圖南道別。

這個告別的手勢動作，讓方圖南剎那間想了起來。

之前，在周萌家小區商店裡，不小心撞到自己的那個打扮花哨的漁夫帽鬍子男。

原來是他！

那他追蹤自己的方法，也無比明確了。

就是靠著潑灑在自己衣領上的，那像是黑色墨汁一樣的奇怪液體。

漂浮在原地，方圖南並沒有發楞太久，就想明白了電波幽靈最後那番話的意思，成為真正時潛者的方法。

轉身，方圖南看著水池邊放著的，王大帥的手機。

那個電波幽靈，他現身並勸告自己的真正目的。

並不是阻止自己修改這處流向節點。

而是故意唆使，期盼著自己以身試險，來修改這處流向節點。

“只有玩命，才能潛的更深，才能獲得更多許可權。”方圖南喃喃道。

回想起來，之前在景羽的記憶碎片所提供的時空座標中，也是因為玩命做出修改，才獲取了更高的行動許可權。

雖然醒來後，流了很多鼻血，精神也差點失控瘋掉，劇烈的反噬極為痛苦。

但從那之後，方圖南在穿越夢境中，各方面的行動自由度，都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強行修改這處流向節點，帶來的反噬後果，會讓我沒命，但對於一個已經潛入水下，沒想過回頭上岸的人，每一分每一秒，不都是在玩命嗎？”

方圖南下定決心，伸手觸向水池邊王大帥的手機。

透明波紋的時空屏障當即浮現，擋住方圖南的右手。

咬緊牙關，方圖南持續發力，想要衝破透明波紋的阻礙。

那種好似被人死命扼住脖頸一樣，比上吊還要更折磨的痛苦窒息感，頓時纏繞上方圖南的脖頸和大腦。

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方圖南明白，如果之後想救林依然，這點痛苦，根本不算什麼。

只是，方圖南的精神意志力雖然強，他卻忽略了，從昨晚到今早，幾乎沒有停歇的連續穿越，他的“氧氣”總量已經被消耗的所剩無幾了。

沒等衝破透明波紋的障壁，方圖南就開始喘不上氣，眼前的時空景象，在短短几秒內崩塌離散，碎裂湮滅。

方圖南眼前一黑，直接從現實裡醒了過來。

周萌驚慌失措的臉龐頓時映入眼簾，她急切大喊道：“方圖南！你沒事吧！你流鼻血了！”

“咳咳……我沒事，可惜我……失敗了。”方圖南伸手抹了一把鼻血，無比惆悵道。

“那就放棄！不要勉強！萬一樹姐和大帥都沒找回來，你也出事了，那就徹底陷入絕望了！”

周萌說的沒錯，方圖南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思量了一番。

方才這兩個小時內，自己已經透過大量飲酒，強行進入了三次睡眠。

且不說繼續再灌再多的酒，基本上都不可能再度入睡。

最重要的是，時潛所需要的氧氣，已經消耗完了。

“等等吧，等到今天晚上，我再試一次。”方圖南說道。

從床上爬起，感覺肚腹有飢餓的灼燒感，同時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心悸出虛汗。

這倒不像是酒精中毒了，何況方圖南的酒量一向不錯，區區兩瓶摻水的劣質二鍋頭，不至於讓他喝掛。

大概是因為早上太過慌張沒吃早飯，又是低血糖的老毛病發作，得回家補充糖分了。

跟周萌暫且道別，方圖南現在也沒法開車，打了輛車回到了家中。

吃下澱粉片，喝了杯溫開水，躺在沙發上。

獲得了夢境穿越的能力後，也就失去了常規睡眠休息的能力。

方圖南只能努力讓大腦放空，放鬆舒緩精神。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林依然。

方圖南急忙搓了搓臉頰，清了清嗓子，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精神點，免得林依然擔心。

“喂，圖圖，你在幹嘛呢？”

“在為朋友赴湯蹈火。”

“啊？什麼？”

“嘿嘿，沒事，我剛睡醒，在躺著發呆。”

“你這頭懶豬豬，這都快中午啦！”

“就偷懶這麼一天，對了，昨晚……我又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見我了嗎？”

“沒有。”

“啊啊啊！你這個死圖圖！怎麼又沒有夢見我？給我快點醒！”

“我這不是已經醒啦！你呢？你昨晚做夢了嗎？”

“沒有，今天心情也不是很好。”

“為什麼心情不好啊？”

“是因為大帥，這個混蛋臭小子，今天早上他來我家的小吃店吃炒米粉，我在放周杰倫的歌給他聽，他卻說他喜歡林俊杰，對周杰倫無感。”

“啊？原來是因為這種小事心情不好啊……不過話說回來，喜歡聽誰的歌，也是個人喜好自由吧。”

“是啊，所以我雖然心裡很不爽，但也不好多說什麼，我總不能按著大帥的頭，強行讓他背叛林俊杰，喜歡周杰倫吧？那樣也太不講道理，太蠻橫太過分了。”

聽到這話，方圖南有些憋不住笑了。

“實際上，大半年後，你這個蠻橫惡霸，還真的就這麼幹了。”

當然，這句話方圖南也只敢在心裡說。

“嗚哇哇！圖圖，你說這個王大帥，是不是超級沒有良心啊？明明從小到大我對他那麼好！小時候他性格慫包，每次被別的孩子欺負，都是我帶著依婷幫他打回去！每次他來我們家吃飯，我都是賠本給他加肉添菜！”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他也一直管我叫表姐呢！我奶奶也經常說，假親真親不如認親，高二剛開學的時候，得知他跟你分到一個班，我也惦記著讓你幫我照顧著他。”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願意為了我，去稍微瞭解喜歡一下週杰倫，這傢伙，良心真的是大大滴壞啦！在他心裡，我這個然姐，根本就不重要吧？”

“不是啊，然然，你在他心裡，非常重要，比什麼都重要。”方圖南輕聲道。

“你怎麼知道啊……唉，圖圖你等等，好！奶奶，我馬上去……”

“奶奶有事找你嗎？那你先去忙吧。”

“嗯，我要去收菜記賬，等會兒再打給你哦。”

電話結束通話，方圖南舒展身體，看著天花板。

“不僅僅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更是因為，他願意為了你，奮不顧身違抗命運。”

“那我也願意為了他，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繼續躺在沙發上休息著精神，期間又和林依然打了兩次幸福甜蜜的跨時空電話。

到了晚上夜幕降臨，方圖南去樓下的隆江豬腳飯餐館，吃了頓滿足的飽飯。

回家繼續躺到十一點，精神差不多養足了，方圖南準備開始踏上穿越旅程。

雖然之前試驗過並不奏效，但心存僥倖的方圖南，這次還是穿著裝滿銳利五金工具的工裝褲。

喝下半杯威士忌麥芽陳釀，方圖南把鈦灰色鬧鐘調到2010年7月31號18點30分，蓋著薄被躺在沙發上，緩緩入睡。

觸碰灰色漩渦，穿越到王大帥奶奶家的農家小院，和上次一樣，等到年少時的王大帥進入廚房去吃卷饃時，方圖南開始行動。

伸出右手，握緊拳頭，不斷砸向擋在手機前的透明波紋屏障。

方圖南的額頭上，青筋逐漸繃起。

終於，透明波紋開始被衝擊變形，手機稍微移動了一丁點。

“可以做到！”方圖南心中大喜，拳頭的力道逐漸加重，出拳的頻率也逐漸變快。

同時，隨著方圖南每一次攻擊破壞透明波紋屏障，以他和水池上放著的手機為中心，都會向周圍泛起一圈盪漾著的透明波紋，十分細微，像是被微風泛起的水面漣漪一樣。

可全神貫注破壞透明波紋屏障的方圖南，並沒有發覺。

他同樣也沒有發覺，在漣漪泛起的同時，不斷有氤氳的水煙霧氣，裹挾著細微的小氣泡，從透明波紋裡分裂出來，鑽進他的鼻孔，滲入他面板的每一寸毛孔裡。

眼看透明波紋屏障就要被徹底擊碎，纏繞著方圖南的絕命窒息感，也越來越強烈。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銳利的刀子，在攪動五臟六腑。

方圖南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耳邊所聽見的，水池水龍頭的流水聲，也開始忽近忽遠。

恍惚間，方圖南似是看到了不斷閃現的幻覺畫面。

深海。

蒼茫無際的深海。

散發著熾烈白光的燈籠魚，五顏六色的透明水母，一望無際能喚起強烈密集恐懼症的成片珊瑚礁。

恐怖的大王烏賊對自己伸出觸手，渾身斑點的噬人巨鯊向自己張開血盆大口，成群的劇毒箱型水母朝著自己席捲掠來。

畫面閃爍間，方圖南已經不知不覺擊碎了透明波紋屏障，把手機握在了手中。

只要伸手，把手機丟進水池裡就好。

但方圖南莫名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丟下去。

自己就會沒命。

可是，剛才是怎麼說的來著？

朋友。

為了朋友。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氧氣逐漸耗盡，方圖南撐不住了，看著眼前的時空景象開始崩塌離散，碎裂湮滅。

但是還能來得及丟掉手機，去修改故事的結局。

可這時，方圖南的手腕卻突然被牢牢扣住。

方圖南轉頭，看著身穿一身藍色工服，臉龐滄桑已不再是少年，眼角含淚的王大帥。

恍惚間，往事蒙太奇。

此刻，站在水池邊的二人。

跟多年前，站在花壇邊的二人一模一樣。

“方南，不行啊。”

“我還是……想唱《最佳損友》。”

也和多年前一樣，王大帥抓著方圖南的手，把手機放了回去。

在滿天飛舞的碎裂時空碎片中，二人定格的身影，慢慢變的虛幻，從這個時空抽離。

掉入黑暗深邃的時空隧道，這時，方圖南想了起來。

那天，2010年的7月10號。

永安縣文化活動中心場館大門口。

星星璀璨，蟬鳴陣陣的夏夜。

朋友們走在回家的路上，表情全都是無比的憤怒悔恨。

“他媽的！絕對是黑幕！”

“就說該唱《浮誇》的！這下完大蛋了！”

“大帥的腦子到底抽的什麼風啊！而且為什麼聽到輸了的結果後，他還在笑啊？”

符江他們三個走在前面，不停的哀聲抱怨著。

方圖南和王大帥並肩走在後面，一路上不停踢著路上的石子。

嘆了口氣，方圖南轉頭，看了王大帥一眼，他居然直到現在，臉上還掛著滿足的笑意。

“為什麼啊？為什麼無論如何，一定要唱《最佳損友》？”方圖南問道。

“因為，這首歌對我意義重大，我想把它，送給一個人。”

“誰？周萌？”

“哈哈哈，《最佳損友》這首歌，我怎麼可能送給周萌啊？是送給你的，方南。”

“啊？”

“嗯，也不只是送給你一個人，送給然姐、景羽、符江、樹姐，大黃、任尊、班長，送給我所有的朋友們，還有我已經結束的，平庸卻幸福的高中生活。”

王大帥停下腳步，仰頭看著繁星夜墜的天空。

“我這個人，普通又無趣，時常感覺我的人生，痛苦又難熬。”

“多虧有了朋友們，實實在在，踏入過我的宇宙。”

“我真的感覺，能遇見你們這些朋友，實在是太好了。”

方圖南愣了下，然後微笑，臉上的鬱悶一掃而空。

“是啊。”

“能遇見真是太好了。”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