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孟家村。
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民宅中,一位頭髮花白的半百老人與一位青衣壯年面對面坐著,一邊品茶,一邊聊著天。
“真想不到,你竟然一點都不老。”那老人感嘆道。
壯年笑道:“呂兄卻比當年更為老練了。”
原來這老人便是呂不韋,而那壯年便是改名後的荊軻。
“真是歲月蹉跎啊。”呂不韋感嘆道,“想當年你交給我太公祖令的時候,我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如今卻已是暮年了。”
“誰說不是。”荊軻也是一聲感嘆,“整個時代的變革,便是源於咱們的那次相遇,那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仿似昨日一般。”
“是啊,就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一覺醒來,自己已經變了模樣。”呂不韋眉頭微動,“我是真好奇,那靈古丹的藥效竟這麼神奇,你年齡比我還大,卻不顯老。”
荊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的確很神奇,有時我都覺得我是個怪物,要不我給你一些,讓你嚐嚐?”
呂不韋笑著擺了擺手:“隱匿之人,活那麼久幹嘛,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宿命,此生已經無悔了,再說了,要真想吃那靈古丹的話,我早就管王上要了。”
“呵呵,你真的無悔?”荊軻笑著問道。
呂不韋輕嘆了一聲:“要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女兒在世,而偏偏最大的幸事也是在此。”
“那是遺憾多一點,還是幸運多一點。”荊軻略帶玩味地說道。
“當然是幸運更多。”呂不韋想也沒想地說道,“遺憾只是知道的太晚,沒有讓我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荊軻道:“眼下你這不是來了,也見到了,還在她旁邊住下了。要不要將她的身世告訴她?”
呂不韋略微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還是先別告訴她了,一來怕她心裡有什麼負擔,再者也免得孟家夫婦多想。”
“那你就在這守護著她?”荊軻顧慮道,“我早晚都得離開,你自己在這裡的話,太過勢單力孤了。”
呂不韋當然不比荊軻,他不會武功,如今就是一個糟老頭。
“的確。”呂不韋不置可否,“你說該怎麼辦?”
荊軻道:“要說錢財,你有的是,何不買個大點的宅院,招募一些私兵,然後將呂文和呂武叫過來陪你,他們在你原來的那個地方也沒什麼施展的空間。”
呂不韋回到齊國,本來就是想落葉歸根的,之前沒帶著呂文和呂武,是覺得他們剛接了太公祖令,怕秦王找他們還有別的事情去做。
如今看來,那兄弟倆除了以後幫助劉邦之外,現在的確也適合拋頭露面做些什麼,還不如也叫來齊國。
“私兵?”呂不韋略微思量,隨後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荊軻點頭:“我倒是認識一些這裡的權貴,選個帶頭的,然後讓他幫你組建隊伍,只要給齊國朝廷裡的某些人送些好處,他們就不會過問此事。”
“好,那就這麼辦。”呂不韋笑道,“不過想來,你不光是在為我考慮出路吧。”
荊軻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轉頭看向孟家的方向,緩緩說道:“孟姜她這麼大了,從小就跟在我身邊,怎麼能不惦念,以後有你在她身邊,我也就了卻了樁心事。”
呂不韋笑道:“生父,養父,師父,孟姜這些可都湊全了,也算是她劫後餘生的福氣。只不過……你馬上就要走嗎?”
荊軻點點頭道:“我要去找一個人,那人你也熟悉。”
“我也熟悉?”呂不韋疑惑道,“是誰?”
“樊於期。”
呂不韋一驚,追問道:“他在哪裡?”
“本來是躲在趙國。”荊軻道,“可大秦一攻趙,他怕趙王將他抓了送給秦王,就又躲到了別的地方。”
“你能找到他嗎?”呂不韋道,“那傢伙狡猾的很,既然躲起來了,就不會讓人輕易找到。”
“我有辦法。”荊軻底氣十足,“只不過,現在似乎時機還未到。”
“你在等什麼?”
荊軻說道:“等一個人。”
“等誰?”呂不韋問。
荊軻笑了笑:“要不要跟我去找他?”
“怎麼,我又認識?”
“那人的主子你認識。”荊軻道,“來的這人我也沒見過,不知道是什麼路數。”
“他約見你了?”呂不韋問道。
“嗯,傳來了訊息,晚上去見他。”荊軻解釋道,“是燕國太子的手下,你最好跟我去看看,因為我怕他用孟姜作為威脅。”
“威脅你?”呂不韋一驚,“燕丹想讓你做什麼?”
“他曾找過我,想收買我成為他的手下。”荊軻道,“要說現在的目的,想必是要我去刺殺秦王。”
“刺殺秦王?”呂不韋又是一驚。
荊軻點點頭道:“除了這個方法,你覺得他還有什麼對付秦王的手段。”
“這倒也是。”呂不韋道,“之前他去咸陽害了南蘇,想再在咸陽鬧出點動靜恐怕是不可能了,而戰場上的燕國,更不是大秦的對手。”
“所以說,他只剩下行刺這一條路了。”荊軻笑道,“你說他找誰不好,偏偏是找上我。”
“你的威名看來很大。”呂不韋打趣道。
荊軻略顯無奈:“我都天天躲在這村子了,上哪去揚名去,再說了,以我的身份來說,想隱藏還來不及。”
“那就不用猜了,肯定是當初你救了樊於期之後,他對別人說過,尤其對是燕丹手下的人。”呂不韋笑道,“那樊於期功夫了得,又行事謹慎,能讓他如此欽佩,又將他從萬軍包圍中救出的人,定然不俗。”
“想來是了。”荊軻道,“也就那麼一次,我在外人面前施展了一下,卻被樊於期說了出去。”
“想必他是想幫你揚名吧,畢竟你救了他的命,怎麼的也該報答一下。”呂不韋分析道,“要說起來,你也救過我的命,王上現在還在叫你恩公。”
當年呂不韋暗中接應趙姬母子從趙國返回大秦,卻被趙氏宗族所阻攔,說什麼也要拿她們母子來報長平之戰的仇,幸好危急時刻,那時還叫荊良的這個男人及時出現,這才化解了危機,將他們解救出來。
“都幾十年前的事情,還提它幹嘛,再說我也是在執行我的任務,要是你們真出了事,師尊肯定重重責罰我。”荊軻道,“先別說那些了,咱們赴約去吧,你戴好斗笠,別讓人看見你的臉。”
“好,那咱們去找他。”
呂不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裝,跟著荊軻騎上了馬,向著鎮子行去。
這鎮子的中心有一家不錯的酒樓,約定的地點,正是這裡面一間不錯的雅間。
秦舞陽正沏著熱茶,深邃的眼眸一閃一閃的,似乎是在盤算著什麼。
小二領著荊軻和呂不韋進了門,然後又添了些熱水,便下去準備菜品了。
荊軻冷眼看著對面的秦舞陽,冷冰冰地說道:“酒菜就不必上了,我們談完事就走。”
秦舞陽看向帶著面紗的呂不韋,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一位故友,眼下投奔我而來。”荊軻道。
秦舞陽的眉頭微微動了動:“咱們要談的事很是機密,讓外人知道不太好吧。”
“首先,他不是外人。”荊軻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其次,我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趣聽你說那些機密,這次來也是給燕丹一個面子,要知道我不太喜歡與陌生人打交道。”
“我叫秦舞陽,是燕國太子燕丹的近衛。”秦舞陽微笑道,“現在咱們不是陌生人了,可以打交道了。”
這傢伙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荊軻心裡這樣想著,面色卻並無起伏:“就算跟我熟的人,我也不見得願與他打交道。”
秦舞陽笑道:“既然來了,說明你還是願意聽我一言。來,坐。”
荊軻沒說話,帶著呂不韋坐到了秦舞陽的對面。
秦舞陽倒了兩杯茶,送到了他們的跟前,隨口說道:“放心,裡面不會有毒。”
“說吧,到底什麼事?”荊軻道。
秦舞陽假咳了兩聲,笑著說道:“我是來做說客的,太子丹回薊城之後,就一直唸叨著你的名字,所以這才讓我來請你出山。”
“出山?”荊軻搖頭道,“我可沒有想過,住下這鄉下挺好的。”
秦舞陽道:“住在鄉下是不錯,但這裡終歸沒有男人所需要的金錢和地位,其實人生在世,就應該拼搏進取,不是嗎?”
荊軻笑道:“你這話說的,就好像我不思進取一樣。”
“我沒這個意思。”秦舞陽道,“只是覺得你這一身的功夫,為人還仗義,呆在這裡可惜了。”
“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麼?”荊軻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秦舞陽喝了口茶,“有能力的人,總應該想著為百姓做些什麼,為江山社稷貢獻些力量。”
“你高看荊某了。”荊軻道,“我雖想為百姓做些事情,卻實在是沒什麼能力。”
“哈哈哈……”秦舞陽笑道,“太子丹早就與閣下試過身手了,老兄你怎麼這麼謙虛,要不然咱們切磋切磋?”
荊軻擺了擺手:“沒那個興趣,也沒那個必要。”
“所以說嘛。”秦舞陽道,“閣下既有本事,還為百姓考慮,何必窩身於這田野鄉間呢。再說了,太子丹也只是邀請您去薊城做做客而已,如果不喜歡留在那裡,誰也不會強求。”
“我要是沒興趣呢?”
秦舞陽看了看呂不韋,又將目光轉回到荊軻身上:“要是去做做客都沒興趣的話,那麼閣下可就太不給太子丹面子了,畢竟那可是太子啊。”
荊軻輕輕嘆了口氣:“看來我是被他盯上了,不過我還想考慮考慮。”
“一天的時間夠嗎?”秦舞陽道,“如果可以的話,就跟我一起回去,如果不行的話,我也好回去覆命。”
“好吧。”荊軻道,“那就明天的這個時候,咱們還在這地方見面。”
“好。”秦舞陽頗為誠懇地說道,“同樣身為一名武者,我很希望與你結伴同行。”
“希望如此。”荊軻起身道:“告辭。”
沒再多說一句話,荊軻和呂不韋離開了房間。
小二見人走了,趕緊小跑著過來問道:“這位爺,請問菜品還上嗎?”
秦舞陽頓時變得傲慢了起來:“怎麼不上,我自己吃。”
“哎,哎。”小二應道,“這就給您上來。”
“留兩道菜晚上做吧。”秦舞陽道,“我晚上還來。”
小二點頭應聲,退了下去。
第二天,荊軻跟著秦舞陽離開了孟家村,奔赴薊城。